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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来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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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永远是最难熬的一天。早中晚三次组会,季度业绩报告评估,还要跟客户经理去跑客户调查资产负债状况和报表,光是想想我就已经开始盘算着要不晚上就别回来了睡在办公室里第二天还能做最早到的人,说不定领导看我殷勤还能多发点奖金。
我确实在这么想,在我刷牙的时候。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不喜欢刷牙,我觉得刷牙真的像是打工人缓解疲劳的一个小良方——脑袋完全放空,去发呆、想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有没有憔悴,我好像该刮胡子了。顺手推了一下剃须刀的开关,糟糕,没电了,算了来不及充电了,不刮了。
今天又是着急忙慌出了门,嘴里叼了一袋奶先喝着,抓了一个袋装面包塞进包里匆匆就出了门。手表上显示今天是晴天,我就没带伞,直接下了电梯。最近垃圾扔的比较勤,我可不想再收到来自对面的便签了。
进到电梯里,我就开始想对面那位,近来还是没见过几面,见到基本上也就是我进电梯他牵着狗出电梯,或者我出电梯他牵着狗进电梯,一早一晚,好像他永远都跟狗待在一起。他还没找到工作吗?奶喝完了,我撕开面包机械地咀嚼,没时间体会是紧实还是松软,目前来看,我只是把它当作能够咀嚼的食物。
“快点快点,车到了在门口。”刚出电梯就看见赵哥刚把吃完的香蕉皮扔进垃圾桶,含糊不清地朝我挥手,然后向小区门口小跑过去。我快跑了两步跟上,嘴里的面包刚才塞的太猛了,还没咽下去。
“去哪里。”司机师傅慢悠悠问了句。
“信天,白鸟路。”信天是赵哥工作的地方,会计师事务所。赵哥跟我作息相似,基本朝九晚九,加班除外。信天跟商厦离的很近,我俩经常一起打车,每次车开到谁那里谁就付钱,所以这次算赵哥的。
“你也该找个对象了。你胡子都多长了还不刮。”赵哥比我大两岁,还不到三十但是看上去已经而立了,从我搬进水仙,他就是一个人,到现在三年了还是一个人。
赵哥本来在闭目养神,结果睁开眼瞥瞥我又闭上了眼,摇了摇头,有点像老父亲那种姿态。我知道他也看到了我浅浅的胡茬。我也不理会他,就看窗外。
从上喜鸮路倒白鸟路要过三个街区,基本上是从countryside到country,从“边城”到“围城”的过渡。我很喜欢主干路衡昀大道上栽种的树,一年四季永远都有青绿色,温带落叶阔叶林和亚热带常绿阔叶林都杂交在这里,气候带交界的城市,总能多得到一些自然的馈赠。现在是八点十三分,正常抵达大概要二十分钟,早高峰堵车就翻一倍,挤下车冲刺一下,正好。这么想着心情突然开阔了。
“欸你那个邻居,他是不是养狗啊。”赵哥醒了,没养神多久。
“金毛。”
“我前两天晚上去带小皮遛弯的时候好像看见他了,是白毛吧,还挺显眼的。”小皮就是那只吓到刘姐的吉娃娃。
“是金毛吧,还有白毛吗?”我纳闷这是什么新品种。
“我说他头发。”香槟色,晚上路灯照过去,确实像白色。
“我都没怎么见过他,可能作息也不一样吧。”
“他是做什么的啊?在家办公吗?”我还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家办公,这么说也合理,毕竟白天工作窝在家里确实是不容易能打照面。
“不清楚,他说之前是律师,后来辞职了,可能在家接一些小案子吧。”我对律师行业不太了解,所以想当然感觉有些要处理的案件就算从事务所辞职了也能接。
“他看上去可不像个律师呀,我还没见过律师染这种发色的,不会是遭遇啥事儿了吧?”赵哥来了兴趣。
我还真没往这方面想,好好的工作薪酬待遇也不低,加上他现在住在水仙也只是租房,大概率经济条件不足矣买下来,所以说不定还真是出了意外让他从头到脚变了个人。但是看上去他也不像是自怨自艾不定期抑郁不想跟人交谈像是受过伤的那种类型,不会养狗是为了消愁吧?
