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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孤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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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我感到不详的预兆,摸摸头,是雨。
一滴,两滴,接下来的数也数不清。
我不清楚鬼城的雨是不是都这么来势汹汹,气势磅礴,仿佛全世界的水都要齐齐倒在这座风雨中的山上。
身后是汹涌的浪潮,身前是从山顶汇流向下的雨水,我紧紧搂着怀里的咖啡,茫然地跟着人群移动,却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突然,吵闹的人群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我顺着众人的目光向前向上望去,一处小屋的屋顶上高高地站着个人,隔着厚重的雨幕,我却笃定地认出了那双深绿色的眼眸,是孤津。
孤津的眼神极飞快地掠过人群,在千分之一秒钟中与他对视,我却感到了无比的心安。
是因为在秦大妈家二楼看到他利落的身手,还是因为在鬼市小巷子里感受到他强大的力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人,他说他会带我回到人间,他会送我回家。
两个同样身披黑色披风的护城人飞身上房,退一步站在了孤津的身侧,其中一个上前给孤津递上了一个对讲器模样的方形体。我眨了眨眼,看清了这是程之文。
“神明不会放弃世人。”
低沉的声音从身侧的路灯处传来,这时我才发现这些路灯还兼具广播的功用,孤津的一句话从各处路灯传来,颇有点360度环绕音效的作用,震得人一颤。
“神明不会放弃世人,鬼城不会消失。
“还有一小时天亮,大涨潮的峰期已过,半小时余波后是退潮时间,此处安全。”
孤津的话少,但在众人中的分量很足。“安全”一词出现之后,我明显感到身边的人脸上都浮现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放松。
身边的雨就像是外表气势张扬的纸老虎,雨势撑不过一刻钟,显而易见地弱了下来,弱成了诗句中的“黄梅时节家家雨”,但这一身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感觉还是很让我难受。
“接下来请配合护城者的工作,先到中城1区、2区、5区暂时避难,十人一间,十间由一位护城者负责。护城者时刻关注广播消息,一小时退潮后及时清点伤亡人数,做好幸存者身份登记。”
孤津话音刚落,十几名穿着护城者标志性黑色披风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中。
“女性,死因是车祸的请到这边集合!”
“未成年小朋友往这边走!”
一间间小屋的灯依次亮起,仿佛筑起汹涌大海中的一处处避风港。排外是生物的本能,类似的一句话是,抱团取暖是人类的本性。孤津和其他护城者在此时此刻就是把散开的人们串在一起的那一线绳。
我自觉地靠着护栏站在一侧,给剩下的人们让路。
突然,我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攥了攥,低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扑灵扑灵的大眼睛。这不是秦大妈家那个掉崖死的小女孩吗?她怎么会在这!足足反应了几秒,我才恢复了自己的正常神情。
“大哥哥,你是怎么死的啊?我看见你一直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是听不见吗?”小女孩连说带比划,“我可以帮你的!”
我连忙开口,“不是,不是,我会说话的。”说完这句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有点蠢,不知道该怎么在不暴露城外人身份和不违背女孩好意中取一个恰当的平衡点。
“你怎么不去避难所,我听到有喊未成年小孩集合的了。”
“人太多了,我等下一波。我来得早,就让让这些小屁孩。”小女孩俏皮地眨着眼笑了笑,颇为自豪地说,“十年前我刚来鬼城的时候就经历过一次大涨潮了,比这次还吓人呢!”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忍不住问。
“我叫秦觉夏。”小女孩大胆地坐靠在栏杆上,两只脚上下晃着,任雨水打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更显恣意轻狂。“我妈说我是夏天出生的,我爸读过书,他说‘一晴方觉夏深’,有诗意有内涵,多好!”
我跟着秦觉夏一起笑。秦大妈一家热热闹闹围在一起,一本正经地给小觉夏讲她名字由来,那场景一定很温馨,难怪是秦觉夏光回忆回忆就会忍不住笑出来。
“大哥哥,我看你长得好看,偷偷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秦觉夏毕竟小孩子,听这语气,是要跟我“交浅言深”了。
“我还带着面具呢,这你都看的出来,可真厉害。”我半推半就地把夸我好看这句给应了下来,心里乐呵着。
“我啊,其实一点都不后悔这么早走完上一世。我死前阿爸正生着重病,家里没钱,我听说山里有一种草药,叫什么何首乌,在镇上的市集里卖得好贵的,就去山上采,还真的给我采到了哈哈。就是回去路上滑,我一个不小心就摔山沟沟里了,不过那地方离入山口不远,我可是死死地攥着那救命草药的,大人们发现我的时候,我爸的医药费一定就妥了!”
