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诉离歌》姜夕御

3、官凌

　　鹿城之中只有两个家族——江家以及王家，其他的都是一些小门小户，百姓都是各自经营自家产业。
　　其中产业较大的，就属江家的杏林堂和王家的锻造铺。
　　从根本上来讲，两家并没有任何可以产生利益纠纷的地方，只是王家一直有意无意想要买下杏林堂，江家不同意。
　　因为杏林堂在鹿城的声誉极好，百姓对江御风更是尊敬有加，王家顾忌鹿城的百姓会集体造反，这才没有直接强行收购杏林堂。
　　但是在暗地里，却是一点点的排挤江家。
　　过了几年，鹿城百姓分封田地，需要大量的农具，王家的锻造铺则受到格外的欢迎。
　　赚红眼的王家似乎不满足于现在的收益，竟然欺压附近的百姓，逼着收税，甚至霸占地界，借此拓宽自己的锻造铺铺面。
　　不仅如此，王陆还放纵自己的儿子调戏、霸占未出阁的姑娘，事后也仅是花费一二百源石，作为受害者的赔偿，若遭到反抗，便拳脚相加，导致鹿城的百姓见了王城便拉着自家女儿退避三舍。
　　最终耐不住心中的野心，王家将咸猪手伸向了江家。
　　鹿城的百姓无一不在为江家祈祷。
　　从路人口中得知，这王家暗中不惜花大价钱培养了一批武者，专门教训那些意图反抗的人。
　　心里顿时了然：原来是有武者撑腰啊。
　　是武者，但不是修行者。
　　并不是说只要吃了化凡丹的人就会成为修行者。
　　如果只是身体体能方面的增强，没有进入化凡境，并不能运用灵气的话，那就不能称为修行者，只是一个力量变大，体格变强壮的武者罢了。
　　简单来说，武者介于凡人和修行者之间。
　　探查完敌情，我大致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天色渐暗，我抄近路往回走，结果一道熟悉的声音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臭乞丐，你是眼瞎吗？竟敢踩本少爷的鞋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看我不抽死你！”
　　接着便是一个人沉闷的吃痛声。
　　“王城！”
　　听到我的声音，王城脸色一白，两眼四处寻找我的身影，整个身体肉眼可见的打了个冷战，两脚摩擦着地面连连后退。
　　赶过去的时候，眼睛余光里刚好瞄到路边一块废弃的砖块，我想也没想便弯腰捡起来，在距离王城还不到三米的时候，一甩手便朝他扔了过去！
　　“嗖！”
　　砖块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发出划破虚空的响声，眼见着便要砸在傻傻站在原地的王城脑袋上。
　　“啊——”
　　紧急时刻，王城回过神，身形“噔噔噔”慌忙倒退，这才堪堪躲了过去。
　　整个人被吓得不轻，两条腿剧烈地抖动着，竟是忍住没有吓尿裤子。
　　见王城哭嚎着跑出我的视线，我这才蹲下身，扶起倒在地上的人。
　　“你哪里痛？”
　　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人，脑袋上顶着一绺杂草，头发毛躁得蓬蓬着，虫蚁在头发间四处蹿爬，一张脸也被涂满了泥巴，时间久了，都有些结块，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暴露在空气中，也瞧不出性别。
　　脚上的鞋子也是破了好几处洞，露出脏兮兮的脚趾。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这人缩了缩脚趾。
　　“你哪里痛吗？”我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仍是没得到回应。
　　见这小孩耷拉着脑袋，身子微微颤抖着，大概率是被欺负多了，引起了身体的应激反应。
　　眼见天逐渐暗下来，我扶起小乞丐，才发现这人比我矮了半头，估摸着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
　　回到家里，我向爹娘解释了一番，商量着将小乞丐留在府里住一宿。
　　两个人欣然同意，爹也叫来刘管家把小乞丐带去洗漱一番。
　　酉时四刻，晚餐时间。
　　我坐在座位上等着小乞丐回来，心里十分好奇小乞丐的模样。
　　正想着，刘管家恰好领着一个孩子走了进来，嘴上还啧啧称奇。
　　我咂咂嘴，眼睛盯着小乞丐许久，心道：怪不得脸上被抹了泥巴，这张脸，简直就是被女娲娘娘精雕细刻而成！
　　明眸皓齿，眉目如画，这两个成语用来形容他最合适不过了。
　　穿着白色的内搭，倒是衬得他十分白净。
　　“这孩子长得真是标致，貌似和阿黎不逞多让。”娘眼带笑意，瞧了瞧我。
　　我撇撇嘴，不可置否。
　　兴许是被我们盯着看了好久，这人竟蹭到我跟前，伸手就抓住了我的衣袖，将整个身子藏在我身后，神情很是惊慌地偷偷看着爹娘。
　　娘又打趣道：“这孩子还怕生，知道阿黎救了他。”说着掩嘴轻笑。
　　爹也舒展眉头，笑道：“这孩子大了必定是一个美玉如冠的少年。”
　　小乞丐仍不说话，只环顾着这陌生的环境，一脸的惊魂未定。
　　我拉过他一起吃过晚饭，因为害怕他一个人夜里睡觉害怕，爹娘允许他和我睡在一屋。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话音刚落，才想起来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九岁的丫头……
