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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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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后院里有豆绿。
邢清婵还是惦念这位一样可怜的小孕妇的。
前前世里,知道豆绿在秦蝉儿死前都没事,昨晚豆绿的见红好像没引起什么恶果,主仆俩都悄悄让这事儿过去了。
秦蝉儿临死前还惦念,自己难产死掉了,不知道豆绿后来有没有平安生产,活得如何。
邢清婵接受到了秦蝉儿的全盘牵挂,包括对父母姐弟、对新生孩儿,还有对豆绿。唯独没有对江默的想法。
想想古代落后的接生技术,邢清婵除了替自己害怕,也把对豆绿的担心一并背负上了。
“嗯,只能靠你了,江默。我们快些,我想见豆绿了。”邢清婵无奈地嘟嘴说话,眨眨眼,把扰人的泪花挤掉。
她扶着肚子,直接走在了江默前面,步伐倒是不像一般孕妇那般小心翼翼地顾忌。
江默一瞬间的愣神,自然被她错过了。
男子的姓名,一般而言,只有君上、长辈才可称呼。平辈、好友之间,自然以字相称。至于后宅妇人,更没有直呼男子姓名的道理了。
听到秦氏极其自然的一声“江默”,看着她有些臃肿不便的背影,江默牵了牵唇角。
是啊,前世里,夫妻不满一载,相处不到十日,秦氏好像从未称呼过他。
秦氏的语调细又软,音色润而甜,十足小姑娘的声音。
被她一叫,江默感觉,心弦仿佛被撩拨了一下。
久违的,感觉到心脏微微发急地跳动了。
江默因此想笑一笑。
三日后,就要与秦氏阴阳永隔,多听她唤自己几声,留下多一些回忆,也是好的。江默心道。
即使不知道,秦氏为何突然称呼他姓名,在世俗看法里是失礼、对夫君不敬的,江默也并不生气恼怒。
不过,若被别人听到了,尤其是母亲,只怕要指摘秦氏了。
江默不想严肃训斥小妻子。
总要提醒秦氏,不过,自己要委婉些,再委婉些。
江默在心底告诫自己,莫吓到妻子:“不如,你唤我思道吧。”
他到底是青壮男子,稍微加大步子,又与邢清婵并肩了。
江默微微侧身,向着邢清婵,准备给秦氏讲解,“思道”是自己的字,以此称呼,虽说有些出格,却比直呼“江默”要好的多。
邢清婵倒是知道,江默字“思道”。
婚前三媒六聘,这些基本信息都要相互告知的,当然,是告知秦家,而非秦蝉儿。
秦家当家人,也就是秦蝉儿的亲爹,对江默这个二女婿比大女婿满意的多,毕竟后生可畏。
因此,对二女儿秦蝉儿,当爹的倒是多交代过几句,难得的大方,包括江默的出身来历、姓名与字。
只是,当现代人当久了,邢清婵一下子没意识到“字”的存在。
也罢,不必她捏着嗓子称呼“夫君”,江默还算通情达理,当然是以古代的标准而言。
邢清婵再次嘟嘴,决定从善如流:“思道。”
一声过后,又一个片段闪过她脑海。
江默戴着成年男子礼仪上用的高冠,束发勒额,双手相搭,深深作揖,然后躬身答谢:“感念祖父赐字,三年默以思道,敬领思道为字。”
一回生两回熟,三回都能找规律了。
隐隐约约,邢清婵感觉到,她这次重生,仿佛带了特异功能一样,脑中会浮现出秦蝉儿没有经历过的、江默的点滴。
前两回,大约是秦蝉儿死后的情况,以时间轴而言,算是未来,邢清婵感觉像是预知。
眼下这场,必定是江默二十岁及冠时候,领受长辈、尊者给赐字的场景。那便是过去了,毕竟身旁男子,这都二十四岁了。
邢清婵觉得,事情有意思起来了。
就这三场而言,都只有江默本人出现,只有他的只言片语。
什么意思?老天让她多了解一些江默这人么?
何必呢?
除了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她邢清婵需要求助于江默,生完孩子,她就要想办法,远走高飞了呀。
她与江默,就要井水不犯河水了吧。
这样的特异功能,要是能扩展,让她多了解一些别人,有助于今后在这万恶的古代生存,在这历史书上从未学到过的古代生存,才是真正的为我所用呢。
不过,江默的示好之意,邢清婵自然接收到了,眼下,总要笼络一二,让他尽力为自己操持生产一事,才是正经。
此时,他们走了片刻,东后院的院门已经能看到了,身后有伶俐的下人,已经低头躬身越过主子们,走过去敲开院门,做好迎接准备了。
邢清婵清清嗓子,再叫一声:“思道,你真要陪我们吃午饭么?只怕饭菜未必可口,要委屈你。”
江默很喜欢秦氏软软称呼自己“思道”的声音。
她字正腔圆的官话,带着女子特有的柔柔尾音,意外的好听。
江默努力将这份感怀牢记于心。
“饭菜饱腹即可,不须挑拣。”江默笑着回应道。
转念一想,怕自己的回复太过学究气,他又补充:
“你有孕辛苦,随你口味便可。我离家多日,少有陪伴,心底颇感歉疚,还请你莫要赶客。再者说,我在江府生长多年,自然吃得惯,反倒是为难你,从京城过来,还要适应本地风味。你觉得,饭菜是否可口?”
