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12章 ...
-
果然,那黑蛇本体就在这间殿内!
原先谢怜心中就有疑虑,为何殿外十数人的身躯都跪向主殿?为何较为凶悍的黑斑水蛇是率先从殿内扑杀而出?又是为何分明是君江水主把它镇压在江底,两个随从佐官的神像损坏严重,可坐在主座上的水主像却完好无损?
缘由当然很简单,作为睚眦必报的邪祟妖物,有什么比鸠占鹊巢更让人心中痛快的吗?
谢怜仔细打量着安然坐在面前慈眉善目的完整神像,发现神像头颅上散发着黑气,对着花城使了一个眼色:“三郎……”
花城可以算得上和谢怜心有灵犀了,顺着谢怜投过去的眼神,便清楚他要作何打算,点头颔首。
随着谢怜话音落定,花城掷出手上的厄命,而后君江水主像上半身微微晃动,整颗头颅猛然下坠!
头颅掉落的方向,正是江阶刚刚把庙祝老妪搀扶休憩的位置。
谢怜神色如常,只是眯起丹凤眸子细细打量,仿若在等一出好戏。
随着神像头颅如巨石般滚落下来,老妪身躯一动不动,就在还距离老妪身躯还有一尺距离的时候,江阶跨出一步,却被若邪拦了下来。
谢怜道:“再等等……”
江阶正要言语,花城却瞥到了那只如同枯木的手掌稍稍蜷缩,对着谢怜笑道:“哥哥还真是神机妙算。”
谢怜目光如炬,也瞬间捕捉到了那瘦弱身躯的细微动作。
就在神像头颅即将砸到羸弱老妪的瞬间,那副身躯如同被捕蛇人打草而惊的游蛇,弓直身体,刺溜一下沿着神像底座爬升到一旁佐官神像的躯干之上。
此时的“老妪”,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羸弱姿态,眼神怨毒,声音冷清:“怎么看出来的?”
谢怜看着这位借居这副躯体,本体为庙中壁画上被君江水主之前所镇压的黑蛇,出言道:“其实一开始我就有些怀疑,你身上的血迹已经深浸到道袍上面,血腥味很淡,估摸着,受伤的事情应该是两三日之前,而我和江兄不过一炷香之前才探查到这间庙内的异象……”
黑蛇吐着蛇信:“那就不能是我在庙宇中坚持两三日,直到方才寻到机会,打破禁锢,让你们得知水主庙中出了状况?”
谢怜道:“当然可以,那么你一个身体羸弱,又身怀重伤的老妪,又是如何活下来的呢?是侵袭的邪祟大发慈悲?看看这满地的狼藉,连石像都不放过的狠厉角色,会放过你这个主持庙中大小事务的庙祝?”
黑蛇游动身体,双眸已经化为金色竖瞳:“就凭这些猜测?”
谢怜道:“当然不是,你在我们进门的时候便说了‘这是一个陷阱’,作为陷阱,最重要的便是诱饵,这座水主庙算是引诱我们前来的诱饵,你这个濒死的庙祝老妪也算是让我们深入大殿的诱饵,但作为心思深沉,蓄谋已久的幕后妖物,怎么可能会允许诱饵不受自己控制?”
不过是换位思考,只要不是当局者迷,便能旁观者清,谢怜叹道:“我本来只是以为你只会在庙祝身上动些手脚,所以刚进来的时候就示意三郎先行一步,探查这副身躯的状况,免得江兄关心则乱。”
说道此处,谢怜也是感到有些怪异:“不过你倒是能瞒过三郎的手段,倒是小瞧你了。”
黑蛇此时也是把目光阴冷地盯着站在一旁,轻笑着抛弄手上银色弯刀的花城。
“还有,江兄手背上的伤口,应该并不是蛇群偷袭所致……”谢怜盯着大袖鼓荡的黑蛇,一条水赤链游蛇从其中钻出,亲昵地朝着老妪吐着蛇信,问道:“而是你留下的吧?”
听闻此处,黑蛇桀桀大笑,没有被戳破面目的愤恨,反而一副心满意足的神色:“猜得不错,确实是我的手笔。”
黑蛇舔了舔嘴唇,如同刚刚品尝过佳肴美味:“实在没忍住,就咬了一小口。”看到谢怜嘴唇微动,冷哼一声:“知道你想问什么,既然刚才趴在淳山君的背后,为什么不一击致命?”
