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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少女的愤怒 ...

  •   巴黎的夜晚其实不是巴黎的夜晚, 而是巴黎白昼的延续。
      即使已经到了晚上十点,走在风月无边的香榭丽舍大街上依旧是大天白亮。
      华灯如锦,香影如织。香水、咖啡和红酒混杂在空气中,搅拌出法兰西民族独有的情调。
      夏尼庄园整晚都烧着厚厚的木材,炉火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宁静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
      虽然已经在夏尼庄园借住一段时间,但伯爵的办公间还是莉莲第一次踏足。
      房间面积并不大,屋内的陈设古朴典雅,墙壁上陈列着每一任家主的画像。许是少女的脚步太轻太轻,坐在红木沙发上揉按太阳穴的男人并没有意识到她的靠近。
      少女进门后便止住了脚步。她将墙壁上的夏尼家族先祖扫视一圈,最后将视线停留在眼前这位以一己之力肩负家族复兴重任、将弟弟妹妹牢牢护在身后的男人,眼眶微微发热。
      她当然知道这次在歌剧院失踪为伯爵带来了多么大的麻烦。
      劳尔前几日为爱冲昏了头脑,竟匆匆写下几句留言便火急火燎地追随戴耶小姐去了佩洛镇,伯爵只能无奈地收拾自家弟弟的烂摊子,一边为戴耶小姐在理查特经理面前求情,一边奔波走动确定劳尔的平安。
      不幸的是,劳尔在午夜的墓地中受到不明惊吓,虽然醒来后并无大碍,但仍被伯爵要求留在当地条件最好的客栈中稍作休养,并配合警方连同家族势力一起寻找这位藏在尸骨堆后面的“音乐奇才”。
      前一天伯爵才欣慰地称赞她为“懂事乖巧的小姐,让人完全不需要操心的好姑娘”,第二天她便消失在歌剧院的5号包厢里,还是因为要去寻找地下幽灵这样的荒唐事。
      若不是这几天少女将敏感偏执的幽灵哄得服服帖帖、情绪稳定,以致当她提出想要回到地面世界的请求时,幽灵虽然不情不愿,但到底没有拒绝,凭夏尼家族的子弟们是绝无法破除这位机关大师在歌剧院精心设下的重重障碍的。

      莉莲被发现时,竟是意识沉沉地躺在5号包厢的红色丝绒沙发上。少女全身完好无损,甚至盖着温暖柔软的蚕丝被,仿佛只是在包厢中短短地做了一个黑甜的美梦。
      当那位穿着褪了色的塔夫绸裙子、踩着早已被磨破的鞋、在两位经理看来咄咄逼人又神经质的5号包厢领座员吉里夫人满脸通红地冲进经理办公室,高喊着:“幽灵将霍克利小姐送回来了”时,所有知情者都在惊惧中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陷入了更深的对于幽灵的疑惧中。
      他们绝不能再放任这位嚣张的幽灵先生在歌剧院中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了。