到地方了,我就没回赵哥有关他的猜测,八点五十四分,来不及多寒暄一会儿了。一下车赵哥就跑了,没顾得上跟我敲定今晚一起回家的时间,我也跑去商厦挤电梯。
景林商厦算是地标性建筑了,老城人一般都叫“景林”,稍微年轻一点的都直接称呼“商厦”了,反正大家都能意会。叫商厦,但是它不单单是一座大厦,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应该叫“景林商业园区”,因为除了最高最显赫的中心大楼,还包括了高矮错落的一些小商业建筑群,衣食住行,传统与新潮交汇,市井与名流杂糅,喧闹与静谧交叠,城市映像就在这里被无声地描摹出来了。
我在证券公司工作,45至50层都是我们公司辐射范围,再往上到顶层是有钱人享受的地方,没去过,我也不知道都包括什么,只是偶尔在电梯里听到有人提起去喝茶,也不知道只是喝个茶非要坐到那么高楼层是干嘛。有时候我会很羡慕有钱人的阔绰和精致,但有时候又会为他们为了保持精致所做的必要不必要的社交和进行高贵场合的宴宾很可怜。
今天坐电梯的人不多,六七个,相比起之前少了不少。我扫了一眼,有个女生是法务那边刚实习转正的,法务部长很轴,我们投研部但凡有幸跟他一起共事过的都抗拒再与法务部有接触了。剩下的人我都没见过,不知道是在哪一层工作的。电梯门开了,大家进去后又挤进来一个男生,站在最靠门的位置。我能断定他是柜哥,毕竟他一进来,电梯门一关上,他身上喷的香水味道就开始弥漫扩散,然后想要霸占这个小空间宣示主权。我前面的人悄悄用手捂住了鼻子。我不知道算不算刻板印象,还是他们有行业要求,要精致,香水要不吝啬地喷洒,走路要昂首挺胸,近人但又不能太近人。
他在3楼下了电梯,三楼基本上全都是奢侈品店和比较昂贵的化妆品,我不太了解,毕竟还在上大学时的女朋友不是特别爱化妆,所以我对于护肤了解多于化妆。到30楼,电梯里就只剩下三个人了,除了我和那个法务部的女生,还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我猜估计是40楼那个保险公司的上层领导。他一直在刷手机,不停刷,感觉他根本就没看然后就刷刷往下划,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要紧的信息还是单纯为了避免跟我们两个年轻人站在一起的尴尬。
我也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上了点年纪的公司老前辈,在跟刚进公司不久的年轻人打交道时,虽然有经历积淀后的沉稳,但是总能看出一点想要融洽相处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相处的拘谨。我们部长就是,他刚四十出头,其实代沟没有那么大,不过每次年会他都会跟我们刚入职两三年的年轻人一组做活动,又倔又天真,我们也都不在意身份地位了,毕竟年会就是要抛却姿态放开内心的小野兽才好玩,不然像赵哥他们的年会一样真的脸都会僵——他们的年会就是领导轮番上台讲话,然后表彰大会,发奖金,结束,很像是高中时候每次九月份开学的校长讲话。
“眼镜”果真在四十楼下了,顺便把手机关上塞进口袋里,然后清了清嗓子,我感觉他下电梯第一件事就是吐痰。
“你是兴启的吗?”电梯门合上后那个女生问。兴启就是我们证券公司。
我点点头,没讲话。她也点点头,不再讲话了。沉默不是今晚的康巧,沉默是现在还差两分钟到九点的迟到警铃。我盯着电梯上的数码显示屏看楼层上升,她低头拢了拢抱在怀里的文件夹和资料。还好,卡点到岗也算是没被抓到。