黑蛇眼神在谢怜身上流转的片刻,而后便钉在了江阶的身上:“可以倒是可以,但未免着实有些浪费了。这可是东岳正神啊,杀了固然畅快,但凝聚了百年的香火气运也会一朝散尽,倒不如我先依附这具身躯,开个小口,慢慢蚕食这上等浓郁香火。要知道即使是神官,一身气血激发得越是猛烈,这香火气运便越是美味。”
“而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死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眷属侍从而已。”
黑蛇好不容易把目光从江阶身上移开,心里安慰自己,反正已经是盘中餐了,便不急在一时,于是开始认真打量着揭破自己老底的谢怜:“不过本座倒是有些好奇,你们两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刚才在庙内,黑蛇虽然为了隐藏真身,没有仔细观察这两位本不在计划内的多余之人,但此时见过两人的手段,心中也在不断打鼓,轻声道:“这是本座与淳山君两人的恩怨,仔细说来,与两位贵客尚未真正起什么冲突,不如这样,两位自可以先行离去。”
黑蛇目光停留在谢怜身上:“待到我和淳山君解决完自身的恩怨,跻身君江水主的位置,自然会携重礼前去拜访两位。”黑蛇眼神炽热,“此后,两位便算得上君江水主和东岳山君两座庙门的贵客,如何?”
谢怜听闻黑蛇的话语,又联想到殿外那束缚百姓尸首的香火余烬,皱眉道:“荆州城内那桩暴起杀人的惨案是你犯下的?昨日在水部司背后操纵匠人也是你的手段?”
黑蛇听闻谢怜的问询,微微发怔:“这个跟本座有什么关系?”
此时倒是轮到谢怜一脸尴尬了,本来还以为歪打正着,揪到了幕后黑手,不过现如今看到这黑蛇一脸茫然的表情,反倒是错怪它了?
不过黑蛇虽然困惑,但只是略微思索,便想通了此处的蹊跷,叫嚣道:“原来如此,两位原来是为了这两件事而来,错把本座当成了幕后凶手……不过本座倒也不是矫情的人,若是真的是自己做下的,认了也就认了。”
“但此事确实与本座无关。”黑蛇桀桀笑道,就在谢怜觉得所问非人的时候,那黑蛇话锋一转:“不过倒是大概知道是何人所为。”
谢怜问道:“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黑蛇目光游移,大概算准了现在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便准备做起买卖来:“姓名我倒是可以痛快说出来,可是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凡间俗世上也有讲,一物换一物,那就要看看我用手上的名字,能换来什么?”
谢怜顿时变得有些头痛了起来,着黑蛇奸诈归奸诈,但脑袋聪明起来,反倒有些难办了,可没成想,花城看到谢怜在一旁绞尽脑汁,笑着出言道:“那就这样,你把名字叫给到我们,我南风和扶摇兄保证不掺合你和淳山君之间的纠葛,如何?”
黑蛇本来还在等谢怜的答复,此时听到花城的保证,又想到谢怜虽然谋略思辨过人,但只算法术手段,还是面前的红衣男子更胜一筹,得了花城的允诺,倒也可以,便横扫了两人一眼,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淳山君的属官……隆双。”
谢怜得了回复,打量了站在一旁的江兄,看到他紧皱的眉宇舒展了下来,双目紧闭,轻叹一声,心里便跟明镜一般。
果然是他。
黑蛇也是瞧见了江阶神色异样,冷笑不已:“怎么,自家庙宇中有了叛徒,便觉得内心不安么?可惜啊可惜,淳山君是位重情的好友,却不是一个称职的东岳正神。”
花城道:“可有什么凭据?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随便胡诹了一个名字给我。”
“所以我说也是猜测罢了。”黑蛇急着把面前两位碍事的人轰走,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那水部司出了什么事我倒是不清楚,但前段时间荆州城内那件案子我倒是略知一二,确实和那位隆双脱不了干系。”
谢怜问道:“有什么内情?”
黑蛇道:“那还不简单,淳山君背后所为之事,便是聚拢魂魄操纵傀儡,这件事官府不知,但山君庙中几位淳山君的心腹肯定了解内情。那件案子做下的时候,淳山君便自然有了动机,再加上隆双肯定会留下一些物证,再加上串通山君庙内那几位知情的人,便是定案的所有因由都有了……”
花城瞧了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江阶,叹道:“犯案的动机,请典诰神香残留作为留下的物证,再加上作为属官的人证,在这旧安国作为神官被定了罪,你这东岳正神哪怕不死,也要褪层皮了。”
“只是如此,你也太小巧隆双的布局了。”黑蛇声音清冷,竖着的双瞳中也是闪烁着恐惧,“他的谋略思虑远不止如此,否则你们以为,我连君江水主和淳山君都不怕,会和一个小小的属官通力合作?”