      失踪的资本家大小姐已经平安归来,寻找剧院幽灵的行动却仍在继续。
      体贴的伯爵虽然惊怒于莉莲大胆荒唐的行为,但仍是怜爱地找来医生仆人照顾她好好休息。即使家族势力在探寻中一无所获,白白耗费着钱财,也没有主动去找当事人小姐问询。
      伯爵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真正的绅士。
      资本家大小姐素来冷漠疏离的一颗心,因为伯爵的温柔与怜爱而盛满了感动与惭愧。既然他真的把自己当妹妹来疼爱,那么作为妹妹,她理应不叫伯爵再为她的不懂事行为操心。
      为着弟弟妹妹的事感到疲惫的伯爵被少女小小的吸鼻声惊醒。当他睁眼看到素来骄纵又骄傲的大小姐眼圈红红地望着自己,成熟精明的伯爵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让一位可爱的好姑娘落泪可不是绅士的行为。小莉莲能否告诉这位粗鲁无礼的老人家,他怎么让她难过啦?”风趣幽默的法国男人向来有逗得女人欢心的本事,混迹社交场合多年的伯爵更是其中的翘首。他牵着破涕为笑的少女坐到温暖的壁炉边,眼里带着真心实意的包容。
      心情逐渐平复的少女捧着热乎乎的巧克力牛奶,一时陷入了轻微的纠结中。
      幽灵先生的确待她极好,甚至她已经可以基本确定自己对那位充满魅力与秘密的男人有着与众不同的情愫。同时她又深深感激着伯爵的包容与照顾,在她心里,早已同把她当做亲妹妹的伯爵一样,把伯爵当成了同卡尔一样重要的、家人般的存在。
      若是将幽灵先生的地下宫秘密告诉伯爵,这必将打扰到幽灵先生深居简出的创作生活,还会为他惹来许多的非议和麻烦。更重要的是,她将辜负他的信任与赤诚,变得同那些逼他带上面具的人一样了。
      短暂的沉默后,少女决定诚恳吐露出内心的想法:“菲利普哥哥,我感激您一直以来的照顾。但在这件事情上,哪怕我明知您的所有行动都是出自为我好的目的,但请恕我求您停止搜寻行动…因为,在我同那位幽灵有限接触的时间里,我敢保证他绝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伯爵摇摇头,显然并不赞同她的话:“小莉莲,你毫发无伤地回来只是一个值得庆幸的个例。一直以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暴徒已经犯下许多无可救药的错事——杀害老实的工人布凯、偷走绝世无双的白马凯撒、扰乱歌剧院的秩序…单是每个月两万法郎的薪水,便已经荒唐得不像话了。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夏尼家族不再搜寻他的真面目,歌剧院和其他投资人也已经容不下这尊大佛了。
      这次失踪的是美国钢铁大亨家的大小姐,下一次呢?从莱茵河畔中打捞出来的又会是哪家的伯爵或贵妇?”
      他望着少女毛茸茸的头顶,将语气放柔:“明白么?小莉莲,那个家伙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反社会怪胎。”
      办公间再次陷入沉默。
      少女并非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其实只要稍微想一想,依据她对幽灵先生的了解,不难猜到在墓地恐吓劳尔的,正是埃里克。
      只是因为那些微妙的不可说的情愫,向来冷静客观的资本家大小姐不愿去面对——她喜欢的人,是一个作恶多端、草菅人命的撒旦。
      含着金汤匙出生、顺风顺水长大的少女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有心无力:如果她的选择是埃里克,那么她将背向这个给予她无限辉煌的世界,同他一道在黑暗的地下沉lun。
      这并不是一个能够立刻、轻松做出的选择。
      光与暗,被人高高捧起或被人恶意摔下,她真的有勇气拥抱那个魔鬼般让人胆寒的男人吗?或者说,那个男人值得她这样做吗?
      身家丰厚的资本家大小姐大可以从数不清的追求者中选择安稳靠谱的一个,即使不是一往情深,倒也能相敬如宾,过着一如既往的快活日子。像上流社会中的所有人一样。那才是她此生应该选择的路。
      爱她的人们支持她、保护她、给予她选择的自由,可她不能让他们难过,不能让那些人因为爱她,背负世人的冷眼与恶意。
      良久,莉莲低低叹息一声:“我知道了。”

      这一夜,夏尼兄弟带着莉莲再次光临歌剧院。
      子爵从佩洛镇回来后,身体状况便大不如前。从前,这位貌美瘦削的青年虽然算不上有健壮沉稳的男子气概,但到底是有着年轻海员的蓬勃朝气。
      如今,这位受尽女人折磨、饱尝爱情之苦的男人脸色苍白,做任何事情都是神情恹恹,仿佛一夜之间失去灵魂,对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漠不关心。
      伯爵看着日渐憔悴的弟弟,对当时自己放任他追求爱情的决定后悔不已。
      劳尔给出的解释丝毫不能消除伯爵的疑惑。于是伯爵便想约见克里斯汀?戴耶小姐弄清真相,然而她居然一口回绝,非但伯爵,连他的弟弟也概不接见。
      由此,伯爵对克里斯汀恨之入骨。他不能原谅克里斯汀带给劳尔的痛苦。上帝啊,他真是大错特错。
      这些日子里,歌剧院照旧发生了许多事:经理们再无法忍受神经兮兮的吉里夫人,于是将她拖出去扔在了大街上;著名女歌星卡洛塔夫人再一次收到来自幽灵的威胁信,幽灵在信中声称今夜她会遭遇比死亡更恐怖的不幸;克里斯汀回归歌剧院后,遭受着女歌星的恶意中伤、百般刁难…

      卡洛塔夫人为保证今晚的演出万无一失,召集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告诉他们自己被克里斯汀恐吓,还扬言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小人。整个歌剧院都坐满了她的崇拜者,就算发生什么意外,她相信自己的崇拜者们也能随机应变,阻止捣乱者的破坏行动。
      于是,在全场的观众中,除了一些不常来的外行看客和老实巴交的中产阶级外,就只有那些品味高雅、性格温和的常客了。
      唯一不同的,是两位经理正端坐在五号包间里,卡洛塔的朋友们以为他们或许已经听说了今晚将会有人捣乱的传闻,所以亲临现场,想要制止这场骚乱。
      可他们想错了,两位经理实际上是为令他们坐立不安的剧院幽灵来的。

