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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人一火,心有所托 ...

  •   上元节后,沅陵城城北大街上,一座不像茶楼的茶楼热热闹闹地开张了。
      茶楼名曰‘栖凤阁’,左右牌匾书‘经之营之,财恒足矣:悠也久也,利莫大焉。’
      茶楼外是浩浩汤汤的舞龙舞狮大队,排场之阔绰足以吸引城北大街上的半数目光。

      “小店今日开张,全场茶水点心,由栖风阁做东。”
      掌柜话音刚落,驻足围观的人群便一股脑地都冲进了这气派的茶楼里面。
      茶楼高三层,顶层为单间雅舍,中间是一座布置得极为精致的看台,底层则是宽敞的大堂,迎来送往的人都在此处。

      “栖,凤,阁,不像是茶楼的名字啊。”
      “你管他像不像,白吃白喝你还不乐意啊。”
      “真是气派啊。”
      ……

      一瞬间的功夫,栖凤阁的大堂里便坐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喝茶的喝茶,看戏的看戏。
      “昨夜东风透玉壶,零零湛露滴真珠。寄言未问飞琼道,曾识人间此乐无……”看台之上,一位花魁打扮的女子从天而降,盈盈弹唱了起来。
      那女子一抚琴,堂下男子的目光便齐刷刷聚集到了她身上。

      “仙女,仙女啊!”
      “所谓美人,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姿,以玉为骨,以雪为肤。”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呐。”
      “栖凤阁,妙!妙!”

      人群中,一些儒酸之人一一开始谄媚附和掉起了书袋,阿谀奉承之声一时不绝于耳。
      就这样轰闹了好半晌,忽然,有一声不悦之音传了过来,“淫词艳曲,难登大雅之堂啊。”
      看台之上,清澈琴音戛然而止,就连堂下喧闹之声也一并停了下来。

      “淫词艳曲?”率先说话的并非弹琴唱曲的女子,而是一直静静站在女子身侧,面貌稍显稚嫩的小童。
      说话之人轻咳一声,继续道:“不错,淫词艳曲。”
      小童上前一步正欲开口,歌女摆了摆手,笑道:“不知这位公子对小女的唱词有何不满?”
      那人摇了摇头,道:“抱歉,是我不识趣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座。

      还未等他走上两步,忽的,一群精装的大汉拦在了那人面前。
      “怎么,这里的茶水不是不收钱的吗?”那人挑了挑眉,一脸疑惑。
      歌女缓步走下台来,身侧小童亦寸步不离。

      只听她声如清泉,句句沁人心脾,“这位公子,茶可以乱喝,但有些话却不能乱说。”
      “哦?是吗?”那人只瞥了歌女一眼,便上下打量起她身旁的小童来。
      歌女眼神一跃眉间似有怒气,诚然,如她这般的大美人站在他面前,他却丝毫提不起无兴趣,只盯着她的小童看,这一点就足够美人一怒了。
      小童见他避也不避地直盯着自己,愠道:“看够了吗?”
      “哈,够了够了。”那人打着哈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歌女神色一凝,一挥手,那群大汉便摩拳擦掌地就要招呼过去。
      可这一群大汉还未碰着他的衣脚,那人就飞身跳出了茶楼之外,其速之快,在场之人,无一人看清。
      “姑娘,言语冒犯之处还请见谅,今日多谢招待了。”那人拱手笑得潇洒。
      电光火石之间,小童也以迅雷之速飞身落到了他面前,“想走?我家姑娘许你走了吗?”

      “这,这是要打起来了啊。”
      堂下众人,又纷纷凑到茶楼门口瞧起了热闹,歌女柳眉轻蹙,一回眸,周身气势便将这些看热闹的人吓得退了好几步。
      “美人之怒,真是难以消受啊。”
      “呵呵,谁说不是呢。”

      那人将衣襟紧了紧,皱眉问道:“小兄弟,你这是作什么?”
      “废话少说,出手吧。”小童招式凌厉,全然不像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
      “好俊的功夫。”那人接招不急不慢,似是游刃有余,“只可惜,今日,我无暇与你打了。”

      眼见那人招招闪避,已步步腾挪出了城北大街之外。
      可那小童不依不饶,也一下一下紧追了上去,“有暇无暇,由不得你。”
      那人摇了摇头,嘴角一抿,手中幻化出一根长钉,“咻”的一掷便划破了那小童白净的脸皮,“得罪了。”
      长钉无声,旋即回手,那人眼神一紧,低喃了句,“……血。”

      歌女脚步匆匆地向二人奔了过来,广绣长裙交织纷飞,丝毫顾不得自己的体面,“少主,你受伤了。”
      那小童伸出拇指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瞥了一眼,淡淡道:“破了点皮,没事。”
      歌女言语有惑,轻声道:“少主,那人,知道那唱诗……”
      二人静了半晌,小童道:“他,究竟是谁?”

