《沼泽》吃完可颂

2、第二章

　　麦穗跟她们几人不同校，几人在颐和湘坊分开，走时，叫住了夏梦。

　　这会儿不算太晚，路上来往的大学生很多，情侣也多，充满了青春甜腻的气息。

　　夏梦的学校就在这儿，离颐和湘坊不远。两人往她学校走。

　　“到底怎么回事？”

　　夏梦一直低着头在走，不知在想什么。这会儿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

　　“什么？”

　　麦穗侧头过去看她，“江允。”

　　夏梦‘哦’了一声，似乎也没太大反应：“还以为你不问了。”一阵风吹来，她好像叹了口气。

　　麦穗额间几缕碎发随风飞舞，目光穿过看着她。

　　今晚的月色圆又亮，澄澈澈的，漫天繁星稀稀疏疏，又挤挤攘攘的遍布，一闪一闪，好看，明亮。

　　夏梦抬头看着这月色，“江允有个谈了三年的女朋友，他们和好了。”

　　麦穗有些意外，“前女友？”

　　“嗯哼。”夏梦哼着，“意想不到是吧？我也是，当时知道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他跟我说他和她已经分手两个月了，那女生一直缠着他，他还跟我保证她的消息他没回过，说对不起我，瞒着我这么久。”说到这儿，夏梦自嘲地笑了下，似乎当初他着急解释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但这次不一样，那女生威胁他要跳楼，要自杀。”夏梦呼出一口气，这夏风竟把她吹得有些凉，“自杀啊，听着多吓人。”

　　“不过，还有更吓人的。”夏梦突然转头看过来，没心没肺的笑，“他前女友怀孕了，刚好两个月。”

　　“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耳鸣是什么感觉。我正吃着饭呢，突然之间，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在跟我演默剧。”

　　就像王一楠说的，夏梦家庭幸福，朋友遍地，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这是第一次，麦穗看到了夏梦的痛苦。

　　当初有多甜蜜，如今就有多绝望。

　　麦穗问她：“为什么没跟我说。”

　　夏梦看着她，被风吹痛了眼睛，“我怕，我怕你说江允不好，我怕你们对他有偏见。我多爱他啊，江允说他们已经分手两个月了，我信啊，信他好，信他跟那些人不一样，我逼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谁都不敢说，等着这件事过去。”

　　麦穗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感受，责怪，愤怒，怨其不争。

　　这段浑不见天日的昏暗日子压得她窒息，“可没过多久，她知道了我的存在，变得更疯了，逼江允在她和他的孩子跟我之间做出选择。她骂他渣男，狼心狗肺，她吃药，跳楼，自杀，报.警。”

　　夏梦确实害怕了，江允也怕了。分开那晚，江允给她跪下了，说自己是人渣，配不上她。

　　他就跪在她脚下，无比虔诚。

　　夏梦放他走了。

　　那段时间，她不敢联系麦穗，怕她察觉出自己的异常。昼夜颠倒，浑浑噩噩，像吊着一口气的不死鱼。

　　风停了，没那么难受了。

　　翻倒出来后，夏梦反倒舒畅不少，重新看着天，露出笑，“以前总听人说这些倒霉事儿，然后痛斥别人蠢蛋，怯懦，拿的起放不下。换做我一定大开杀.戒，手撕渣男怨女，如何如何，威风凌冽，何其洒脱。”

　　夏梦盯着离月亮最近的那颗星，一眨一眨。好一会儿，她才明白过来，转头对麦穗说：“其实我们都一样。”

　　“我放过他了，也放过我自己，大家都能轻松点。”

　　到底是不一样了。麦穗知道，夏梦还是夏梦，但也不是。

　　麦穗似乎一直没什么同情心，盯着她那番模样，说：“你可真圣母。”

　　夏梦揣摩了下这个词，良久，点点头认同：“也可以这么说。”

　　麦穗送她到学校，不远处就是沼城大学校门，此时进出的学生已经不多。麦穗没再往前走，等着目送她进去。

　　夏梦却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站着，忽然说：“虽然看样子我是挺糟糕了，但是麦穗，你不一样，你要相信爱情。”

