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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鬼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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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等我恢复意识慢慢睁开眼的时候,我以为我在做梦。
但我的梦从来都是从大海上的木船开始的,眼前的一切怎么看都像是我被海浪冲上孤岛的情景啊。难道我的梦其实是一个无聊的RPG游戏,系统自动更新存档,我这是直接跳过上次木船触礁,翻船落水的剧情,来到第二个主线任务,荒岛求生?
我抿了抿湿漉漉的脸上的水,确实是咸湿苦涩的海水,耳边传来的风声也像极了呜呜哭泣声,还真是……到了岛上啊。
我爬起身,回头却愣住了,这不是什么凄凄惨惨的孤岛,这明明是个热热闹闹的富饶小仙境啊。
沙滩的后面是几栋统一漆成蓝色的小木屋,灯亮着,还有小彩灯挂在屋檐下。再往后是同样简单的木屋,五颜六色的,离得远看不清数量,但都亮足了光,连成漫漫一片。远远地有欢笑的人声,我的心一下子落在了安全感的怀抱中。
身上的大衣早已湿透,拖在身后沉甸甸的,我干脆脱下来拧干,抱在身前,快步往有人的地方跑去。
出了沙滩,我才看得真切,这是一个集市!
两排的小屋都是小小商铺,连门口都摆了招徕客人的小摊,有卖彩色小风车的,有卖热腾腾刚出炉的板栗的,甚至还有给手机贴膜的,标语都是我熟知的那句“祖传工艺!假一赔十!”
“嘿!听说了吗?今年的鬼节会提前几天诶。”
“真的吗!那我现在开始就得算着时间,倒数期待礼物了。”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问问孟娘,看看今年什么时候跳河比较好。”
“对对对!最近的转生业都萧条了,咱们一起的话,说不定我还能当你哥!”
“哼,我才不要当你弟弟……”
“你个臭小子。”
“……”
听着听着,我也渐渐觉出这地方的古怪来,什么“跳河”“转生”,我的后背冒出冷汗,看着一个小摊上挂满的全面具半面具,狐狸耳,眯眯眼,似乎都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看,再不经意间抬头一看,两轮血红的月亮几近重叠,勾出一个大一个小的葫芦状。我背后冷汗直冒,知道自己这是误闯入了什么超越常识解释的地方。
突然,一个约莫十七八岁少年直直冲我的这个方向飞速跑来。
少年黑衣黑裤披黑色披风,天蓝的瞳色像极了玻璃质地的天空,肤色白皙如羊脂,大步跑来时长风卷起披风下摆,像是在风中飞行。
身边的行人给他自觉让道,却似乎一点都不疑惑这个人到底在追什么。追逐者的他与被追逐的我像是在一场繁华夜市的平面背景上演大戏。无知是恐惧的根源,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很乱,只能慌乱地朝着沙滩的方向往回跑。
还没跑两步,一股巨大的力量借由一只精壮的手臂勒住我的胸前,将我整个儿提起,我扑腾着用手向后击打袭击的人,却打了个空,双手被瞬间束缚举于头顶。再想回头时,已经不知道怎么就被拖到一边的木屋与木屋间的小道,身体重重地被摔在木墙上,口鼻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一双淡漠的眼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紧紧盯着我,这双眼我怎么也不会认错,就是翻墙进秦家祠的那个人!一想到我就是被他引着带到这么个古怪的地方,我的心里满是不痛快,就想抓着这人的手臂狠狠咬上一口。
“不想死就乖乖听话。”这人的声音很是醇厚好听,几个字说出来却不让人那么愉快,但奇迹般的是,我的心却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下渐渐踏实下来。
他左手正扣着我双手手腕,很冷,但捂我口鼻的右手里满是我肾上腺素狂飙,疯狂哈出来的热气,我眨了眨眼,不想死,会很乖,但本人马上要被你捂死了!