我对我的工作,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只是把它当作工作当作任务来完成,所以大部分时候我都是中规中矩,不会出什么差错,但亮点也不会太多。我大学念的就是金融,虽然我曾经拜倒在概率论这门课下,也曾经在学财务报表分析和进行金融衍生品模拟交易的时候经常想不起来相对应的名称和比率,不过为了避免沉没成本,我研究生继续念的金融。我算是我那批同学里比较顺利的人,秋招直接过了兴启的面试,实习了半年转正,我的同学还有人至今仍然在应聘,甚至转换了赛道去做英语老师。
我不太清楚当时考核我们四个实习生的前辈看重我哪点,最后只留下了我一个人,在此之前我一直感觉有个男生天生就是搞证券的料,他家里都从商,从小耳濡目染,不管热情还是积累都比我多,结果最后留下了我。我还跟赵哥讨论过这个事情,我没敢问前辈,怕人家感觉我没自信认为我怯懦然后又把我也剔除了。赵哥说可能是看重我认真踏实,我说确实,因为能让我熬过这半年试用期的也就这四个字在支撑了。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留下了,那就做好本职工作好了,我欲求不高,薪酬能覆盖掉房贷能负担得起日常开销还能稍微存下来一点能时不时放纵享乐一下我就满意了。
工作依然是那些个工作,开会依然是那些个要点,考量公司的资信状况依然是那些个指标,然后这一天就过去了。在二次项系数为正的抛物线中,我的心情已经跨过对称轴了。
九点二十分关了电脑,哦?今天竟然比上周三结束工作还早,看来工作效率提升了。临走前看了眼手机,想着要不要约赵哥一起走,结果发现赵哥八点钟发微信过来说晚上和同事去喝酒了,让我别等他先回去。我就约了车,进电梯。
这个时间商场还没打烊,夜生活刚开始没多久,所以电梯越往下走,进来的人就越多。到一层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真的像咬了口灌汤包,里面的汤汁挣扎着迸发出来。
我站在楼里等车,太阳落山之后温度就开始降了,外面还是有些冷,不如待在室内暖和着,能暖和一秒是一秒,及时行乐嘛。手揣进裤兜里隔着玻璃窗看外面来往的路人,五颜六色都斑斓地不像样,好看。也是,基本上看着装就能知道你进来大厦的目的,虽然兴启的氛围已经算不压抑了,不过大家还是心照不宣都穿着比较正式的衣服,想要新潮的同事也大都把小心思点缀在饰品上,染发也只敢染不轻佻的深色。
正观察着,看见离我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站着个头顶白毛的人,我还在想他真正的发色是不是也像对门邻居一样是香槟色,那人就转过身了,正对着我不知道在张望什么。我细看了看,好像有点像邻居,但是我又不确定,我觉得没事他应该不会来这里吧,购物的话小区附近也有几个商场,绰绰有余了。我眯眼看了看,还是看不清,就去背包里掏眼镜,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我想可能是落在办公室了,就没继续找。
车到了,司机说停在路对面路灯间长椅前面,我应了声,把衣服拉链又往上拉了拉走了出去。那个白毛还站在路灯下面,我还是好奇,我好奇的是他的头发到底是不是白色,就往路灯那边走了两步想凑近看看。没成想,还真是我邻居。
“嘿,你怎么在这儿啊?”他没注意到我,我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他等人。我就没再问,跟他说我的车到了我先回去了。
“欸等一下。”他又叫住了我,我转身看看他不知道要干嘛。他也看看我,然后扭头看了看不知道几楼玻璃窗里的琳琅碧辉,皱了下眉。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不等人了吗?”我还纳闷刚才还在等人怎么现在又要走了,我担心是不是他怕一个人回小区?怕走夜路?
“不等了,好像约错时间了,我回头再跟他约。”
“哦好。”那就一起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