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里予九

29、引魂

　　我跟着浥尘在林府穿梭着，春日的花苞还未盛开，却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我无暇欣赏，只低着头跟在他身后。此种情景我既无法说些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什么能拦住浥尘的妙招，连阡小姐都不顾忌，我更不该言语了。
　　闷头走了一会，青鸟突然跳出来道：“这是去哪？”
　　当然是去靶场啊，我内心嘀咕着。一抬头，发现这里竟然是个陌生的地方，并不是我们之前去过的靶场。这究竟是哪片园子？
　　“你不会……迷路了吧……”青鸟眯起眼看着浥尘。
　　浥尘伸出一根手指在我们眼前晃了晃，满面春风地笑着：“哈哈哈我怎么会不认识路，你就等着看好戏吧！哈哈哈！”
　　又是好戏。最近的好戏看得我有点恶心，连带着头痛都开始发作了。我顾不上想浥尘的歪点子，遣青鸟先去靶场看看情况，我留下拦住浥尘别让他再生什么是非。青鸟刚刚飞走，我们就被林府的一个丫鬟拦住了。
　　“两位是谁？”那丫鬟蹙着眉，好像没料到我们会闯到这里来。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浥尘已经先行开口：“我们是林世子的友人，有要事求见林郡主。”
　　我的注意力才刚被浥尘明明知道林世风该怎么称呼却一直称他为“柿子兄”吸引，不料他又抛出一个惊天大雷——拜见林郡主？？除却还在靶场练习射箭的林一语，现下府里的郡主恐怕只有林家主母提到的林一言了吧。就是那个病到无法下床还是去应战的林一言。
　　浥尘，你非要把林家搞得鸡飞狗跳谁也收不了场吗？我的眼刀如果可以化成真刀，他一定已经死了一万次。
　　那丫鬟愣了一愣，仿佛没想到浥尘会说出这种话。她极不情愿，但还是福了福身子，道：“两位贵客，虽不知何事求见郡主，但于礼不符。郡主待字闺中，生人……尤其是公子，还是不宜见的。”
　　这话说得委婉，浥尘却不吃这一套。他笑道：“小郡主我们也见了，主母也并无他话，事情紧急，还望知晓郡主。”
　　那丫鬟不依不饶，铁了心不让我们拜见。“两位贵客，我们郡主和小郡主不同，夫人的要求自然也便不一样。今日不知为何无人巡查，才教两位行至此处。两位既是世子的友人，不如先让世子知晓，若有需要郡主之处，世子来详谈可好？”
　　这一番话说得落落大方，若是我便在此处回头了。浥尘却也像铁了心一般今日非要见到林郡主，开口道：“你可知今日为何无人巡查？只因靶场那里发生了大事。”浥尘故意停顿了一下，“世子自请去溪谷巡查，这件事情郡主可知道？”
　　那丫鬟没料到竟是这种局面，吃了一惊。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现在派人去打探。”浥尘脸上云淡风轻。
　　“世子为何突然做这种决定？”她有些不解。
　　浥尘面不红心不跳，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看那丫鬟思前想后不知该如何是好，浥尘不进反退，道了告退，便往回走去，只留下原地思索的小丫鬟。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忍不住开口。
　　浥尘似乎笑了笑，走出十几步才回答我：“没有柿子兄，我们走不出来的。”

　　再回到靶场，气氛已经完全不同。林一语手里拿着弓箭，坐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原本围在林一语身边的奴仆已经不知所踪。青鸟叹息着摇摇头，毕竟浥尘出的主意，必然会让林府翻个天，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有暇顾及一语的情况。
　　我走上前去，安慰地摸一摸林一语的肩。她猛地抬起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看到是我，又默默把脑袋埋回臂弯里，小小的身体抖动着，不知是害怕还是在哭。那样无助的感觉，我也切身经历过，有些于心不忍。
　　“别害怕，没关系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这样说。
　　她的手紧紧握着弓箭，像抓着什么稻草一般，指关节因为用力都有些发白。我虽是不忍心，但还是如实说道：“现下已经没事了……林世子自请去溪谷，为你解了此次的围。”
