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繁文琐事 ...
-
今牛若狭空闲的时候偶尔会想起过去，想起他们的相遇，相识，还有分别。
他想小林萤一定不知道他们第一次见面根本不是国二的开学。
其实自己很早很早就认识她了。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入学式，她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自然，今牛若狭一个字都没听。等他想起来这件事已经是第二学期开学后，那天在他和兄弟们在教务处被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小林萤走了进来。
她是来拿物理和化学竞赛的奖状的。
进门的时候礼貌地跟教导主任鞠躬，甚至没忘了对他们欠身点头打招呼。
刚刚气的吹胡子瞪眼，神情厌恶暴躁的教导主任，就如同换了个人一样，露出了温柔亲切的表情，声音温和慈祥。
她穿着干净的校服，拿着带着反光的金色字体的奖状，和他们这群穿着乱七八糟，带着香烟，泥土和血液气息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教导主任嫌他们碍事，挥挥手让他们滚。那是他们在教务处挨训时间最短的一次。
“那就是小林萤啊……”有人发出感叹。
小林萤。
今牛若狭终于隐约想起开学式时见过的人，以及在过去的一个多学期，被迫听过很多遍的名字。
一个勤工俭学，拿着学校全额赞助，连校服都买不起的，成绩远远超出第二名多次竞赛获奖的好学生。
一个校长老师拿来念叨过一万遍的模板。
说实话，在教务处的那次遇见之前，今牛若狭都不曾记得这些小事。只是不知为何，从那天后，这些关于小林萤的传闻逐渐就在他的脑子里串联起来。
小林萤大约是个呆子，明明撞见过他收保护费的场景，却在见到他时毫无反应，偶尔视线对上她甚至还会礼貌一笑。
他想她可能从来都没听说过他，也从来没记住过他。
谁让人家是好学生嘞。
不过倒是一个没那么讨人厌的好学生。
后来升了国二，他们被分在了一个班，前后桌。
开学第一天，她站在桌子旁边的时候今牛若狭心血来潮伸腿踹了凳子，纯粹是闲来无事的挑衅。
她做了小小的反抗，心平气和的那种。他没生气，可旁边的人已经快把头钻到桌子底下了。
他的小弟下课后也跑来问他说要不要给小林萤一点教训，今牛若狭白了小弟一眼：“你怎么这么幼稚。”
小林萤终于认识了他，只是依旧不怕他。
他倒是不介意别人怕他，只是这种被当做“同学”的感觉挺新奇。
小林萤在路上遇到他了会打招呼，他掉了东西会捡起来给他，会顺手帮他领他从来都不看的书和卷子，会通知他班级各种活动安排。
会在同学说“小林桑真的倒霉，跟那个人分在一组，值日岂不是都是你做了……”时帮他反驳。
“啊，其实并没有，今牛君其实每次都有好好完成他的那部分工作。”她说话总是一本正经的“有时候比我早有时候比我晚，但是我从来没有多做什么啦。”
也会在他失血昏迷时又拽又拖地把他拉去诊所，付了钱，没留下任何信息。
问起来医生也只记得是一个长得普普通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扎着马尾辫穿着他们学校衣服的女生。
毫无特点。
换个人大约就真的不知道是谁帮了自己了，可是今牛若狭很清楚，会在学校教室自习到夕阳西下再去打工的人，只有小林萤一个。
照她的性格……做这些事肯定不是为了挟恩图报什么的，大约只是因为她看到了，能帮就帮了他一把。
可是他今牛若狭也得承这个情。
今牛若狭想起来她晚上要打工到很晚，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举手之劳便让黑龙的兄弟们晚上见到她时帮忙照看一下。
然后便在几个月后的某天得知她前一天晚上被灰炎的几个人缠上了，她靠着辣椒水，书包和电击棒把那几个不良都送进了警察局。
部下们说现场很惨烈，他们说当晚路过的时候刚好看到她用书包砸倒电晕了最后一个人，他们说当时巷子里有一地的书本文具，还有破烂的衣服。
今牛若狭也知道一定很惨烈，因为她第二天来上课的时候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脸上胳膊上都是紫药水，额头贴着纱布，腿上有擦伤和瘀痕。
他意识到他的举手之劳太没诚意，根本就没有帮上忙。
老师同学们一波又一波，第一次围绕在“今牛若狭”的附近，对小林萤或是八卦或是嘘寒问暖。
直到他不耐烦地踹了一脚桌子。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在周围安静下来之后戳了戳小林萤的背：“喂——你胳膊上的伤口裂开了。”
“啊……真的，谢谢你，今牛君。”她就跟哆啦A梦一样从口袋里拿出酒精棉和绷带，架着她那个半残废的胳膊扭曲着给自己消毒——看样子至少绑得吓人的右手伤的不算太重。
今牛若狭歪着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漫画书，嫌弃不已地做着指挥：“往下一点……右边一点……对……可以了，把你纱布扔一边去，这么点伤口用什么纱布，创口贴呢？”
她似乎经常自己处理伤口，也很能忍痛，只是应该没有经历过这种类型的伤，所以才能在慌乱中带着条理。
今牛若狭漫不经心地想着，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惹了灰炎的人，不想死的话这几天晚上跟着我走，听到没？”
这个没有眼色的女人并没有像正常人一样说谢谢，反倒是犹豫了半天：“这样会不会很麻烦你，听起来像是一个组织的样子，今牛君一个人的话会不会很危险……”