      荒郊外,那个坟堆处的深渊已全然没了行迹,四周平静无波,就像昨夜从未发生过什么事情一般。
      “不见了。”那人又将长钉从手心放了出来,可先前沾在长钉上的血,却已生生被那诡异的钉子吸了进去。
      他摩挲着手中的长钉,低语道:“那小孩儿……”

      正月的白昼仍是不长,半日的磋磨,转眼就到了黑夜,而正月虽已入了春,可这凛凛夜风还是寒气逼人得很。
      “嘶,冷,我还会觉得冷……”那人语气不知是喜是忧,脸上露出的神情也极其古怪。
      荒坟堆,最不缺的就是棺材,他想着在这棺材里多躺一晚,也好过吹这一夜的冷风。
      他本是最厌恶棺材的,可当他正正地趟进里面,双手合十,看着稀疏的星空的时候,却安然得像是回到了心乡一般。

      “咕,咕,咕……”
      “呼,呼,呼……”

      可他方一闭眼,周围的怪声便直挺挺往他耳朵里钻,果然,心乡什么的都是他的错觉。
      除了怪声,这里还尤其的黑。从前他不知道黑,封在棺材里面,听不见看不见,没有五识五感。如今,他活了过来,能听能看能吃能喝,却比从前多了些无谓的恐惧。
      “原来郊外的夜是这么黑的吗?”他从棺材中坐了起来,上身靠着棺壁,两脚一左一右的搁在棺沿上。

      “你怕黑吗?”
      “大概是怕的吧。”
      “那,我陪你说说话就不怕了吧。”
      “嗯,说说话就……”

      谁?是谁在同他说话?
      他警觉地坐直了身,连双脚也乖乖收了回来,“什么人?出来!”
      “我,我不是人。”一个微弱的声音,又渐渐自耳边响了过来。

      他轻咳一声,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丢脸了,他这样的人,还能怕什么别的更奇怪的人吗,“不是人,难不成是鬼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鬼的啊?”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他耳边一般。
      “……鬼,鬼,鬼!”鬼,他还是怕的,即便自己不人不鬼,他也没真的见过鬼啊。

      忽地,一束微弱的萤光在他眼前亮了起来,那火绿幽幽的,没错,正是人们口中的鬼火。
      “妈呀!见鬼了!”他吓得从棺材里一跃而起,本就惨白的脸色,如今更加惨白了。
      那鬼火一闪一闪的,也跟着叫了起来,“妈呀!你吓死鬼了!”
      他哆哆嗦嗦的问道:“你,你一个鬼火还怕什么怕?”
      那鬼火有样学样道:“你,你一个活鬼还怕什么怕?”

      活鬼,他曾听家中长辈说过,那些已然身死又被迫活过来的人就被世人称之为活鬼。
      是啊,他一个活鬼还怕什么呢,“……你说的对,没什么好怕的。”说完,他又蔫蔫地坐进了棺材里面。

      那鬼火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忙道:“你,你别不高兴啊,你看我,身为一个鬼火,不也过得开开心心的嘛。”
      他噗嗤笑了一声,道:“老兄,据我所知,魂灵化为鬼火,那是将生前一切之物尽数忘却的人吧,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能不开心吗?”

      “呃,是,是吗?”那鬼火说得磕磕绊绊。
      那人点了点头,神色淡漠,“忘了好,记得往往才是最痛苦的。”
      “……”鬼火闪了闪,他不懂话里的意思,他只是一缕什么都不记得的鬼火啊。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又回归了一开始的死寂,半晌,那鬼火率先开口道:“活鬼,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那人看着鬼火,道:“自然知道。”
      鬼火问道:“哦,那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那人沉默了片刻,道:“我姓阳,我叫,阳昤。至于家住何方,我,不记得了。”

      “阳,昤。”鬼火一字一字重复着,又道:“是个好名字。”
      阳昤淡淡地笑了笑,道:“那你呢,你知道自己的姓名吗?”话方一出口,他便后悔了,明知鬼火是将生前一切尽数忘却之人,怎的还问起他姓名来了呢。
      鬼火瞬间熄了大半,“我,我不知道。”

      “诶,你,你别灭啊。”灭了,谁还能在这黑灯瞎火的荒郊野外陪他说话啊。
      鬼火一闪,道:“阳昤,要不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我?”虽说他们是同道中人,可他们也就刚刚认识,怎么就发展成取名字的关系了呢。
      阳昤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让我给你取名字啊,我,我也不了解你啊。”

      鬼火道:“因为很温暖。”因为这股温暖,他飘荡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了主动想接近人的念头。
      “温暖?”阳昤的眉不禁皱了起来,他的身体可是没有温度的啊。
      “嗯,温暖。”鬼火见阳昤不说话了,又道:“我知道你们活鬼是没有温度的,可我们鬼火也是没有温度的,但你很特别,我能从你身上感觉到一股热。”

      热,他哪来的什么热,若果真还有那么一丝热,也早在他封棺之际彻底熄灭了。
      阳昤沉思着,从体内取出一根长钉来,执在手中,问道:“你看看这个?”

      “……”鬼火忽明忽暗,“这,难道是它的温度?”
      钢钉入体,阳昤长吁出一口气来,道:“看来是了。”
      鬼火问道:“这长钉有什么特别的吗?”
      之前是没什么特别的,不过现在,它沾过一个人的血。
      阳昤道:“让你觉得温暖的人,可能并不是我。”

      鬼火疑惑道:“不是你是谁?”
      “或许那人,才是你要找的人。”阳昤喃喃低语着,脑子里闪现出那童子的模样来。也是,这世间,还有谁能记得他,还有谁会记得他,他竟然卑微得会将一缕鬼火当做寄托,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说罢,阳昤便又躺进了棺材里面,“小绿球,你,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小绿球?”鬼火一跃,悠悠试探道:“你是在叫我吗?”
      阳昤皱着眉,嘟囔道:“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见鬼火默不作声,阳昤又道:“不愿意就算了。”

      鬼火一明一灭,似是十分欢喜,“不,我愿意。”
      幕天席地下,一人一火,茫茫苍穹中,一点绿光,足以打破彻夜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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