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的信：回忆》》边江寒

13、第十三章

　　柳晟突然醍醐灌顶，失神地蜷曲在角落，逃窜的心再次被绝望的黑手攫住。
　　这个学期以来因为要常常不可的原因，放学都很晚。为了早点到家，柳晟总是会选择偏僻的胡同口近道。那天和往日并无不同，只是接到要下暴雨的预报，街道的商贩都已经早早收拾关门了。
　　柳晟像往常一样走近道。胡同里摆满了杂物，堆积了厚厚的灰尘，废弃的酒瓶子随处可见，这里很少有人会过来，除非流浪汉。破烂的日用品堆积在拐角处，给柳晟造成了不少的麻烦，他每次都要趴在散发怪味的沙发上翻越到另一边。
　　今天，他准备翻越的时候，猛地发现几位高大的男子，一个急刹车停住了脚步。因为除了流浪汉，会来这儿的就只有打群架的社会二流子了。担心波及自身，他从窸窣的小孔往外默默张望。
　　人均身高180以上，块头极大，定是不好惹的。他们抽着烟，欢快地聊起了荤段子，依稀还能听见“哥几个…有钱了…”。在他们的脚边放着一个大黑袋子。柳晟等了许久都没见他们有下一步的动作。突然，胡同外响了三声车喇叭，然后跑进来了身行一样的块头儿，他们停止了欢笑，小心翼翼地商谈。然后，他们揭开了黑袋子，居然是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忽地醒了，恐惧地嚎哭，却被心狠的人贩子塞上了麻布，极度挣脱的身子也失了力，“呜呜”的哭咽。柳晟心知不能硬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小女孩被扛在背上，只是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柳晟的位置。转出了胡同口，柳晟立马报警，祈祷小女孩安然无恙。
　　他以为这件事除了自己再无人知道了。但很快，他感觉同学们对他指指点点，连乔小巧都对自己爱答不理了。直到另一个班的同学拦住了他“你知不知道！我妹妹差点就救不回来了，你当时为什么不冲出去救她！”
　　“啊，真是他啊。”“肯定，他总是很孤僻，没朋友。”“他不像是坏人啊……”残酷的人言像潮水一般笼罩住了他，“这是事实，我太懦弱了……”他的心灵早已满目疮痍，“但我有报警啊，我真的尽力了……”被众人责骂的无力感没有哪一刻不在提醒他“犯下的过错。”
　　人言渐渐散去了，但柳晟依然沉迷在无尽的泥沼中，无法自拔。乔小巧轻叹了一口气；“我相信柳晟已经尽力了，如果换作是你们面对人贩子，你们会选择冲出去干一架吗？会吗？！”乔小巧的鼓励让柳晟希望的火焰再次燃烧，“幸好，你还相信我。”
　　没有更多的表示，乔小巧走到了他的身旁，淡漠地耳语，只用两个人亲密接触才能听到的音量：“但我希望，我喜欢的人会是勇士。”
　　爱情最浪漫的颜色是蓝色和粉色。蓝天蓝得奇，像一块无暇的宝石。白茫茫的海水和天空合为一体，都分不清是水还是天，在骄阳的照耀下，像片片鱼鳞铺在水面上。而少年们正在风平浪静的海滩玩耍，不时有几只海鸥来凑热闹。
　　“小巧，送你荼蘼花。”海水拍打着礁石，少年的气息与咸湿的空气混在一起，仿佛是成熟的味道。乔小巧的脸颊晕上了一抹粉色，不一会儿染红了眼角，洒下了几滴欢快的泪珠。他说：“小巧，荼蘼花的花语是末路之美，我不懂，大人都说不吉利，但我还是喜欢。”夕阳渐渐落下山头，洒下最后的光辉，浮在海面上，星星点点，好似璀璨的黄金。乔小巧心想，“多希望让我的海浪和你的海岸相遇，从现在到永远。”
　　好像有预感一般，乔小巧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每天都把柳晟折腾得半死。他们逛了夜市，沿途享受各种小吃，酸酸甜甜的杨梅汁用作开胃，再来几串鱿鱼，奥尔良鸡翅，还有软糯Q弹的糍粑块，离开的时候再来一份棉花糖，两个人分着吃。另一边，柳晟时时关注新闻，人贩子再无音信，他的恐惧也与日俱增。
　　夜晚海滩上会放映水幕电影，人山人海，小孩子跑来跑去，大人无暇顾及，因为很多人看了多少遍都不嫌腻烦的。大街上川流不息，车水马龙，各种各样的霓虹灯五彩缤纷，人们悠闲地逛着商铺，热热闹闹的。
　　一轮皎洁的圆月冷冷清清地高悬在黑幕上，与喧哗的闹市构成了鲜明的对比。远处的山头上，浪漫的摩天轮永恒地转动，蓝光和粉光交替闪烁。柳晟的眼里仿佛有繁星闪耀，“我们去玩摩天轮吧。”
　　乔小巧却浮现出沧海桑田般的悲凉，她的心里不停地抓狂，“不，不要去！”但面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也许只是错觉。柳晟已经隐没在了拐角，周围已经没有行人经过了。她有预感，“这一去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传说摩天轮的每个盒子里都装满了温柔，当我们仰望摩天轮的时候就是在仰望幸福。摩天轮转到了最高点，万家灯火都变成渺小的光点。乔小巧清楚地发现柳晟自坐上摩天轮就异为焦虑，纠结，恐惧。