秦觉夏似乎是选择去世当时年龄的样子作为自己精神体的存在形态的,这是她活过最长的时间节点,但她的语气甚至还未脱孩子的稚气,带着和秦大妈如出一辙的秦家村本地口音。
我自认嘴笨,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无言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大哥哥,有人来领你去避难所了!”
我抬头一看,孤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了我的身旁。程之文和另一个护城者此时不在他的身边,他一个人站着,垂着眼眸认真地望进我的眼,突然给了我一种我刚刚光顾着聊天没看到他是犯了什么大错的感觉。
有些人就是自带气场的,具化不出什么“气场两米一”,而是只要你看见他出现在你的视野里,你就感受到那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此刻我的感受就是如此。
秦觉夏也感受到这种诡异的气氛,扯了扯我的衣角,用嘴型跟我无声比了个“再见”,就一溜烟跑远了。
“咖啡被人踩受伤了。”
“嗯。咖啡其实是妖,它会自愈的,不要紧。”
“你家住不了了,我去程之文家里住的。”
“嗯。院子没打扫过,其实里面可以住人的。”
“来不及逃走直接被淹死的人是会魂飞魄散的吗?”
“嗯,会。”
“你接下来要干什么?”
“退潮后安排人去下城区进行灾后清理工作,整理幸存者名册,写述职报告,还有,要去见鬼神一面。”说到最后一句,我看到孤津的眉头极飞快地皱了一下。
“天亮后我还能回家吗?”说到这里,孤津一直冷若冰川的神情才有了生动的变化,我不着调的脑子里又蹦跶出一个词,“春回大地。”
我看着孤津的眼神几度变换,最后却是轻轻叹上了一口气,接过黑猫咖啡,抓着我的手往山上走。
雨基本停了,刚刚还夺命似的大涨潮此刻不甘不愿地往怨海深处退去,上行道上人越来越少,还都自觉地给孤津让道。我低着头,看向前面这人紧紧攥着我的手腕,真攥得紧啊,疼死我了,但我又不敢说。
突然,孤津停下了脚步,我来不及刹车,直接生生撞了下去,孤津身体一僵,攥着我的那只手一松,我连忙退后,揉着被撞疼了的鼻子不住道歉。
程之安果然和孤津一样的行径!这两人都是独行惯了的,应当是从来都没注意到身后跟这个人的情况该怎么办。我一边道歉一边腹诽。
孤津看着我一脸痛苦地揉鼻子,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去,也不多说一句,转身就走进了眼前这间小屋。
我无奈,只得跟着进去,路过门牌处留意了一下,赫然是一个“孤”字啊。
这处小屋估计也是孤津的住所,我本以为在鬼城人人平等,一个人就是给分配到一间小屋呢。没想到这家伙下城区有房,中城区也有,我思忖着点了点头,看来给这个鬼神打工还是有好处的,上司有理想有抱负,哪怕是为鬼城干活,也是有奔头的!
“还不进来?”这还是重逢后孤津第一次先开口跟我说话。
我连忙应着,跑进屋里,还指望着这人再过不久带我回家呢,我不敢耽搁。
“洗漱间在内侧,全城统一的样式,你应当清楚。衣服先穿我的,毛巾牙膏牙刷都是新的,放心用,洗完澡擦干后用这个擦一下伤口。”孤津把咖啡安置在一侧的布毯里,回头后一本正经地站在我面前交代着。
我看向他手上一小瓶红药水似的玩意,这才觉出自己后背疼得都麻木了,贴着衣服浸了不干不净的雨水,也不知道伤口感染了没。
我接过药水,刚想道谢,就看到孤津走到书桌那,似乎有一堆事要忙,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的去了洗漱间。
洗了澡,擦了药,我换上了孤津给我的那套衣服,白衣黑裤,简简单单没有图案,宽松得很,到是很符合他这个人一向冷淡的气质。裤腰有些大,所幸上衣也大,轻轻松松地就遮住了松垮的裤腰,只是锁骨露了大半,裤腿有些长,我卷了三卷,恰恰露出脚踝,就踢踏着拖鞋走了出去。
孤津闻声回头,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挑了挑眉。
我没理会,正是浑身累得发酸呢。我将自己一整个儿扑上了舒适的床,左滚滚,右滚滚,最后滚进被窝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时眼睛都想睡得快睁不开了。
我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眯眼看向正在书桌处工作的孤津。屋里的灯都灭了,只剩下他桌上一盏台灯亮着,完美勾勒出孤津的脸部线条。真好看啊,我突然有点不想闭眼了。
孤津察觉到我的视线,头也不回地说,“这么大人了,睡觉还要哄的?”
我有点儿心虚,连忙闭上眼睛,睡意在闭眼那刻如洪水般汹涌袭来,我迷迷糊糊中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声音越弱越低,自己都没听清,“那你天亮后就要送我回家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孤津说了句,“好。”
我听了这话,安心而放松地睡去,就这么睡去,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