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 18 章 ...
-
邢清婵听到江默主动说,他会一直留守在府中,等她生产,心头自然雀跃。
太好了,她争取到了,与前前世不同的发展。
江默在场,总比黄氏独断专行要好一些。
邢清婵默念,大约是自己重生加穿越,引起了蝴蝶效应?
这么说来,命运应该能改变,她保住小命的可能性,应是大大增加了吧。
眉目更加舒展,接过江默手中的茶盏,延着边啜饮了一口,决定说些好话,让救命稻草开怀些,也更有利于她一些:
“自然欢喜,哪有人不希望’夫君’在身边的呢?尤其是给你生孩子的这种时候。我实在喜出望外,想必,对于产房里的人手,思道也有安排了吧?一定要换个稳婆呐。”
稳婆。
江默想起自己的前世,他亲眼目睹,敢下狠手对活人剖腹的稳婆。就是剖了秦氏的稳婆。
腊月二十九当日,他便要将这稳婆送官,告她杀人性命,母亲黄氏却死命阻拦,一直说,妇人生产都是如此,听天由命。起码两个孩子都存活了,稳婆乃是有功之人。
再者说,若要告了稳婆,县衙上必然会问,主家谁人同意稳婆行剖腹之举。黄氏会被供出来,她才不要上堂听审,必然要在江府,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性命,免得丢人现眼。
那时候的江默,脑中混乱无比。
恰好,县衙已经在腊月二十五休假封印,要等元宵节后再行开衙,这期间,对于各项事务,一概不予受理,他江默,想要告官都无处可投。
再后来,就是乱七八糟的,各方人马来劝慰他,母亲日日以死相逼,两个婴孩哭闹不休,江默疲了、倦了,感觉心口堵着巨石,却无能为力。
直到,孩子们离满月还有七八天的时候,江默接到京城秦家亲眷前来奔丧,就是当日送秦氏出嫁的隔房堂兄秦隆宗一家。
秦氏的亲生爹娘在京城过年,没有为了晚辈在正月里奔波的道理,她的亲生弟弟们一个十岁,一个七岁,太过年幼,不能担事。
只好一事不烦二主,又麻烦秦蝉儿的堂兄秦隆宗,代表秦家到场。
他带来了岳父手书,最终阻拦住了江默,再不提告官一事。
秦氏便稀里糊涂死了,无人付出代价。
此时此刻,邢清婵借着喝茶,掩饰唇边的笑意,毕竟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让她对于命运,有了些挑战的信心。
突然,片段场景飘进脑海,让邢清婵喝下去的那口茶水哽在喉头:
江默一身冬日的素衣,手持一封信函,轻声逐字读信,像是帮助自己理解一般,眉头皱的死紧:
“贤婿,须得分清是非。你若因妇人难产的琐碎,闹出告官这等奇事,实在有违圣人言语。必然很快传遍天下,于你前途有碍。更甚者,不明究竟的闲人,还会以为我秦家指使你胡闹,家风不正,我家尚有两女在阁,岂不难以说嫁?”
场景里纤毫毕现,邢清婵眼尖,看到落款正是秦蝉儿亲爹。
画面在江默念道“岂不难以说嫁”的时候,便消失了,邢清婵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这个场景,指的是江默想要因为秦氏难产而亡去告官,秦蝉儿的亲生父亲写信来,威胁他不许告官?
刚死了二女儿的秦家爹,信中意思就是,江默啊,你识大体些,莫要为了后宅事务闹的不堪,影响江默自己的官声,影响秦家名声,显得秦家不会教女一般。
啊呸呸!
邢清婵气的摔了手中茶盏。水渍在脚边晕开。
方才因为脑中场景里,她听到秦耀宗念叨二姐姐,对娘家人升起的温情脉脉,被现在的新场景里,秦家爹冷酷的阻拦,给磨灭了。
如磋为她擦拭裙边,豆绿查看她的手有无受伤,江默也从前世思绪中缓过神来,问她如何。
邢清婵气鼓鼓地,语气不再婉转,咬牙切齿说道:“思道,你一定要帮我!我不自救,谁人能救我?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不然太冤屈了!”
平平安安。
江默安抚性的点头,这不过是生而为人,最基本的需求。
是啊,妇人如何平安生产?
自秦氏难产而亡,前世的江默,自混乱中冷静下来后,便开始思索起,在他二十四年的人生中,之前从未进过他脑海的问题——妇人如何平安生产。
可惜,直到他活到寿终正寝,都没想透个所以然。
经过江默前世多年的有心查访和了解,世俗里,不论多么的高门大户,女子生产,只能找名或生疏或用惯的稳婆,凭着经验接生,颇有听天由命的意味。
甚至,在村野居落,连请稳婆的钱财、心力都没有,只是婆母、婶嫂等生育过的长辈,给产妇接生而已。
可是,稳婆既然如此重要,却被列入“三姑六婆”之属,受人轻鄙,认为是下贱之流,轻易不许登门。
积弊日久,哪里有好人愿意当稳婆?
