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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衡 ...

  •   村里的公鸡是有着作为一个生物闹钟的自觉的,六点没到,天还蒙蒙亮,嘹亮的鸡鸣便在村里这一头那一头此消彼长地吆喝起,颇有点不争个谁嗓门大就绝不罢休的样子。
      我迷迷糊糊地睁眼,侧身一看,靠里的那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小李已经起床下楼了。
      我翻回正面,在刚睡醒的脑子里翻找着昨晚那神奇经历的回忆。一圈圈依山环绕建造的鬼城木屋、大涨潮恐怖下绝望清醒的鬼城居民、程之文、咖啡、秦觉夏,还有孤津,最后的回忆定格成孤津坐在书桌前写着东西的画面。
      花看水影,竹看月影,美人看帘影。他坐得直,光影偏爱他,我在睡意朦胧中看到的画面美得像一副剪影。
      我“啧”了一声,脑子清醒了点就立马翻身下床,拿着毛巾牙刷牙膏就下了楼。
      “李哥!”小李正吃着早饭,看我下楼了,立马抬头喊我。“昨天您辛苦了,我本想过会儿再叫您起床的。秦大妈煮的面糊,还有她自己做的豆腐乳,特好吃!”
      秦大妈听了这话也很开心,“喜欢吃就多吃点,锅里还多着呢。”
      昨天来得晚,没看见村支书说的“卧病在床”的秦大叔,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看见了。他坐在朝门口的躺椅里,身上盖着厚实的红色毛毯,半阖着眼呼吸着清早的新鲜空气。
      听到声响,他睁开眼,微微对我笑了笑。
      秦觉夏长得和她爸更像,这一笑,一下子让我想到在鬼城大涨潮中冲我傻乎乎笑的秦觉夏,再看向桌子上的遗像,仿佛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怨海彼岸的那个小姑娘。
      “我家女娃勒,就是太听话太懂事了。为了她阿爸生病做手术的钱,一声不吭地就要去山上采何首乌,结果回来时掉下了山崖。”
      这件事是秦觉夏跟我说过,还带点自豪又调皮的小语气。但秦大妈说起这件事来,说一句就得停下两三秒,声音都颤抖起来。
      “可是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何首乌啊,那就是一棵黄药子,山野里多得是,还有毒的哩!”
      我张了张口,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之后村支书带我和小李去看秦家祠后征用的空地,我尽力抛下脑子里沸腾的思绪,全心全意投入到工作中。
      确认高度和边界、规划工程车辆的进出路线、在绘制图纸时标注好雨水和污水的最终端排水沟、勘测用地土质……建筑设计师的现场工作从来都是繁琐又不可省略的。坐在办公室里设计出来的到底是空中楼阁,有时候设计不错,但现场建造起来就会发现即使是已经通过了审核的图纸,各种细节上的毛病还是很多。
      我和小李在秦家书待了两天,收集了一些实地勘测的数据也一起头脑风暴画了十几个样式的草图,就准备回设计院和同组其他同事一起完善后期设计。
      离开那天,秦大妈专门把我们送到了村口,还是在那棵村头水口的大樟树下分别,硬要塞给我们一提土鸡蛋。
      盛情难却,我们收下了。坐在三蹦子里摇摇晃晃在山间的土路上,我回头看向在视野中越远越小的秦家村,秦大妈还遥遥着招手,最后成了如画青山中一个小小的一个点。
      我们还是到了县城的那家拉面馆里落脚,小李吸溜着拉面吃得挺香,我拿出手机翻到了发小王衡的微信界面。
      王衡的妈妈和我的母上大人是一对姐妹花,从初中因为一起追星开始就腻歪在一起,一起读初中,一起熬高中,一起上大学,就连后来买房子都要挑一个小区里紧紧挨着的两栋。
      据我妈喝醉酒后的不靠谱回忆,她们俩甚至还给王衡和我定了对娃娃亲,红纸黑字写下过定亲书!