　　麦穗被她的笑刺了下眼，做不出表情，回她：“跟我讲了一大堆狗血之后，你又让我相信爱情。”

　　夏梦似乎也觉得好笑，但是她还是说：“真的麦穗，你得相信。”

　　风起，麦穗的目光在路灯下忽明忽暗。

　　良久，夏梦长叹了口气，“生活不是一成不变，人更不是，你跟周璟琛都多久了？有结果吗？”

　　“麦穗，看看其他人。”

　　涣散的眸光因这句话动了下，麦穗看向她。

　　“不是没可能对吧？”夏梦这样问她。

　　麦穗不知该如何回答。

　　夏梦接着说：“一定是的，否则上次你怎么会答应去见顾森泽。别拒人千里，你得给自己留后路，知道吗？就像今晚在颐和湘坊那样，你做的不错。”

　　没人再比夏梦更懂麦穗，也不会有人比她更希望她好，纵使自己已经残败不堪。

　　须臾，夏梦没听到回应，耳边只有风声。

　　“麦穗？”

　　没叫醒她。

　　事实上，当她说出顾森泽的时候，麦穗就已经心神恍惚了。下午梦里的男人和夏梦口中的这个男人重合，猛地在她心头一烫。

　　麦穗的确往前走过一步。

　　那是上个月的事情，那时夏梦和江允还没分开，两人如胶似漆，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们的甜蜜恩爱。偏偏两人都是好热闹的人，喜欢吃喜欢玩，喜欢组局，叫一大帮朋友在一块儿喝酒行令，谈天论地。

　　江允在沼城体育大学，夏梦隔壁学校。他学体育的，认识的人自然不少，一个个人高马大，丰神俊朗，夏梦看花了眼。

　　直到那天，麦穗如往常一样接了个小众品牌的走秀活动，快结束的时候，她收到了周璟琛发来的消息。

　　周璟琛回来了，出差纽约一个月。麦穗几乎从不主动联系他，而周璟琛似乎也特别忙。

　　一个月的时间，两人没有联系。

　　周璟琛说他六点的飞机，在小南楼订了包房，晚上一起吃饭。

　　麦穗盯着手机，有短暂的出神。一起的一个女生过来撞了下她肩，戏谑：“看什么呢？柔得出蜜。”

　　麦穗回神，抬眸看她，快速收起表情：“没什么。”

　　“骗鬼。”那女生回。

　　其实也不是麦穗表现得有多夸张，只是她平时太冷了，不爱笑。所以稍一点儿变化都能让人看出来，何况刚刚她分明嘴角有笑。

　　麦穗给周璟琛回了个好，然后抬头重新看面前的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求你帮个忙呗。”

　　女生呵了声儿，“你这像求人帮忙？”

　　“我待会儿有点事，现在得走，收尾的工作就麻烦你了。”麦穗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给周璟琛回消息。

　　随后，在那女生一脸不可置信中转身。

　　走出几步远，后面传来声音：“你真走了？”

　　麦穗没回头，抬起右手晃了两下，“下次给你推活儿。”

　　到学校，已经五点。麦穗很久没有出现过慌了智的情况，今天她有一点。

　　挑选了半天，最后选了上周刚买的那条黑裙，上窄下宽的衣身，两根细吊带挂着，领口低到胸口紧紧包裹着，裙摆延至膝盖，露出一截莹白细腻的小腿，衬得她像只高傲的黑天鹅。

　　麦穗又整理了下妆发，赶在五点半出了门。

　　去小南楼打车要半小时，这会儿正值高峰，应该要更久一点。

　　果然，车开到城南大桥的时候堵车了，司机在前面不停按着喇叭，‘哔哔’声在咸热里显得格外刺耳，烦燥。

　　麦穗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了，周璟琛这会儿应该已经落地，从机场到小南楼要一小时。麦穗稍微放心了些。