谢怜道:“这位隆双属官还有什么谋划?”
黑蛇明显感觉到了不耐烦,叫嚣道:“本座能言语的,自然是已经告知的,现在两位,可以离开了吧?”
花城却是神态自若,步履闲适:“所以,外面被香火余烬捆缚的百姓尸首景象,也是那位隆双属官的手笔,有什么讲究么?”
感觉到了花城言语之中的敷衍,这黑蛇也不是一个傻子,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语气狠戾:“你要食言?”
花城笑道:“我刚才只是答应你不参与你和淳山君之间的纠葛,却并没有答应你离开啊?这怎么能算作食言?”
花城瞧着这条黑蛇,像是瞧着村头二傻子一般:“更何况,是南风和扶摇做下的承诺,关我和哥哥什么事情?”
谢怜也是哑然失笑,涨红了脸,便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黑蛇怒极反笑,连连说了三个好字,便抬起袖口,那条水赤链游蛇得了授意,沿着君江神像的躯体游落下来,冲着江阶露出獠牙,还未发作,突然感受到身后的一股威压,转眼看到黑蛇冰冷的眼神,只得尾巴缠住掉落的君江水主头颅,用力往上抛去。
搭在神像断颈处的黑蛇接过头颅,将其重新安置到原处,然后用身躯缠绕,算是缝补了断口。
只是这个场景,在谢怜看来,有说不出的一种怪异感。
“那就是你们自己找死了。”黑蛇攀附在神像的脖颈处,五指成钩,朝着神像头颅一掌拍下,而后石像自顶而下,竟然如同巨石坠落结冰湖面,寸寸龟裂,待到表面石痂落尽,竟是一座完整的金身法相!
江阶看到那副熟悉至极面容,心神恍惚。
谢怜见到这幅场景,心中也是惊骇不已,这黑蛇,从哪里获得的这尊君江水主金身法相?
黑蛇表情越发狰狞,此时看向江阶,如同老饕盯着餐盘美食:“只要攫取了你这位东岳正神的香火精粹,我便是名副其实的君江之主了。”
瞧着江阶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蛰伏的这座金身法相上的模样,黑蛇顿时觉得面前这位东岳正神更加可怜了,所以,眼神温热,语气柔和:“淳山君,我为你量身打造的这间墓地如何?”
“仔细算来,你死在这里,也算得上是和好友陪葬了……”
“我可还真是菩萨心肠,哈哈哈哈哈,果然,我定是要晋升神官位的,都开始有悲悯相了。”
黑蛇喋喋不休,沉闷的低语在大殿之内循环往复。
“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比看起来要强上一些?”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臆想。
黑蛇挑逗着手上的游蛇,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出声的花城:“刚才本座大发慈悲,让你们两人离开,如此看来,你们两人注定今天也是要给这位东岳正神陪葬的,噢?在等帮手?我想想,是不是在等你那位真身为山虎的属官?可惜啊,等不到了……”
“现在,他应该已经被荆州府衙派遣扑杀猛虎的精锐铁卒五花大绑了吧,是直接大卸八块回去给郡守大人交差呢,还是抬着尸首去东岳庙那边跟你这位擅离职守,即将死在这里的淳山君讨个说法呢?”黑蛇眼神玩味,“我想想,瞧我这记性,记不得了。”
江阶听闻江湖的消息,心中一紧,终于恢复了心神。
双眸闭上,又猛然睁开,仿若耳边有少年轻声笑语,呢喃道:“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回去的……”
黑蛇看到此景,狂笑道:“对对对,就是这种眼神,愤怒,怨恨,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这位东岳正神身上的香火气运激发得越是淋漓尽致,我都要迫不及待仔细品尝了。”
“说完了么?”
声音淡漠,却犹如寒冬的冰刃,钉在了黑蛇的心口,但这还不是终结,冰刃炸开,沿着血液和经络流淌至全身,黑蛇感觉到了许久没有过的窒息感。
这种感觉,更甚于甲子之前,被君江水主压制在江底之下。
黑蛇打了一个冷颤,紧紧盯着只是吐出四个字的江阶。
此时的江阶,那种展现出来巍峨冷峻的威圧感,很陌生。
瞧着黑蛇没有回话,江阶道:“既然如此,你可以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