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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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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春天临近末端。
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醒来的那一刻,阿秋就没看见江哲轩了。他说的不是假的,他是真的做好了逃走的准备,甚至没再跟她告个别。
看来豪门纠纷确实不是她一个穷人可以理解的来的,贵圈真的很复杂,不过最起码她总算是弄明白了江哲轩并没有得被害妄想症,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近来她格外喜欢坐在窗边看院子里的那颗树,尽管树上的花儿已经渐渐凋谢,她仍然看的很是起劲。耳边终于少了江哲轩的声音,连带着这间病房的气氛都沉闷了许多。
不知是否是孟医生开的药的问题还是她刻意的去遗忘,脑海中关于闻峪舟的印象开始越来越淡。在药物的加持下,她已经很少会想起他了,连续的服用导致她的记忆力也开始随之下降。她时常会看窗外的风景,一愣便是一下午,大把大把的时间被她浪费在无用的赏景之上,她的心境越发的平静,近乎没有情绪波动一般。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又在这间病房里待了近半年。
在窗外树上的叶子染上金黄纷纷掉落的季节里,她离开了病院。
彼时正值秋天,她踩着满地的落叶,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微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一路飘曳的枯叶像是在为她庆祝她的新生。
...
她回了一趟沽恒河。
母亲当年葬在沽恒河,她已经许多年没回来看过,而这天刚好是十月十一日。
墓前飘满了树叶,她毫不在意的跪在地上,低头拂去落叶。墓碑上甚至连张照片都没有,只潦草的刻着一行字,就算是全部了。那年母亲的葬礼是她一手操办的,从火葬场回来时,她抱回来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母亲的骨灰--一个完整的人最后只剩下那么一堆灰。
阿秋佝偻着身子弯曲着,静静的趴在墓上,以一种环抱的姿势蜷缩在那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获得一丝难得的安全感。
这片地方挺偏远,周围全是一些花草,倒是有种别样的美。
天色渐黑,生长在草丛之中的小花也就越发衬得耀眼,散发着蓝紫色的光芒。听说这花学名叫做阿拉伯婆婆纳,聚集在一起像极了一颗颗发着光的小星星。
当时这块地她找了挺久,不仅环境幽静景色也好,她想,大概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曾经的母亲吧,毕竟怎么也不该让母亲在死后都不得安稳。
附近没有灯,所以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唯有母亲墓前的这一大片花在闪着光,照耀着她。
她轻轻的抚摸着墓碑,脸贴在上面闭上了眼睛,嘴角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她的声音在此处显得格外空灵,音调很低,像是只为了说与沉睡下方的母亲听一般。
“母亲,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好多好多的人,熟悉的、陌生的,我看不太清,总之所有人都在指着我骂我。”
在那段不停重复的梦境中,她见到了很多人,尚在人世的、已经逝世的,很多、很多。可那些人动作整齐划一,顶着不同的面孔做着同样的事情,一根根手指险些要戳到她的眼睛,抵在她的额头。她被迫蹲在众人中间,接收着一个又一个人的谩骂,那些难听的、肮脏的话语指着她的脑门说出,尖锐的声音刺激着她的耳膜,她徒然的捂住耳朵,所有的话依然顺着神经流入她的每一丝毛孔里,像无数只苍蝇在同时轰鸣,吵得要命,偏生她一句不落,听的清清楚楚。
【小贱种,老子他妈就该把你弄死。】
【你是哑巴吗,老子跟你说话听不见?操、你、妈。你那眼神是想干什么!想跟老子反是吧?妈的,翅膀硬了,赔钱货。】
【臭婊子,我让你离他远一点听懂了吗?】
【骚的很还装你妈的纯,恶心死了。】
【全校第一?开个价,睡你一晚多少钱。】
【操,你他妈装个屁,照片都传开了,还真当自己有多纯呢。】
【不知道背地里被多少人睡过了,免费给我我都不要。】
【你就是个怪物,你妈生下来你的时候怎么不直接把你掐死。】
【祸害,你他妈以后绝对是社会上的一大祸害!】
所有人都在用尽脏话来羞辱她、指责她,似乎她就不该活着一般。一张又一张的脸在她面前放大,挥动着双臂疯狂的凑近她身前,唾沫擦着她的脸闪过,声响从她耳畔不停的传来,这些人像是不知疲惫一样,拉扯着她想要把她拽进无尽的深渊。
她累极了一般认命的闭上眼,彷佛快要坠入无尽的黑暗,一去不能回头。
恍惚中一双温暖的手替她蒙上了眼睛,像是在安抚她,那双手带着温度,冰川解冻的那一瞬周围的所有吵闹声全部消散,她的整个世界中只剩下那温柔的声音存在。
【别怕。】
在所有的谩骂声像狂风暴雨击打向她时,只有母亲捂住她的眼睛,告诉她别害怕。
那个声音把她从深渊中拉出,带给她无限的光明。她颓废的躲进母亲的怀抱中,像是最后一处避风港,将一切恶意都阻挡在身后,独独留给她爱意和希望。
“我也梦到了您。所有人都在骂我,唯独您没有,只有您护着我,只有您...”
阿秋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像个孩童一样寻求着最后一丝抚慰,安心的窝在墓前,和曾经在母亲怀中的姿势一模一样。她面上依然带着笑,眼角滑落一滴泪,顺着鼻梁落入另一只眼睛里,滴在墓碑上,染上一团小小的痕迹。
梦中的那些人,除去已经不在人世的,剩下的那些曾给她带来的伤害始终存在,她反反复复的梦到那些场景、那些话,就像是定格在她脑海里,永远都不会被抹去。而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亮也在她本该最张扬的那一年熄灭,以至于她踉踉跄跄,独自摸黑前行了好多年。
“母亲,那不止是梦,他们真实存在。他们都还活着,可您不在了,再也没人护着我,再也没有了...”
指尖划过墓碑上刻的字,她肆无忌惮的向母亲倾述,尽管她知道母亲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我辜负了您,您在世时再三跟我说的话我终究还是违背了,我也不想那么做的。您别怪我,我对不起您。”
她的脸上盛满遮掩不住的倦意。
母亲知道她对于对错毫无界限认知。她在很小的时候还未能完全掌握对那些草药的用法,那只从山中跑到家中的小白兔她养了好些天,最后在她拿一株草药做实验时被毒死了,她面无表情处理时被母亲看的一清二楚,可惜她毫无感觉,甚至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
母亲很怕她会一不小心走上弯路,甚至做出犯法的事情来,所以一直小心翼翼的拉着她,不让她的路走偏。后来在她的再三保证下,母亲才慢慢的放下心中悬着的那块巨石。
对她来说,母亲就是那把衡量尺度的绳索,捆着她也困住了她。在母亲离世之后,那根锁住她的绳索越来越松,黑白的概念在她眼前也越发模糊,直到离开闻峪舟的那一刻,所有的锁链瞬间断裂,她主动的找上了易荒,其实她帮易荒做的那些事倒也算不上严重,可她仍觉愧对于母亲的嘱托,她终究还是坠入了更深的崖,没人再能拉起她。
树木的叶子在风的吹动下猎猎作响,临近深夜,若是有人从此处经过,定会被吓出一身冷汗来。可偏偏阿秋面色安详的靠在墓碑上,地上的小花闪着微光,像提着一盏盏小灯为她照明一般,墓地与周围的景色构成极大的反差,倒生出一种诡异又和谐的氛围来,毫不违和。
“母亲,您为何不带我一起走...我很想念您。”
语调低的很,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与压根不存在的人听。
墓碑上染上的那块泪痕范围越来越大,形成了一个圈,模糊了上方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