　　摩天轮的附近不时有汽车的鸣笛声，这是很不寻常的。两人面面相觑，在乔小巧焦急的注视下，柳晟最终点了点头。
　　“报警？”乔小巧也陷入了恐惧。
　　“小巧，你马上报警，等摩天轮到了最低点我就马上冲过去，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其实柳晟是极度矛盾的，但那句话始终在不断地刺激他，“我希望我喜欢的人是勇士”。
　　“不要，我们一起去。”
　　“不行！太危险了，况且你还要接应警察。”
　　乔小巧强忍着泪水，心理防线已经溃不成军。她喜欢柳晟，不管他是不是勇士，就算他选择了逃避，乔小巧也会一如既往地喜欢他。她很后悔说过的那句话，他本不应该承受这份痛苦。他们都只是不谙世事的小孩，还没有机会去体会广阔的世界，为什么不能以最后的宽容待他们。
　　“你不要走！”柳晟的背影倔强得如一句誓言——我会成为勇士。大雨倾盆而下，以风卷残云的姿态诉说“最后的夏季”，乔小巧绝望地哭泣，在雨里宛若湿透了的白纸。警笛声混杂着雷鸣终于来了。
　　乔小巧在大雨里无助地狂奔，眼里一片模糊。跑到了大桥上，柳晟正在和歹徒激烈争斗。一刹那，她只看见柳晟落下河底的身影。雨依旧下着，但世界寂静一片，相爱的人各自听着对方的心声。
　　“会是你吗？”
　　“小巧，对不起了……”
　　原来，他一直患有心脏病；原来，我爱他如此之深……柳晟被紧急送到了医院，乔小巧落寞地离开了小镇。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记得那天雨停了，游客仍在庆祝盛宴，轰隆几声响，满天的烟花散开，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宛如划过天幕的群星。
　　八月到头来还是如约而逝。
　　早上十点正是街道最热闹的时辰，但花店里却安静得能听到白徵客吞咽口水的声音。不想欺骗楚然，但白徵客又无法确认楚然对他是什么感觉。无奈地回答：“以前不认识，但现在认识了。”
　　“啧”楚然出了店门，不回头地挥了挥手：“谢谢你的向日葵。”后悔是很痛苦的，在这一点上，白徵客有绝对的发言权。也许他不该继续隐瞒下去——关于少年的回忆。
　　生命就是一个又一个的谜题，解开了就好。爱情当中也没有哪个是受害方，哪个是得益方，受伤了，两个人都会极度痛苦。自从他们敞开心扉后，乔小巧每天都往医院跑，没有哪一刻不在挂念柳晟，几乎都成了柳晟超大号挂件了。“其实，我怕他撑不下去，所以每天都当做是我和他最后的日子。”乔小巧哭丧着脸抱怨，“但我相信会撑过去的。”抹掉了眼泪，乔小巧还是光彩亮丽，不惧生死的巧姐儿。
　　白徵客和楚然也会经常出入医院看望。但每次都是白徵客先去，楚然等他离开后再来，或者是楚然先一步离开，仿佛是摩天轮的两端，永远相隔着亘古不变的距离。白徵客甚至在怀疑，楚然是不是在刻意躲着他。
　　奶奶的遗物已经整理到最终阶段了。谢瑛毕业后就在国立大学做了讲师，“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陈旧的聘书已经褪去了鲜红的色调，但即使没入了黄土也在彰显为人师表的骄傲与辉煌。谢瑛在故乡购置了一套房产，本想着人老了便叶落归根，但现在已然是用不着了，便留给了楚然，希望哪一天，楚然能带着她的乡愁回家看看，替她走完未尽的路。
　　楚然提前打好了招呼，让巧姐儿在医院缠住白徵客一时半会。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正大光明的面对不行吗！但越是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楚然越是没有办法无视白徵客热烈的感情。而且万一是他想错了呢？少年懵懂的誓言，仍谁来看无非就是一场玩笑罢了。所以楚然在等待，等到白徵客亲口说出一切的那天。而在那之前，他不敢暴露迷茫和迟疑。让两人都沉淀一会儿，也许感情便随着时间消退了。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香；盛开的百合花像一个白色的大喇叭，花瓣雪白雪白的，花蕊金黄金黄的，叶片碧绿碧绿的；而菊花是一朵紧挨着一朵开放的，鲜艳而挺拔，远远望去，像织不完的锦那样绵延，像金黄的霞光那么耀眼；现在正是山茶花盛开的季节，茂密的叶子中间点缀着艳似火焰的茶花，在一年最萧瑟的季节，茶花却热情地开放，春天就要来了。
　　白爷爷流连在花海里，四季经过了他。于是，他一年一年的变老，四季一年一年的轮回，花儿一年一年的盛开又凋零。他瞧见了楚然痴迷地站在门口，满脸慈爱地轻轻呼唤：“然然。”
　　楚然居然产生了奶奶还在的错觉，倏忽，眼泪夺眶而出。人们都说，爱人之间会越来越像，可是楚然从来都没在爷爷的身上捕获奶奶的一点影子。但此时此刻，记忆里的奶奶和白少轩高度重合。无一例外地展示了海枯石烂的温柔、知性和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