      第一幕结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两位经理相视而笑,开始轻松地谈天。
      “那位肥胖粗俗的女人是什么来历?”蒙夏曼先生指了指剧场中格外突兀的一位妇人。
      “那是我家的看门人。我打算短期内让她代替吉里夫人的职位,当然是在短期之内。”理查特先生笑道。
      他们大刺刺地靠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闲聊着。
      理查特先生看向二楼的一个豪华包厢,那里正坐着老面孔夏尼兄弟与之前从五号包厢寻回的霍克利小姐。
      “夏尼子爵看上去一脸病容,真应该早点回家睡觉才好。”

      舞台的幕布再一次拉开。人们都沉浸在这美妙的音乐声中。
      当美丽端庄的克里斯汀?戴耶出现,这位年轻典雅的姑娘无疑让人陶醉。
      她受到卡洛塔的打压,在今晚的演出中饰演只有寥寥几句台词的玛格丽特。
      此时的经理们却再笑不出来了。他们为处理一件小事离开5号包厢,在回来后竟发现包厢的扶手栏板上放着一架小型望远镜。
      他们的脑海中响起吉里夫人说过的话,顿时不寒而栗。

      舞台上的克里斯汀捧着玫瑰和紫丁香,一边唱着歌词一边抬头往下望去。当她看到包厢中的夏尼子爵和他身边美艳动人的高贵小姐时,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不再如往日一样干净平稳,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令她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还掺杂着一丝恐惧与颤抖。
      “就是你,我从不怀疑的人,请为我辩护啊…”
      听到这里,本就面无血色的子爵将头深深地埋在了双手间,偷偷地哭泣。坐在他身后的伯爵眉头紧皱,显然是气氛极了。
      “该死的狐狸精!”一向冷漠内敛的伯爵低声咒骂道。
      因了伯爵这一句声响,原本望着光线昏暗的5号包厢微微出神的少女恍如大梦初醒。
      刚才她察觉到周围涌动着古怪气流,仿佛被鬼魂凝视般、心中生出些不适与被压迫的感觉来。
      环顾全场一圈,她最终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定格在了5号包厢。
      她看不清那个包厢里的任何东西,却莫名地觉得埃里克就在那里。
      从犹疑不定转变到想法被印证,是剧院的仆人端着热乎乎的巧克力牛奶朝她走来的那一刻。
      夏尼兄弟一个沉浸在自己汹涌的感情中不能自拔,一个被愤怒占据头脑而无法顾及这种小事。
      仆人恭敬地将饮品放置在少女坐着的沙发边上:“小姐,这是您点的巧克力牛奶。”
      没有点过任何东西的少女神色复杂地盯着那杯散发着甜美香气的牛奶,喃喃道:“古怪的先生,您可千万别又生出什么事端啊。”

      一语成谶。
      在观众的热烈掌声中,正在同男中音卡洛鲁斯?丰塔二重唱的卡洛塔夫人忽然像疯了一样,表情痛苦,两眼发直,半张着嘴却再无法发出声音。
      现场几乎所有的观众都站了起来,大家都惊呆了。坐在包厢里的经理们也不禁喊叫起来。
      饶是早有预感的莉莲,在目睹到这位从没出过任何差错的完美歌唱家嘴里吐出来的癞蛤蟆时也吃了一惊。
      舞台上充满了恐怖与丑陋,人们看到了一只叫声刺耳、凹凸不平、口吐白沫并四处喷射毒汁的癞蛤蟆!
      即使出现这样重大的舞台事故,可敬的卡洛塔夫人依然没有向幽灵屈服,她勇敢地重唱了刚才那句致命的歌词:
      “我低下头,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听啊,那孤独的声音(呱)…在我的(呱!)”
      场内骚动起来,两位经理跌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弹。他们已经被折磨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此刻,全场的观众们竟然听到一阵骇人的冷笑。
      低沉悦耳的男声仿佛一支来自地狱的死亡乐曲,那幽灵慵懒地道:“今晚,整个吊灯都会被她唱下来。”
      观众们不约而同地抬头向天花板看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发出凄厉的尖叫。
      与此同时,一个光芒四射的巨型物随之砰然落在乐团中央,摔得粉碎。
      剧场中的惊叫声此起彼伏,人们四处逃窜,想要逃离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有很多人都受了伤,甚至有一个人被活生生砸死了——吊灯恰巧摔碎在一名妇人的头上——正是那位将要接替吉里夫人作领座员的中年妇女。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光临巴黎歌剧院。
      在这样的惨况中,原本还被伯爵半揽住离开剧院的少女忽然迸发出平生最大的力气。她推开伯爵,头也不回地逆着逃生的人流往回跑。
      “莉莲!你在干什么!”
      她的身后,传来夏尼兄弟的咆哮。他们想把她拉回来,却因为层层叠叠的人群被迫挤得越来越远。
      干什么?少女潋滟的眼里燃着滔天怒火。
      当然是要去教训那个胡来的混账幽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少女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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