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大涨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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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岛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很多，从咖啡的话里我得知了这个岛大体的模样。
南愿山，北神地。愿山南侧哭哭湾面朝怨海，就是我被浪一拍拍在沙滩上的那处。鬼城最热闹也是唯一热闹的地方也在那里，凭着鬼市吸引着最大的鬼流量。
愿山很高，鬼市之上就是依山一层层井然排列着的制式相同的小屋，纵横交错的小道上每隔五百米就高高点着一盏路灯，路灯昏黄但彻夜通明，整个愿山就如此被分为上城区，中城区和下城区，为这些暂时不入轮回的鬼们提供一处庇护之地。
程之文看起来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孩，体力却相当惊人，走了这么久还不见疲色。走着走着，却突然回头，咖啡替他问我，“冷吗？”
海拔越高，温度越低的定律在鬼城同样适用。我从海里来，到这山里去，更觉得温度间隔得大，风一吹，冻得我直抖。
咖啡嫌弃地瞥了我一眼，“快到了，再忍忍吧。”
鬼城实在是名副其实，除了哭哭湾边上的鬼市热闹得有那么几分人间样，这下城区安静得像是沙漠中的废弃石油小镇，深海中的坠毁无名游轮，只剩下间隔相同距离的路灯在朦胧冷雾中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我走着走着，也只知道自己是在往地势更高处走。突然，程之文停了下来，我疲惫地抬头一看，一栋黑着灯的木屋就在眼前，门牌已经生锈，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印着单字“孤”，我猜，这便是孤津的住处了。
这木屋从外面看起来和我一路路过的屋子长得一模一样，搁这一排屋子中平平无奇。只是其他屋子里好歹还有一两盏灯亮着，只有这间屋子整个儿浸在黑暗中，连门口的杂草都长得高过半个我了，实在想不到这是被主人荒废了多少年才修成的模样。
我暗自想着，既然这鬼城里住的都是些已死但还没入轮回的人，孤津作为一个护城者应当也不例外。虽然护城者这职务听上去很厉害，权利也很大，但毕竟是为那个励精图治的鬼神打工的，打工人果然在哪里都不容易啊……
程之文看我愣着不说话，又望向这一看就好几年都没人住的破旧房子，低头顺了顺咖啡的毛，一人一猫视若无人地眼神交流起来，其实就是大眼瞪小眼，天蓝色的眼瞳对上天蓝色的猫眼，也不知道是怎么神奇地顺利沟通起来。
最后，似乎是谈妥了，程之文放松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示意我继续跟着他走，继续绕了些路，来到了一栋门牌上印着“程”字的木屋，是他自己的屋子。
咖啡不情不愿地跟我解释，“阿津工作起来就不会停的，在人间呆的时间都比在这里呆得久，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房子根本不能住人，这两天你就住在阿文家里吧。”
鬼镇也好，护城者，往生川也罢，从我因为好奇心进入祠堂到现在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把世界的另一个面直白真实地显露给我看，我自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去追求什么住得好。
但是……我看见程之文走到房里似乎是收拾东西，暂时听不到我和咖啡说话。
“但是，程之文……”
“没错，这小孩说不了话，之前他犯过一个大错，阿津去神明之地找鬼神大人求来宽恕，才只是让他失去说话的能力和记忆。”
黑猫说到这里，也扭头去看屋里正忙碌的程之文，声音低下来，低得我几乎都没听清。“还有记忆，这傻孩子，没有了记忆，他当这护城者还有什么意义啊。”
我还没想清楚这“记忆”与“护城者”之前有什么关系，那边程之文已经收拾好了，拉我的手带我去看。
一张摆放在中间的床，一席被子一个枕头，一个不大的衣柜，以及靠窗摆放的一张书桌，一览无余，干干净净。
咖啡替程之文把话补充了下去，“鬼城的人其实是不用睡觉的，但习惯是变不了的，偶尔还是会睡一下。洗漱间在里侧，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直接用他的毛巾。今晚轮到他去下城三区轮值，那里住的都是些新来的未成年小鬼，情绪经常失控得厉害，没头脑干傻事的不少，要教育教育，可能忙到不回来了，但你不用怕，这里很安全。”
程之文听完，赞许地朝咖啡笑了笑。
“谢谢。”我真挚地回答。在集市那里我还对他们有着掂量来去的好感，想着信任换出路，而现在程之文又是带我走了这么长的路又是给我提供住处，我看着他笑起来的小小虎牙，感到了满满的善意。
我不禁问了一句，“谢谢，但是，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啊。”
