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他值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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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裾翻飞的少女犹如一只美丽轻盈的蝴蝶，漆皮小高跟踏出的清脆声响在空荡荡歌剧院中显得格外清晰。
莉莲沿着大理石阶拾级而上，穿过装饰豪华的走廊与休息大厅。这些往日人潮涌动的地方经过今夜的巨大灾难后早已空无一人。少女的脸颊因为剧烈运动而染上一层薄薄的粉红，比贵族人家下午茶餐桌上的桃子冰沙还要诱人。
她用手撑着一根爱奥尼亚式立柱，声音带喘：“埃里克，我知道你在这里。”
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这位神出鬼没的幽灵先生所在何处，但整个歌剧院无疑都尽在这位机关大师的掌握中。她知道埃里克一定在某一处看着她，这位大胆又肆意的资本家小姐。
莉莲只觉一阵风从身后扫过，彻骨的寒意使她禁不住咬了咬自己糯米般可爱的牙齿。下一刻，她娇小的身子便被厚实温暖的黑色披风牢牢拢住。
她转身，毫不意外地对上了幽灵先生暗湖般深不见底的眸子。
男人依旧戴着半边面具，暴露在空气中的另一边面孔英俊落拓。他坦荡地低头看她，眼里甚至带了几分轻快的笑意：“小莉莲，上次欠你的巧克力牛奶已经补上了。”幽灵先生的耳尖小幅度地动了动，巴巴地等着少女的花式表扬。
可是这一次，热衷于给傲娇幽灵顺毛的少女没有露出如他所愿的欣喜笑颜。
资本家大小姐面无表情地抬起下巴，那些被她刻意收敛的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场在一瞬间涌出。
她的声音极轻，带了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指责：“您说过，您从不滥杀无辜。那么今夜被砸死的那个女人、被您的小把戏中伤的卡洛塔夫人、还有整个剧院因您而即将蒙受的巨大损失与猜疑，这些算什么？”
幽灵先生的心因爱人无情的话语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他忽略了当初那个百依百顺的少女对他的一切讨好，都建立在地下宫那个任他主宰的世界中。
现在他惊讶、无措、焦急，但多年来建立的傲慢与自我保护机制已经快他的大脑思考一步，让他说出了漫不经心甚至带着愉悦的话：“噢，这是那群蠢货主动招惹我的。那两位新来的经理三番四次无视我诚恳的信件，反而将忠实可敬的吉里夫人扔出歌剧院，让那个粗俗臃肿的老太婆来担任我的领座员，哼…至于卡洛塔，小莉莲也许听不出来，那只是个毫无感情、只会炫技的音乐机器罢了，她怎么配演我的女主角？！”
莉莲听着他冷漠而残忍的话语，心中惊怒交加。她懊恼自己竟然还认真地思考过这位幽灵是否真的值得她背弃世界去拥抱，如今只觉得荒唐而讽刺。
莉莲?霍克利，你是否被那些毫无营养的爱情小说冲昏了头脑，变得这样天真可笑？
伯爵没有说错，这个彻彻底底的反社会怪胎根本不值得她耗费半点心力。
可是为什么，她的双脚在此刻仿佛被固定般，没有丝毫要拂袖离开的意思呢？为什么她的心，感觉到一阵阵的苦涩，仿佛有什么被抽走了一样呢？或许劳尔哥哥面对那位戴耶小姐，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上帝啊，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么…少女的手臂从柱子上无力划下，眼里带着茫然与悲伤。
“够了，别说了。”她的声音虚弱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男人心疼地上前把她整个儿搂住，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急急问道：“小莉莲，你怎么了？你不舒服么?”该死，是他不好，他想多看一会儿少女四处寻找自己的可爱身影，如今竟让她这样难受。
莉莲压下心中的涩意，眼眶发红。她紧紧握着幽灵先生被冰凉手套包裹住的手，嗓音中有着让眼前男人心碎的哭腔：“埃里克，也许这很冒昧，但我有事要跟您说。我非说不可。”她特地换上敬语以示郑重，倒叫素来冷漠的幽灵更加揪心。
男人粗暴地扯下自己的手套，再轻柔珍重地将少女的小手拢住。他似是无奈似是叹息：“好心的小姐，请快快告诉我是什么让您这样难过吧？您再这样，我的心都要碎了。”
少女用那双水波粼粼的眼睛望着他。在那里，幽灵能够一清二楚地看到自己古怪的白色面具，那半张被魔鬼诅咒过的丑陋面孔啊，是他生命中所有不幸的来源。
莉莲吸吸鼻子：“幽灵先生，我喜欢您…不，说是爱慕也不为过。”她认真地一字一顿，眼前的男人却低着头，仿佛是古希腊时期已经被风化千年的精美雕塑般，一动不动地顿在那里许久。
上帝啊，噢，他是向来不信上帝的。他痛恨上帝，恨上天让他带着这样一副可怖的面容来到人世，让他痛苦不堪地东躲西藏，以玩弄人类作唯一的执念活过残生。没有人爱他，没有人不畏惧他，没有人不盼着他死，包括十月怀胎生下他的母亲。