　　林一语闻言倏然抬起头，她应该也听说过溪谷的往事。她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眼里还带着泪水，表情惊讶到仿佛自己是听错了。
　　“不可以不可以……”林一语从地上爬起来，“哥哥不能这么做……”我还没来得及阻拦，她已经冲了出去。但没跑几步，就被来人拦了下来。
　　“一语，不得胡闹。”这声音严肃，带着莫名的威严。
　　我们望过去，来人着淡藕荷色留仙裙，身披大氅，衣着素雅，眉尖微蹙，面容姣好，面若冰霜，不怒自威。虽然今日阳光和煦，身旁的丫鬟却还是为她撑着伞。她站在伞的阴影下，表情像是蒙了一层黑雾。
　　想必这就是林郡主林一言。
　　“长姐，能不能帮我求求母亲，怎么责罚我都行，哥哥不能去溪谷！”林一语直直跪在一言身前，语气十分焦急，这似乎是我见到她以来她说得最痛快的话。
　　“此事与你无关。”一言瞥她一眼，“溪谷近日异动频繁，去溪谷巡查本就是我们林家的责任。父亲不在，世风前去也是常理，你不必为了这些事如此苛责自己。”这番话说得虽然决绝，但我却听出了一丝柔情。溪谷虽然相隔陵城最近，但林家也不过是负责溪谷周边，若溪谷内出现异动，却是景侯该负责的事情了。林一语并不知情，林一言大约是想用这番话让她好受一些吧。
　　我看了看浥尘，浥尘也看了看我，未有多言。
　　“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林一语急了，抓住了林一言的衣摆，“长姐，求求你，帮我求求母亲，让她不要让哥哥去！”
　　林一言不留情面地拂开她的手，淡淡说道：“他不去，那是你去，还是我去呢？”
　　林一语没想到林一言会这样发问，支支吾吾地说：“那……那……长姐……我……我去……”
　　“若你能去你也不会今日在这里受罚！”林一言震声，“你现在只有被世风保护的份，你自顾不暇，还如何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林一语整个身子软下来，像泄了气一般，慢慢低下头，一言不发。
　　林一言见状，抬眼看了一下我和浥尘，冲我们点了点头，接着马上调转身子，拂袖而去。
　　林一言果然是林家主母形容的雷厉风行的样子，该凶恶的时候不留情面，该温柔的时候言辞妥帖，也难怪林家主母这样偏爱她。只是为什么她们就这样轻易地放林世风去溪谷呢？作为林家的独子，他要去这样九死一生的地方，都不会对他有什么阻拦吗？我的心里充满疑虑。
　　我无暇细想，想要扶起瘫坐在地上的林一语，却被浥尘伸手打断。我有些不解的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神情里读出答案，但他并没有看我，而是转向林一语。
　　“你想要变强吗？你想要保护你哥哥吗？你想要得到你母亲的认可吗？”浥尘接连抛出几个问题，如同街边的江湖骗子。
　　“他又要玩什么花样？”青鸟在我肩上滚了一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林一语茫然地抬头看着他，样子像失了魂。即使她有这样的心思，在现在的局势里，又有什么能做的呢？那种无助压上来，几欲让人窒息，变强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她无法在一瞬就长大成人。
　　林一语嗓子里含混地发出一声“嗯”，内心似乎并无任何相信可言。
　　浥尘拍了拍我的肩膀，道：“陌儿你教教她吧。”
　　我一瞬间愣在原地。我？我教教她？我如何能教她呢？教她什么？射箭吗？还是怎么变强呢？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出口，浥尘俯下身凑在我耳边道：“你要教会她该怎么使魂。”
　　我不可思议地侧脸看向他，仿佛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一般，下意识地小声问：“你说什么？”
　　“你脑子是不是被门挤了啊，说得都是啥？陌儿又不是苏陌儿，她怎么知道该怎么使魂？”我还没问出口，青鸟已经接上话茬，相当直白地帮我表达了不满。
　　“可是你确实会呀，”浥尘趁青鸟不备拎住它的后颈，把它从我肩上提了起来，眯眼笑着道，“你看，你不仅会使，还是相当厉害的那一种。”
　　我？会使魂？他的意思难道是……青鸟是……魂？？
　　我看看青鸟，青鸟也看看我，一人一鸟同时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从没有听说过魂会一直聚形而不消散，使魂是极费体力与精气的事情，一直将魂聚形化，我怕是早就命悬一线了。再者，青鸟自我记事时就在，不可能是魂。当然最不可能的，我不可能是皇家血脉啊。