这人感受到我的顺从,便放下了手。我从墙上滑了下来,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喘气一边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把黑色的护手绷带缠上,没绕上的一部分半露出一个黑色的纹身,图案还是文字看不清楚。这时我才发现他不仅手掌很大,五根手指也很长,骨节分明,看上去相当有力量,刚刚他的手要是往下挪上几分,覆上我的脖子,现在的我根本就没气喘了。
我想问的问题简直一箩筐,你是谁?这是哪里?梦境还是现实?你夜半三更的翻进一个小祠堂是要干什么……问题太多,思绪太杂,呼吸不足,我勉力抬头,“给我个解释不过分吧。”
我没想到能得到一个答案,归根结底还是我作死的好奇心把我拖到当下这个境地,我懊恼地垂下头,却听见头顶传来他的声音,
“对不起。”
我疑惑地抬起头,这人比我足足高了一个头。我的视线从他宽厚的胸膛向上移到那双一如既往淡漠的眼,墨绿色的,像极了极光下的北原冰川,而此刻我却从这冰川中看出了些情真意切。
“在祠堂院子那里我看到了你,但时间赶,先走了,让你就这么误打误撞地跟着我进来。”我看见他往边上看了一眼,与蹲在一旁的黑猫和刚刚追我的少年对上了视线,又回头看我,“介绍一下,我叫孤津,是鬼城的护城人,这是护城人程之文,还有我的猫,咖啡。”
孤津介绍到猫的时候眼角不自觉带上了点笑意。“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惑,这些你都可以问问咖啡,他会告诉你你可以知道的内容。”
孤津向咖啡伸出右手,黑猫灵活地一跃,稳稳落在他的掌心,竟然开口说话了,“哼,人类,你运气算好。天亮后鬼城的门会开,到时候阿津会带你走。这几天你就乖乖待在住所,要是再乱跑,可不会有人为你的天真好奇买单!”
现在的我知道了还有回去的办法,在这一切未知的情况下,也只和孤津有过一面之缘,只能将这两人一猫是一个骗子团伙的可能性放在一旁,尽力用信任换一份回家的路。
我点点头,“嗯,我一定不会乱跑的。”
一直安静地蹲在一旁的程之文朝我笑了笑,双手递给我了一个面具,正是在集市上卖的火热的狐狸脸面具。他做了个戴面具的动作,然后用眼神示意我戴上。
孤津解释说,“对鬼城的人来说,你是异类。排外性是一切生物的本能,这个面具是鬼城的东西,戴上它,你会安全些。”
我戴上狐狸面具,却在刹那间有种这面具浑然天成,与我上半张脸的皮肤紧密得牢不可分的错觉,一抬头,孤津的背影已经在小道的尽头越来越远。
一股被丢下被骗了的情绪升起,我抬脚就往那边追,程之文却立马抓住了我的手。
黑猫摊在他的怀抱里,说,“阿津还要工作,你跟着我们走就好了。”
他们带着路,正是与孤津相反的方向,往小岛的深处走去。
“这里是鬼城,是轮回的中转站,是生死的停摆点。鬼城的北面是怨海,南面隔着条前尘今世川和神明之地遥遥相对。”
“那‘跳河’……”
“跳河就是在孟娘茶馆那里喝足一碗孟婆汤,忘净一世人间事,签字画押,再跳进前尘今世川中去活你的下一世。”
“急着转生的都是直接在神明之地那里一条龙手续走完。鬼界这两年新上来的这个鬼神据说下凡历劫时当过官,一回来后大刀阔斧搞改革,现在你们人类要是清清白白活一世寿终正寝的话,要投胎,十分钟之内就能搞定。”
我张张嘴,实在不知道这个诡异的话该怎么接下去。
黑猫咖啡倒不想着我什么感受,一开口了就兴致勃勃地继续说,
“万物有灵。花草树木的死亡是回归自然的另一种形式,而动物的死亡不过是多了个走手续,喝孟婆汤跳河的步骤,一切都是在循环中永恒的。”
这话听上去倒是哲学深奥,更何况是从一只一本正经说教的小黑猫口中说出。
我虚心请教,“那要是一个人在世时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呢?”
咖啡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在蔑视我作为堂堂一个人类的无知,长长的尾巴却嘚瑟地晃了两圈,“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说指导两句吧。”
“鬼神是遵照天地之则的,有一套适用万物的规则,是转生成一只一拍就扁的蚊子还是一个集万众宠爱于一生的玛丽苏文女主,都是有定数的。”咖啡顿了顿,一直俏皮的声音此时却带上了几分严肃,“当然了,最坏最坏的情况是,要么直接被扔进怨海,要么被护城人掐断脖子,要么完完全全地被世间的人忘记,结局都一样,魂分魄散,不入轮回,达成另一种形式下的永恒。”
我听着有些发毛。难道我从小做的梦就是在这个被淹死就魂飞魄散的怨海上漂流?上次吸进木料的香后做的那个梦要是没有及时醒来,我岂不就是魂飞魄散了?不对,我还在人间,从咖啡的话中推断,应当是作为一只鬼才有魂飞魄散的资格……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放在大衣口袋里的表泡了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罢了工。走到后面,我几乎是凭着肌肉的惯性和身体的毅力在跟上去,海边集市早就在远远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