从前，他将克里斯汀的歌声视为天籁，带着对于被埋没的天才艺术家的惺惺相惜，化作克里斯汀的音乐天使指导她唱歌。他想让克里斯汀成为他最完美的面具，代替他站在金灿灿的歌剧院中尽情歌唱，接受这世间所有的鲜花与掌声。那是他此生从未有过、也不会拥有的东西。
可那邪恶的歌女心中，有着一位同唱歌梦想一样重要的爱人——夏尼子爵，那个毫无阳刚气质、空有皮囊的鲁莽青年。她为了子爵，一次次忤逆他的指示，一次次背弃当初立下的誓言。她试图摆脱他、远离他，却又不愿失去他的指导。
幽灵冷眼看着她虚伪的娇美面庞，只觉得难得动了恻隐之心的自己愚蠢至极。
所以，当他在佩罗镇的墓地上教授克里斯汀唱歌却被子爵打扰时，幽灵忍无可忍地袭击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
他已经深知克里斯汀外表温柔美好、内心却拥有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多情与让人寒心的冷漠。所以当克里斯汀咆哮着叫他滚出她的生活时，幽灵的心中已经没有丝毫情绪了。
人攒够了失望，便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克里斯汀还天真地以为音乐天使永远都会是自己的所有物，殊不知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幽灵那点本就不多的同情心。
至于那位对艺术一窍不通、眼里永远带着漫不经心的漠然与独属于资本家的审视的美国小姐，她无疑有着比克里斯汀更为耀眼的外貌，还有着歌女终生望尘莫及的上位者的气场。那是用世间最珍贵的香料、最甜美的牛奶堆砌而成的、闪闪发光的女孩。
是他的错。初见这位小姐时，饶是谁都会心惊于她的美貌与高贵，从而不自觉地忽视了她掩盖在皮囊下的，更为让人心动与不可思议的美好品质。
幽灵懊悔自己那封充满轻视与嫌弃的威胁信。他竟称她为“花瓶小姐”！对于这样一位美好到无可挑剔的小姐来说，这是多么大的耻辱与不敬！
她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中有着可爱的骄纵，对世间的一切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套衡量法则，对于所有人和事都是放在平等的角度上考虑的。这一点也许对别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对于饱受恶意摧残的幽灵来说，是平生第一次见到的无价之宝！
从没有人、也再没有人会像小莉莲那样，包容他的敏感与傲慢，保护他的自尊与难堪。
幽灵在这小半生中见过太多太多的人，几乎只是一眼就能分辨出别人对他的虚情假意。但当他对上小莉莲那双琥珀般干净剔透的眼睛，才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用欢喜的心情注视是多么叫人感动的事。
幽灵早已在心里把这位小姐当做自己此生的爱人，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无人知晓地。
因为太过珍视，因为自知之明，所以敏感自卑到极点，所以他沉默，沉默地守护着对他来说这世间唯一的珍宝。
不能让小莉莲知道啊。如果她通红着眼眶，愧疚而不忍地拒绝他，那对幽灵来说，已经是足以结束生命的事情了。
眼前的少女认真地说爱慕他？这是他连在梦中都不敢设想的事。
可她的眼睛那么专注地看着他，虽然情绪复杂，但幽灵依旧能从里面看出星星点点的情意。
够了。够了。单凭这星星点点的来自心上人的爱意，他已经此生无憾了。
“我…不…”男人笨拙地开口，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词不达意。他的眼睛同样变得湿润。少女能够明显感觉到那双握着她的手正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我不可以，亲爱的。我不能把您拖到我这样的境地里，您应该过着万千宠爱于一身、最美好的珠宝华服作点缀的日子…我的天使，我的心脏，我的骨骼和血肉…噢！”男人痛苦道。
他失态地任由热泪从脸上滑落，说到后面，他面色苍白、目眦尽裂，仿佛是在撕扯着自己的灵与肉般。
这是极致的爱。
没有禁锢，没有威胁，没有不情不愿。少女温柔待他，他便心甘情愿地回报。
若说莉莲先前有着怎样的滔天怒意，看到幽灵可怜的惨状时便已被心疼取代。
她做的一切不是徒劳。少女忍下汹涌的泪意，紧紧地搂住泣不成声的高大男人。
他值得。他值得她背弃那些重复单调的所谓快活的日子，他值得她抛下那些虚假的奉承与讨好，他值得她花费满腔柔情与心力去抚慰。
我的爱人啊，我愿追随您，来到您的夜之王国。
请收下我这份灼热的爱意。我们本就该是鱼和水永远纠缠在一起，至死方休。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他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