江默以问句结尾,只是想与秦氏有来有往地说话,
他倒没想到,提到饭菜口味,邢清婵有一肚子的牢骚。
邢清婵感觉,舌头处泛起的怪味,又出来了。这是江府独特的调味方式,引出的条件反射。即使于她而言,都是隔世的事情了。
说来,秦蝉儿真是个受气小媳妇。
未嫁时,她在京城家中见过亲娘和姨娘们怀孕生产,对此略知一二,不算完全懵懂的无知少女。
然而嫁到江家,黄氏一手遮天,对秦蝉儿的生活起居、饮食穿衣,完全由她这个婆母说了算。
面对秦蝉儿怯生生的疑问,黄氏说“我们这里的习俗与你们京城不同。”或者回应“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自然听我的。”再不然还会说“我当年生养阿默时如何如何,你也该这般那般”……
所以,孕吐时更要多吃,吃了再吐有什么关系,反正喉咙难受、肠胃翻搅的是秦蝉儿而已,吃下去若能有些裨益,受益的是她亲孙呢;
所以,要什么三餐两点,要什么汤水粥羹,更别说糕饼点心了,就该厨房做什么,秦蝉儿吃什么,至于厨房做什么,自然更由黄氏定夺,她想吃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必须按照常规的一天三顿来吃,不许在别的时间瞎吃,影响胎儿。至于秦蝉儿感觉吃一点就饱、过一阵就饿?真是怪人,她当年怎么没这样?一定是秦蝉儿矫情。
所以,吃不惯当地口味?嫌我们的菜重盐重油?酸甜苦辣咸,吃什么,必须婆婆定夺。秦蝉儿真是不懂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我们这里,就要这么吃,不许擅自用清水涮菜,损失了饭菜的养分……
黄氏还说看不惯秦蝉儿吃饭的样子,事情是这样:
偶尔被婆母叫到主院陪着用饭,秦蝉儿基本就是听黄氏的PUA。总说她挑嘴,这顿吃得少了是浪费米粮、空耗了柴火和人力,那顿某个菜多夹了些又是贪吃蠢相,没见过世面。
所以婆媳很少同桌吃饭,秦蝉儿多在东后院吃,尤其是豆绿回来与她作伴后。
厨房先送饭给主院黄氏,拎送到秦蝉儿那里的饭常常半温不冷。最近天冷,都是吃到一半,主仆拿到小茶房再热一回。这时候彼此安慰,感谢黄氏给增设了小茶房。
综上,黄氏自认没有克扣儿媳吃食,仁至义尽。
的确,同锅做出来的饭菜,鸡鸭鱼肉不缺,菜米食材新鲜,份量也不少。
然而,她给的却不是别人需要的、想要的啊!
秦蝉儿吃不好、睡不香,心事重重,才瘦到眼下这样,在江默看来如同细麻绳一般。
毕竟是要数落别人的母亲,谁知道江默会不会反弹?
因此,邢清婵说起自己有孕期间的起居饭食,用词克制精准,细节感拉满,好像客观公正,表面听来没什么问题。
他们夫妻走进东后院,邢清婵刚好,平心静气叙述完毕。说话过程中,她有时更靠近江默,有时又离得远些,毕竟男女步伐不会完全一致。
她靠近时,前倾着身子,正好对着江默耳边,吐息带着丝丝姜辣气,烧得江默耳朵发痒,他却没有闪避。
邢清婵话术高超,说事实七分、留白心情三分,将一个孤身有孕小媳妇的不忿委屈统统藏在话外之音,有文化的人听后,自然感同身受。
江默听懂了。
他头一次发现,小妻子还有这样的好口才。
两世为人,他也头一次注意到,秦氏的日子,表面上有衣有食,实则却处处不顺意。
“你受苦了。秦氏,我……”江默虽然为人寡言,但是还是头一次,不知道如何接话。
“姑娘你可回来了,冷不冷,饿不饿?”清清脆脆的女声,迎了上来。
不是旁人,正是怀孕将近七个月的豆绿。
她正欢欢喜喜地,走向邢清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