在人世间，对亲人的关心是本分，对陌生人的关心是情分。更何况是在这里，我们隔着阴阳，隔着摆渡人跨越怨海，将人从人间带到鬼城的遥遥距离，他还这么帮我，孤津交代的可能性并不大，我和孤津还只是一面之缘而已呢。
咖啡与程之文对视了一眼，说，我长得很像他的一个故人。
我不禁一笑，咖啡刚刚还跟我说程之文失去过记忆呢，“像一位故人”十之八九又是什么搪塞之言。
咖啡一路上都在说，鬼城是鬼神怜悯的存在。
人们死去，失去了在人间依托存在的理由，又割舍不下在人间的各种羁绊。时间如滔滔东流的往生川，无数人的一世接一世像是在川中航行的单程车，我们注定只能跟一些人走一段路，即使是相识了大半辈子的死党好友，许诺过在一起到山崩地裂的相爱之人都逃不脱这一命运。我们只能忘记，再认识，再忘记，一碗碗的孟婆汤入喉，谁他妈有空管你对上辈子的那个人多舍不得啊。
但是鬼城给了你一个可以躲过时间，偷偷思念的地方。
我回想到这一路上经过的堪比恐怖游戏动画场景的排排小屋，那些孤独地待在小屋里的鬼在做什么呢？在思念，站着思念，坐着思念，躺着思念，他们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吃饭，更不需要无用的交际。他们靠着前世的回忆就可以又哭又笑，把一个夏天的雨一个冬天的雪经历上几十次，未来还将继续经历。
当晚，我躺在有两个月亮照耀下的程之文的小屋里睡着，枕头很软，思绪很多，我突然想到了我的爷爷，不知道他会选择在鬼城里住上多久呢……
“人类，快！给我起来！”
我迷迷糊糊睁眼，不知道睡了多久，屋外很亮，还有轰隆隆的响声，像是风雨欲来前不详的预告。咖啡隔着被子焦躁地踩我肚子上转圈，一双漂亮的天蓝色眼瞳睁得大而圆。
“怎么了……”
“大涨潮！该死，这才隔了一周啊。现在来不及解释了，一分钟收拾好。”咖啡说完就一个灵活的纵越下床，“不想死地话就听我说的做。”
咖啡的最后这一句说得倒是有他主人五分之二的气势在，我匆匆收拾好后往脸上扣上狐狸脸面具，推门出去一看，愣住了。
这不是天亮了，这是闹鬼了啊！
只见原本冷冷清清的街上满是鬼，吵闹着，推挤着，如倒流的山洪，回涌的潮水，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绝望的惧怕的神情，仿佛慢一步就会被拖入无底深渊。
我跟着咖啡顺着人流往山上去，四周的人都惶恐地举着双手，一个攻击和防御共存的姿势，推开前方的人群，挡住被推开的攻击。
礼貌在绝境一无是处，野蛮才是生路的通行证。一路上不断有人倒下，但不可能有人会去扶，谁也不知道自己一路向上踩过多少倒下的人的身体，而不幸被踩的人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伤有多重。
从咖啡之前说过的话中，我得知这里的人真实存在状态其实是他的精神体。而所谓精神体，是志怪小说中常出现的鬼，是道教中的“三魂七魄”，也是“灵肉合一”一词中的灵魂，在人间这是一个影绰的抽象含义，而在鬼城，则具象化成一个一旦受伤转生后就会缺胳膊少腿的实体。
从怨海摆渡过来的人要在鬼城中生活，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所经历过的一个年龄时段作为自己灵魂体的外在表现，而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自己二三十岁最年轻强壮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咖啡就被几个壮汉连踩上几脚，长长的尾巴抖了抖，颓力地倒了下去。
我弓腰下去一把捞起受伤的咖啡，还没直起身就被人用力地推了一把，连人带猫一起重重地砸向上行道一侧的护栏，差点翻了下去，后背瞬间腾起一股火辣辣的痛意。
“我不想死在这里啊呜呜呜”
“让开让开，他妈的谁敢挡老子的路！”
而更多的，没有意义的哭号混着叫骂，绝望而脆弱，等我好不容易直起身，已经被推到了人流的外围，我这才得以回头一看身后“大涨潮”的真面目，洪水猛兽，自然愤怒。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小时候背过的一篇《观潮》课文，“那条白线很快向我们移来，逐渐拉长，变粗，横贯江面……”而此刻，更像是一圈白线绕着愿山嘶吼逼迫，飞速吞噬着山上待宰羔羊的土地，这势头，像是要把整个愿山都淹没了才肯偃旗息鼓。
“神灵，神灵是不再庇护我们了吗……”
一声微弱的喃喃自语出现，就像是往油锅里倒上一大盆水，绝望的气氛如乌云笼罩在人们头上，再抬头，双生的血红月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布，一丝一毫的光亮都不透出。
“十个月前，三个月前，一个月前，一周前，今天……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一定是因为呆在这里不肯转生的人太多了……哼，谁愿意转生去给别人的世界当绿叶当备胎啊，谁愿意一辈子一辈子地都在卷啊……”
“对啊，为什么，这里不是世界上离神明之地最近的地方吗？我不要在这里死去啊！”
怨声叫嚣着增大，消极的情绪感染着众人，连我一个城外人都被一股莫名的焦躁感染。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大涨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