　　到小南楼的时候，六点二十分。接待经理认出她，将她带到周璟琛预定的包房，出去后不久给她端来一份红豆冰沙，然后关上了包房门。

　　麦穗拿起木质小勺，轻轻搅拌了下，然后尝了一口。很甜，她并不觉得腻。

　　她知道这是周璟琛安排的，他一向细心。

　　麦穗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到了。】

　　五分钟后，没收到回信。麦穗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吃甜品。

　　偌大的包厢内只有她一个人，冷气还开着，这会儿她是真有点冷。吃剩了一半的冰沙已经化成水，毫无品相，而静置一旁的手机迟迟没有动静。

　　麦穗秀眉开始微蹙，已经七点了，周璟琛还没回信。这时，包房传来敲门声，麦穗心口一动，进来的却是刚刚那位经理。

　　“麦小姐，周先生订的七点的餐，需要现在上吗？”

　　麦穗看了眼静默的手机，而后回：“再等等吧。”

　　经理应好，退身出去了。

　　周璟琛的微信在置顶第一条，麦穗点开，打了几个字，【到了吗】

　　不过一秒，觉得不对，删了又打，【到哪了】

　　还是不对，删删减减，【你还来吗】

　　最后在按发送前，麦穗犹豫了，回忆翻江倒海，细想着她跟周璟琛的这几年。

　　这是认识周璟琛的第三年，认识他比认识王一楠晚两个月。

　　该怎么形容他和她的关系呢？暧昧谈不上，但却也实在算不上清白。

　　周璟琛已经二十八，比她大七岁，认识他是在他公司的酒会上。

　　对于当时十九岁的麦穗来说，周璟琛的魅力不仅来自于他清贵的外在，绝对的成熟强大，浑然天成的冷静自持，只要他在，似乎一切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麦穗喜欢他身上这份特质，跟学校里稚嫩的男生不一样。

　　再后来，相处久了，周璟琛偶尔也会跟她说两句玩笑，骄矜的贵公子无意间的幽默风趣都比别人多添两分魅力。

　　他总是站在麦穗身前，波澜不惊的替她摆平一切问题。一直以来铜墙铁壁的伪装被人温柔地凿出了一个小洞，然后透进去了第一束光，彼时浑身血液回转，冰冷的躯壳彻底被剥开，她渐渐开始习惯周璟琛的存在，躲在他身后，默许他为自己遮风挡雨。

　　日子一天天过，麦穗对周璟琛的感情却在平淡无波的日子中暗流涌动。

　　周璟琛分明对她也是不一样的，但两人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

　　三年里，周璟琛不忙的时候就会联系她，接她下班，带她吃饭，吃完饭再去看电影，结束后再送她回去，一直如此。默契如他们，谁都没有逾距。

　　麦穗从一开始就清楚，周璟琛的身份不普通，他身后复杂的关系链更不普通。

　　骄阳似她，也只会在周璟琛面前失去光芒。

　　时钟指到七点四十，周璟琛还没来。

　　麦穗将消息删除，退出了微信框。

　　回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麦穗却在寝室楼下见到夏梦。

　　几米开外的夏梦一眼看到她，朝她奔过来，热烈的抱住：“心有灵犀吧，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你了？”

　　麦穗低声回：“碰巧吧。”

　　听着声音不对，夏梦松开她，双手还搭在她的双肩上看着她：“你怎么了？不开心？”

　　麦穗跟她对了两秒，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反正都瞒不过她。

　　“周璟琛？”她问。

　　麦穗没回。

　　夏梦一张脸瞬间冷了下来：“你俩这样有意思吗？折磨谁？”

　　那会儿天还不算太热，夜里的风凉，麦穗站在风里，像朵干枯玫瑰。

　　“你给我过来。”夏梦拉住她手腕，气势汹汹地带她走。

　　夏梦把她丢在校外的一家咖啡店里，顺道给她点了一杯冰美式，让她清醒。

　　麦穗喝了一口，苦的舌头发麻，皱着眉头丢开了。

　　“清醒了吗？”

　　麦穗看她，不解：“我什么时候不清醒？”

　　夏梦嘲她：“我看你一直。”

　　麦穗笑了，是真笑：“我没你想得那么颓，未免你也太看轻我了。”

　　“以前是，遇到周璟琛后不一定。”