　　“放我下来！你在说些什么东西！本大爷是灵鸟，可不是你说的什么魂什么魄的！快放手！”青鸟被提在半空，只能不断蹬腿示威。
　　“你仔细想想，它可是从未受过伤？”浥尘循循善诱。
　　我回忆了一下，执行任务中我和浸月都曾伤过，但青鸟却从来没有。
　　“你再想想，它还有附属的能力，那次我受伤了，它待在我身边我就不痛了，但是它以离开我就痛得要命，是也不是？”
　　这么说来……确实是。
　　我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但这也无法证明，它就是魂吧。”
　　浥尘眯起眼笑了笑，青鸟在他手上打了个冷战。
　　“嗯……要不我们试试用剑刺中青鸟，看它会不会死吧。”
　　青鸟一听，立马开始蹬腿拍翅膀，连滚带爬地从浥尘手里挣脱，钻进我的后衣领，大声抗议：“你真是蛇蝎心肠！我好心帮你，你却恩将仇报！陌儿，这样的人，我看才应该刺一剑然后抛尸荒野！”
　　我不知道浥尘为何说出这番话。我并不认为他在胡乱出主意，他既然敢这样说便是有相当的证据。虽然他外表嘻嘻哈哈，手里却握着相当多我完全不知道的信息，玩笑一样散播给我。自相识以来，他的所言并没有一丝虚假，而这却让我更加头痛。如果青鸟真的是魂，青鸟的身上又掩藏着什么秘密呢？而与青鸟一起的我，又背负了些什么呢？我并不相信我与皇家有什么血缘上的联系，但从景侯的态度上，我自然知道这些事情并不简单。知道的越多，谜团也越来越多，真相完全显露的那天，才是真正的末日吧。
　　“即便青鸟是魂，可是我根本不会使魂，因为我并不知道它是魂。”我轻声向浥尘坦白。
　　“嗯……”浥尘像是在思索，但很快又说，“但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小郡主能具象出她的魂，只是演魂有些吃力。林侯这个分支魂都是兵器相关，所附加的能力大同小异，弩箭的能力无非几种：必中、分裂、连射，无论哪一种，能使出来，总是能震慑别人的。”
　　“来，我们试一下。”浥尘示意林一语站起来，“你把你的魂具象化给我看一下。”
　　林一语懵懵懂懂，拿出了她的弩。这把弩普普通通，与平常见到的弩并无二致，只是射出去弩箭会自动装填，倒也十分方便。相较于弓，弩更容易操作，对林一语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你尝试射一箭我们瞧瞧。”林一语听从浥尘的话，瞄了半天，一箭出去却没有射中靶子，嘴角瞬间就又拉了下来。
　　“你先别着急，陌儿肯定能帮你的。”浥尘冲我点点头，仿佛我真的能做什么的样子。
　　“你把手放在她的身上，闭上眼睛，感受一下她的魂。”我半信半疑，但还是依言做了。我缓缓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感受着，慢慢地我看到了那只弓弩，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如同现在就拿在我的手上。
　　“摆好姿势。”我睁开眼，帮她看向靶子，“再往上一点，往右一点……好，射！”话音未落弩箭弹射出去，正中靶心。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有浥尘脸上的笑有些得意。青鸟探出头看完这全程，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现在再试一试，你尝试和这把弩说说话。”浥尘继续说。
　　我虽然觉得事情荒谬，但还是做了。我闭上眼和它交流着，让它听从林一语的指令，展示自己真正的功能。那把弩像有灵性一般，散发出的光更亮了。
　　“小郡主，你试一试吧。”我鼓励地抚了抚她的背，然后把手收回。林一语点点头，挺直了身子，向靶子射出一箭。这一箭明显偏离了靶心，眼见就要射到靶子边缘，弩箭突然改了个道，“咚”地一声射在了红心上。
　　我们俱是一惊。林一语讶异地张大了嘴，迫不及待连射两箭，那弩箭像自己长了眼睛，“咚”“咚”两声齐刷刷钉在红心上。林一语似乎不信，她故意往旁边射出一箭，那弩箭一个回身又钉上靶心。
　　“必中，真是一个好能力。”浥尘鼓起掌，林一语闻言，第一次露出笑意。
　　“好啦，这样，终于可以去谈判啦！”浥尘又嘻嘻笑起来，似乎已经策划好了下一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