前世里,江默经历丰富,当过地方官,本着体察民情的初衷,与村农乡民、市井之人多有接触,再加上他留心,发现了,稳婆大多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年妇人,往往眼花手抖,有些人,连自己都照顾不来,居然还要被人托付性命,为人接生。
时人短寿,头胎生育自然多在二十岁之前,五十岁本就是有孙辈的年纪。能当稳婆的,多半是家中无靠、子女不肖、老太婆以此讨口饭吃的无奈之人。
各地的稳婆手下,不论其人手熟手生,多有大的伤、小的夭之事,以至于,“保大还是保小”,成了稳婆们不约而同的问句。
众人习以为常,所以往往,家中这边生产,那边要供神请香,求助于天。至于没请稳婆的,更是十死九生。
面对妇人生产,家家户户都认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在鬼门关,若有母子损伤,就是自家没积福积德,老天不佑,没人好意思追究稳婆的过错。
江默当然知道,不论哪位稳婆,都不算稳妥,难得秦氏一个深闺女子,不同流俗,也知其中曲折。
听着邢清婵软软的嗓音,讲课授徒一般,给自己讲解生产的难处,一般的稳婆如何不能胜任等等,她边说着,边在纸上勾画示意,不时询问江默是否听的明白,这一切,都让江默颇感新鲜。
秦氏是他江默明媒正娶的妻房,迎娶之前,青年人对于夫妻,存着多少遐想。新婚之时,揭开盖头那一刻,他自然是想着,要与此人白头偕老的。
虽说这一年聚少离多,彼此不熟悉,但是,盼着秦氏康健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前世今生,江默一直认为,生者为重,若非要抉择“保大保小”,自然是母亲的性命最需护持,至于胎儿,就是看缘分深浅了。
可惜,前生,他枉为人/夫,秦氏临死前的悲鸣,时刻响在他耳边,让他背负了一世歉疚。
听到小妻子毫不客气地批评,尽数稳婆们操作中的诸多不妥,仿佛亲眼见过好多次一般。
江默虽然从未见过生产现场,却能跟上秦氏的思路,结合自己看到过的医书,颇以为然,不由得,几次点头,在心底,对秦氏,多了几分郑重。
秦氏到底来自京城,见多识广,母亲、长姐应该与她说了不少私房话,大约,她也偷看了些秦家有关的藏书?
江默不太确定,不然,何以解释,秦氏对于生产,讲的头头是道?
秦氏虽然没有亲口说,她生产时候,不用稳婆,而用大夫。但是言语之间,颇多暗示,就看江默能否领会了。
本地到底是县城,自然不像京师那般包容开放,还有一部分女医,可为后宅妇人诊治。
怀德县里,出名的、医术高超的大夫,自然都是男人。
江默自认,不算迂腐,由他做主,请来一位信得过的大夫坐镇,为秦氏接生,自然远胜于稳婆。
或许,真有逆转前世悲剧的希望。
他都惊讶于,自己脑中竟然会产生这等惊世骇俗的想法。
毕竟,连大夫最基本的诊脉,女子都需要隔着帘子、隔着丝帕之类,根本不得让大夫接触到身体。
遑论接生,这等私密又污秽的场合。
江默已经在人生路上,完整走过一遭,很多青年时期,局限在怀德县长大时候养成的观念,慢慢被改变。
比如说,他知道,医家讲究望闻问切,隔帕诊脉,不能碰触女子患者的伤患处,其实于诊治不利。女子被耽误病情而亡,也是常见。
前世,到了他的晚年,世间承平日久,女子们的性命,跟着被重视起来,就医方面,限制逐渐少了些。
当然,接生依然都是稳婆的活计,毫无松动。生产依旧是女子的大大难关。
今生今世,既然不知道自己为何重生在此,江默想,总要与前世不一样一些,弥补弥补心中遗憾,才不枉费机缘。
那便,肆意妄为一些吧。
作为怀德县里,第一家请大夫为妇人接生的人家,又如何?
若是侥幸能成,大小平安,甚至,只有秦氏平安,江默就觉得,必是老天垂怜,为他的勇于破除旧俗,降下神迹。
若是人力难改,秦氏依然难产而亡,最起码,江默能够自问尽心,问心无愧了。还满足了秦氏此时的言外之意的诉求,当然值得。
一念及此,江默的心头腾腾热了起来,脑中天地骤然打开一般:“难为你思绪分明,我自愧不如。确实,请位大夫来接生,才最合适不过。”
他说罢,就见秦氏惊喜地绽开笑靥。
江默以右手拇指摩挲掌心,虚虚握拳,在屋内走动起来,认真琢磨,青年时期的时候,怀德县里的名医都有哪些,有可能请到哪位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