她根本没注意到他的不耐烦，还在那边唠唠叨叨：“而且我放学之后还要去打工，结束之后就很晚了，今牛君也会不方便的。”
“真的很感谢今牛君的帮助，但是我是不是还是叫警察先生们帮忙比较好……”
那大概是今牛若狭人生中第一次在暴躁地想骂人时慢慢升起浓浓的无奈，最后变成一个大大的白眼：“闭嘴，放学打工都跟着我走，给我回答‘是’！”
小林萤每天下午在学校自习到六点，六点半到九点在便利店打工，然后走路回家。便利店距离学校不算远，但是离她家却有不短的距离。她平时就靠运气和口袋里的辣椒水壮胆。
第一天送她的时候今牛若狭被这个繁琐的时间表和路线搞得头疼不已，便问她为什么不在家学习不找个离家近的便利店。
小林萤很是自然：“因为我住的地方根本学不进去啦，那里也没什么需要招人的便利店啊。”
她似乎是觉得没解释明白，想了想道：“一会儿到了房子附近你就知道了。”
他那时也只算得上不良，离社会底层的血腥黑暗还有些距离。虽然在外面遇到过，甚至黑龙里也有一些家境不好身世悲惨的兄弟，但是……但是……
今牛若狭看着眼前这个连楼道都狭窄得喘不上气，楼道里的公共水管漏水，烟酒的臭气弥漫，还夹杂着争吵哭喊玻璃碎裂的声音的地方，一点点地沉默了下去。
“其实你真的不用送我上来的……”小林萤熟练地跳过一块横在转角处的木头“你小心脚下啊……”
她开门的动作格外奇怪，先是拽了拽，然后开锁，同时把门向上提了提，用力一推，手往旁边的墙上一拍，就开了灯。
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露出里面狭小的房间。
一个小冰箱一个微波炉一个电磁炉一个锅，一个床一个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破旧的衣柜。屋子的角落有一根晾衣绳，上面挂着几件似乎是刚洗完的衣服。
这样简陋的地方，却奇迹般地干净整齐。
“谢谢你送我回来，老板送了我点心，我们一起吃吧？”
她给他拿的杯子是完好的，自己用的那个却缺了一个口，杯子叉子和碟子都非常干净。两个碟子上放着两块一模一样的巧克力蛋糕，杯子里装着她自己做的柠檬蜂蜜水。
其实不算很破，只是很拮据。
特别是跟外面翻滚着的狂躁混乱破败相比，她这里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单人公寓。
今牛若狭内心翻涌着，有好多问题好多话想要说，可是最后在她疑问的眼神中渐渐平息下去。
他们不熟，进门坐下已是意外，又何必再去冒犯。
他送小林萤回家的第六个晚上，灰炎的十来个人在小巷里拦住了他们。
“你站着别乱动。”
今牛若狭的武力无可置疑，可是对方人多，也并不会站着等他打，经常趁他不备去偷袭旁边那个小废物。幸好小废物还算聪明，拿着辣椒水给他争取时间，偶尔还能下个黑脚。
解决十个人也不过用了他四五分钟。
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小废物看他的眼神几乎能迸出光来——
“好厉害！！！”
“今牛君这样已经可以参加全国大赛了吧！”
她笑得一点形象都没有，牙齿都藏不住了，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前几天受伤时的疤痕，身上还带着刺人的辣椒水味。
她本来就长得普普通通，现在这个样子更是他见到的最丑的一次。
可也是她最鲜活，离他最近的一次。
那天晚上她说明天要请他吃东西，第二天下班之后两个人跑进附近的超市挑挑拣拣，他每次拿起昂贵的零食就能看到小林萤滴血的眼神，然后他就哈哈大笑。
“只许买两个！”她看着钱包凶巴巴的。
“明明是你招待我哎——”他有意拖长了语调。
“招待你也是有数额的！你再买我们晚上就没饭吃了！”
她本来对他也不是这样的。
前两天的时候都会给他带零食饮料礼貌地感谢他帮忙，结果被他嫌弃装模作样，两个人生了场闷气最后她第二天早上就跑来道歉，从那天起两个人才没了那些烦人的客套。
再后来，就成了这样——帮她打了场架还要被叨叨这不能买那不能买。
那时候他用手指节敲她脑门告诉她再这么扣下次就把她扔到垃圾堆里，而胆子变大了的笨蛋伸手敲了回来说她被扔下去的时候一定记得拉他一起。
最后俩人提着打折的菜叶子和最便宜的肉去了小林萤的破房子，拿她原有的炒锅还有他从家里带来的煮锅做了一顿算不上多美味的饭。
与十几年后的现在一点都不一样。
如今他们都长大了，也有钱了，小林萤拉着他在他们从前根本不曾驻足的商场穿梭，乱七八糟买一堆没有打折的可能用到可能用不到的生活用品。
她不需要蹲在菜叶前挑挑拣拣，他不需要跟做贼一样把家里的煮锅偷拿出来，他们也不再需要反复从想吃的零食挑出最想要的一个。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想他大约是有一点点怀念过去的。
可是他也同样喜欢现在这样。
因为无论怎样，只要和她这样一起踩着琐碎的日常，他的心就会柔软起来。
可人们都说世事难料。
他们逛街中碰到花垣武道，花垣武道就跟抽风了一样看着他就开始噼里啪啦掉眼泪。小林萤便戳了他一下，说让他们先聊她回车里放一下刚买的东西。
十一年前他们是一起来的超市，也是一起回的家。
十一年后，他们依旧一起来了商场，可是她中途出去了一趟，就再没能回来。
他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和她一起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繁文琐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