　　小乞丐微微扬头看了我一眼。
　　黑暗里，因为我稍稍挡住了月光，只能看见小乞丐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还带着怪异和不解。
　　我：……
　　“小乞丐，你该不会是小哑巴吧？”推开门，点燃油灯，倒了一杯水，坐在座椅上，递给他。
　　不接？那我自己喝。
　　他就站在离我大约两尺的地方，两只小手搅在一起，灯光在那双眼睛里就像火苗一样跳动。
　　得，不说就不说吧，反正就住一宿。
　　我起身铺好被褥，看着能够躺下两个人的床，打算去爹娘屋里再抱一床被褥来。
　　“你去哪儿？”刚走到门前，小乞丐难得开口了，声音竟有些颤抖。
　　我转过身，惊诧地看着他：“舍得开口讲话了？”
　　结果后者没了下文，只是用那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我，火光在里面微微波动，抿着嘴，眉头紧皱。
　　“我去抱床被褥过来，总不能我和你共用一床被子吧？”总感觉这小孩儿松了口气。
　　等我回来的时候，小乞丐还站在原地。
　　我有些哭笑不得，以为他是刚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些腼腆。
　　“铺好了，过来睡觉吧。”我拿手指指了指靠墙的位置，“你去睡里面。”
　　他这才走了过来，脱了鞋子，爬到靠墙的位置，麻利地钻进了被窝，躺好，然后——看着我。
　　总是被他这么“深情”地看着，心里着实有些发毛。
　　即便是那么俊俏的小少年。
　　我将油灯盖灭，脱了外衣将它挂到衣架上，便也上床睡觉。
　　“明天……我是不是该离开了？”稚嫩的声音在被黑暗侵蚀的屋里响起，隐约间带着颤音。
　　心头莫名一紧，我偏头朝向小乞丐的方向。
　　黑暗里，模糊间，还是能够隐约看见他的眼睛。
　　“你……不想去找爹娘吗？”我试探性问了一句。
　　隔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我爹娘很早就不在了。”
　　听得出小乞丐在极力掩饰着哽咽，但还是发出呜咽的声音。
　　心一软，声音也柔和下来：“想哭就哭吧，不碍事。”
　　原本寂静的屋内顿时传出“哇”地一声。
　　原本以为哭个几分钟就好了，结果小乞丐哭得这个惊天动地啊，眼泪鼻涕一起流，害得我不得不下床去给他找来纸，还要帮他抹眼泪和鼻涕。
　　躺着哭不会呛到他吗？
　　大概过了一刻钟，这孩子终于消停了。
　　当然，除了时不时发出的抽噎声。
　　“呼——”我望着一地的纸发呆，下定决心得要问他点什么。
　　“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和姐姐说噢~不要独自闷闷不乐的，说出来才好受，知道吗？”我眯着眼睛，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瓜，轻声道。
　　小乞丐眨巴着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眼，下一秒忽然闭上双眼，然后稍稍背过身去，面对着墙壁，好像要……睡觉了？？
　　我：……
　　头一次在小屁孩儿面前吃瘪。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吵醒的，睁眼一看，竟是小乞丐准备从我身上爬过去，想要下床。
　　“你去哪儿？”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动作吵醒了我，他先是眼含愧疚地看着我，下一秒小脸竟是一板，开始穿起了鞋子。
　　特别是穿鞋子的动作和声音很大，像是在生气。
　　我颇为惊诧地挑眉，从床上坐起来，拉住他的胳膊，戏谑道：“小乞丐生气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我就感觉他生气的模样挺可爱的。
　　他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开，旋即耷拉着脑袋，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我，半晌才说道：“你不要我了……”
　　我怔住，看着眼前的即将眼中蓄满泪水的小乞丐，忽然就猜到他为什么赌气了。
　　“你……怕我不要你了？是因为以前有人不要你了吗？”我突然感到一阵窝心，脑海里尘封的记忆被唤醒。
　　她的话也是那么得伤我的心，每次都是心痛到无法呼吸，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窒息到快要昏厥。
　　脸上一处清凉滑过，拿手一抹，触及一片湿润。
　　呵——这些事，永远都释怀不了。
　　“你……怎么也哭了？”小乞丐明显愣住，眼中的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
　　“没事，迷眼睛了。”简单收拾了一下情绪，扯动嘴角，将手轻轻放在他的瘦小的肩膀上。
　　他蒙蒙地望着我。
　　“以后，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