　　麦穗双手叠在桌上，看着对面的人，问：“我是谁？”

　　“麦穗，麦穗的眼里只有前途和钱。”说完，她右边峰眉一挑，似在问懂了吗？

　　夏梦就在她对面看着她。好一会儿，她移开目光说：“行。”然后拿起桌上的手机，“给你看张照片。”

　　麦穗松下来，手不知觉的去拿那杯冰美式。

　　“看。”

　　拿吸管的手一停，麦穗掀起眼来。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怎样一个场景。喧闹嘈杂的宵夜摊上，一堆男男女女中，她一眼就看到了最中间位置上的人，一身黑衣，黑发留的比短寸长一点，生生立着，侧脸线条锋利，鼻子又高又挺，昏黄的街灯打下来，好几处阴影。左手上夹着一根烟，旁边的人在跟他说话，他头稍侧着，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嘴角勾着一抹笑。

　　照片粗糙，没有构图可言，甚至周围有好几个人都拍虚了。很明显，照片是偷拍的。

　　麦穗做这一行，见过很多人，男的女的，对外貌这种东西早已免疫。但很难想象，那样一个环境中，那人却坐在其中浑然天成，如果是这样那也还好，偏偏他身上还有另一种她只在周璟琛身上才见过的矜贵。但他不是周璟琛，他举止言谈之间仍是一副放浪不羁，玩世不恭的模样。

　　夏梦打了个响指，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样？”夏梦摇了摇手机，问她照片里的人，甚至都没说是哪一个。

　　“顾森泽。”

　　麦穗抬眼看她。

　　“他的名字。”

　　夏梦收回来，又看了眼手机里的人，说：“一直没见过，昨晚江允球队赛后聚餐见到的。”她关了手机，眼睛看向麦穗：“知道我看他第一眼想到什么吗？”

　　麦穗看着她。

　　“你。”

　　“只有你俩能配。”

　　麦穗又想起了那半张侧脸，眼睛朝她手机看了眼，已经息屏。

　　“人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顾森泽，沼城体大大一学生，下学期大二，专业篮球，身高188，没女朋友。”

　　麦穗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搅拌着玻璃杯里的冰，杯面结出的水珠沾了她一手水。

　　“听没在听你？”夏梦问她，“知不知道为了给你打听，江允现在还跟我醋着呢，说我一晚上的话题都围在他身上，眼珠子都落他身上去了。”

　　麦穗在听的，而且听得挺认真。

　　夏梦说：“我把这事儿给江允说了他脸色才好点。”完后，她朝麦穗凑近了点儿，有些意外的兴奋：“他居然也觉得不错，但马上他又摇头说‘难’。”

　　“你俩都难。”夏梦说：“顾森泽在学校挺受欢迎的，校园网话题人物，表白墙都是他的身影，其中不乏优秀漂亮的，但没人搞得定他。

　　听到这儿，麦穗再次抬起眼。刚好，夏梦也在看着她，忽的她冷笑一声，说：“你比他还难。”

　　其中原因，不想细说。

　　“所以江允让我先问问你的反应，你要觉得行，顾森泽那边儿他去说。”

　　摆明了是要撮合。

　　其实来之前，夏梦还挺来劲的，觉得有戏，但当在寝室楼下见到她的时候，心里那点儿底就没了。

　　“以前怎么样我不管，你要吊死在周璟琛那儿我也没意见，反正也没人配得上你，但是现在...”夏梦说：“顾森泽就不一定了。”

　　“你俩都不是什么好人，谁拿得住谁。”

　　麦穗想说话，旁边的手机响了。熄灭的手机屏亮起，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来自周璟琛。

　　【抱歉，手机没电，临时有事回老宅了。】

　　【记得吃饭，我这边忙完去接你。】

　　夏梦仍在极力游说，或生动或真切，“光是想想你跟顾森泽同框出现的画面都贼带劲。”

　　有一句话她说的很对，她和他都不是什么好人。

　　手机屏幕上方，显示时间，九点十分。麦穗成功把那杯冰美式变成了热美式，将手中的吸管扔进玻璃杯里，头抬起来，对着对面的人。

　　“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