      当然现在这张纸也不知道飞哪里去了,也没有后话了。
      王衡从小到大都很皮,还话痨。王阿姨一直忧心着这孩子静不下心去学习,长大后工作又马虎。结果这小子因为他奶奶的病死整个人脱胎换骨,眼睛哭得肿肿的,在初一刚结束的那个暑假上交了游戏机,还跟他妈保证以后一定当一名医生。
      他的奶奶就是庸医害人,错失治病良机而痛苦离去的。而王衡现在也确实成了一名优秀的急诊科医生,冷静强大,技术娴熟,见多了生死一线,只是话痨这点实在本性难移。
      “在?”我打字。
      “相亲看电影,结果找了个文艺片,快一个小时了主角没搞懂人为什么要死,我也没搞懂他为什么要想这种深层次哲学问题。我现在就躲厕所里逃避一下这些灵魂拷问,没空上分。”
      “我找你就是为了上分的吗?就是问你个事,结直肠癌的话有什么药可以缓解痛苦的吗?我有个认识的人得了这个病。”
      “小白花,这种情况是可以‘无中生友’的?什么情况啊。”
      我无奈,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都十多年了,当初没做手术切除病根,现在家属的态度也应当是过一天庆幸一天,能撑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你要真想帮,可以给这个秦大妈寄些钱,一个人照顾一个卧病在床的病人十多年可不是轻描淡写两句话可以概括的。”
      我想了想,给村支书转了些钱,发消息让他替我赠给秦大妈,以补贴扶贫的名义就挺好。
      村支书回了消息,连连替秦大妈道谢。
      “当初他们家要做手术筹不出钱,这个病一拖拖垮一个家三个人,当时村里穷,家家都不容易,大家帮不上什么忙也很愧疚,后来能帮的都多少会帮一点。这次这些钱我一定好好地交给他们家!”
      我笑了。刚退出手机界面,就看到王衡发来消息。
      “我刚回座位,那姑娘已经走了,发消息来说我是个好人巴拉巴拉,但是感觉我们两个人思考问题的深度不同,跟我这种世俗的人待在一起感觉不太舒服……”
      “感情这话就是说我思想境界没她高啊,看个电影学个哲学还学出什么优越感来了,她觉得不舒服那上天吧,真空环境,没什么会影响她的……”
      我看着一下子蹦出来的一大段话,就好像看到王衡垮着那张帅脸蹲影院门口吐槽相亲对象的小表情。
      “行啦,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要么你找个机会出个柜得了,也别嚯嚯人家姑娘的宝贵时间。”
      “我也想啊,这是第一个,以后肯定有第二个,第三个。可要是就这么出柜了,你出差回来没准还能赶上我的白事。”
      我毫不留情地回了一大串的哈哈哈。

      回到城里后的日常就是工作和睡觉,还有做高小时的半吊子评委。
      高小时现在的本职工作是一家酒吧的调酒师。酒吧很大,招牌在整个城市里打得响亮,花式调酒师就有三个,还有好几个助理调酒师。
      而高小时走的是美式调酒风,调酒自由奔放,穿着漂漂亮亮的小裙子搁吧台后一站,大红的口红唇色轻松驾驭,反倒显得剩下几个马甲领带直筒裤的调酒师多余。
      这几个调酒师虽面上不屑与他一起工作,但耐不得高小时就是有天赋。不用量杯?比例不对?人家就是同一款酒做出不同的风味,客人还喝得喜滋滋的。高小时自己也很努力,他文化程度不高,连酒标上的英文都看不懂,自己背地里还努力着要把四六级给过了。
      高小时最近要参加的是一项国内顶级的调酒师比赛,其中有一项内容是制作一款原创鸡尾酒,他干脆请了小长假自己在家里琢磨,酒吧老板也乐得靠他给店里打响名气。
      “怎么样!”
      “不错,就是………”
      “就是什么!”
      “差了那么点感觉。”我实话实说,品酒这种事找我这种门外汉人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高小时翻了个白眼,踢踏着拖鞋又钻进了他小小的调酒间。
      我也不想打击他的自信心,“但其实很不错了!”
      真是糊弄学大师啊,我暗夸自己一句,说了跟没说一样。
      “今天中午我要回老家参加家庭聚会。”我喊了一句,没人应,调酒间里又传来有节奏的shake声。
      我拎着大衣出了门,正是和在鬼城中丢了的那件同款同色,刚买的。鬼城中的经历再如何奇绝得像场梦境,也终究难逃和梦境一样被遗落在记忆角落里蒙灰的待遇。我倒是很想秦觉夏他们,顺着我的猫又白又长的毛时也会想到咖啡。
      “牛奶和咖啡,倒是挺配的。”
      只是难相见。
      有些人有些事,一世遇上一次足以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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