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溺》西余桉

2、第 2 章

　　车内的气压低到极点，季亚茹不敢再多说一句，生怕许轶一冲动说漏嘴，许轶板着脸直勾勾盯着前方的座椅，隔着靠背要把许一橪的后脑勺盯穿。
　　许轶现在就想把许一橪像丢垃圾一样丢出去，凭什么你会得到爸妈更多的爱，凭什么要和我上同一个高中，凭什么要我照顾你，凭你是我妈捡来的吗，许一橪？
　　这段话在许轶脑子里反反复复无数次，如果爸妈不提还好，一旦提及，就像一颗手榴弹被拉了环，即刻爆炸，无人幸免。
　　年龄越大，责任越大，恨也越大，周围的亲戚朋友，学校的同学老师都知道他许轶有个温婉文静的弟弟，家里许一橪有事没事来一句“哥，你怎么怎么样”。
　　时时刻刻提醒着，许轶，你是哥哥，你有个弟弟，但没人知道那不是亲弟弟。
　　许轶时常懊悔，如果小时候不对许一橪那么好，也不至于那么喜欢，更不至于现在这么恨。

　　眼看要到家，许一橪开口说：“哥，我想喝咖啡，陪我去买一杯吧。”
　　招架不住带着哭腔的一声“哥”，许轶没出声，叹口气，是默认了。
　　爸爸把车停在路边，俩人像通了脑电波，下车的频率一模一样。
　　“哥，其实我不想喝咖啡，只是想叫你下来走走。”
　　许轶回头，对上许一橪的眼睛，眼尾还是红红的，估计在车上偷偷抹眼泪了。
　　“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个态度？”好像下一秒眼泪就要从许一橪的眼眶里流出，许轶移开视线，他不想看许一橪哭，至少现在不想。
　　一声又一声的哥，叫得许轶心烦，他双手插兜，微微皱眉，想说点什么，发现好像除了骂他弟也没什么可说了，于是转身阔步向前。
　　许一橪边追他哥边伸手拽，几次都落了空，终于在许一橪追上他哥并把他衬衫拽开一个扣子时，许轶爆发了。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许一橪？”也不顾四周被吓到的路人，许轶持续输出：“我真觉得你挺不要脸的说实话，我小时候对你那么好，吃我的用我的，我爸妈恨不得把给我的爱也给你，在这个家你真的好意思吗？”
　　许一橪呆呆地站着，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根本反应不过来，大脑像死机了。
　　许轶攥紧拳头，恨不得当街给他一拳，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如果回家妈看到许一橪挂了彩不免又要一通墨迹。
　　他有些厌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局外人，许一橪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品学兼优，懂事孝顺，确实比他更适合做许家的儿子。
　　“从今天起，你是许添力的儿子，我不是，行了吧。我真是受够了，我走总可以吧。”
　　许一橪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每逢过年串门的时候亲戚总说他长得和季亚茹许添力都不像，当时季亚茹是怎么回的，好像是男大十八变。
　　怪不得许轶那晚会说这个家只有他没资格，确实啊，他不是许添力亲生的，又怎么会有资格呢。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就连许轶得知这件事的时间许一橪都推算出来了。
　　那他的爸爸妈妈呢？在哪里？他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继续面对许叔叔和许太太吗？短短几分钟，站在原地像过了几年。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脸庞滑落，脖颈凉凉的，但没有许一橪的心凉。
　　不，不是，他的心已经冰到没有温度，像是快要死了。

　　白色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耳边熟悉的女人声。
　　再次见到许家人是在医院。
　　“醒了，小橪醒了，老许快喊医生。”季亚茹紧紧握着许一橪的手，声音都是发抖的。
　　两三个医生走进来，看着床上嘴唇惨白的许一橪说：“患者可能太过激动，紧张，从而导致昏厥，没什么大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赶着去看下一个患者，还没等季亚茹的话问出口，几个白大褂便转身离开。
　　许轶把他弟送到医院不等爸妈赶来便溜走了，一方面是愧疚，一方面是恼怒。早晚都会知道的，不如趁着还没正式去他在的高中报道，想转学找老许托人还是办得到的。
　　“小橪，不是说和你哥买咖啡吗，怎么会晕倒呢？”季亚茹投来关切的目光，言语里满是担忧。
　　“我没事。” 许一橪像平常一样想开口喊一句妈妈。可话到嘴边什么都讲不出口，感觉此刻什么疼痛都比不上他的心痛。
　　“你哥哥呢？”许添力问。
　　“我不知道。”
　　季亚茹以为是许一橪累了不愿意回答，便给他掖好被子，叫他安心休息，自己和爸爸出去买些水果。
　　病房内空无一人，许轶仅存的那一点良知便是给他开了个单间。
　　许一橪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如果一觉起来失忆就好了，记不得他哥讲过的话，一切还如往常一样。
　　再过一个星期就要去海阳三中报道，自己要不要去呢，没记错的话许添力在家特意嘱咐许轶在学校照顾着点他，放学等着他一起回家。
　　一切都被打破，真的要厚着脸皮装作无事发生继续享受许家人的照顾吗？可是没有了许家，他许一橪还能去哪呢，就连姓氏都要换。
　　他成了没人要的小孩。许一橪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挺难受的，曾经站在山尖享受阳光白云和清风，是最幸福的孩子，如今跌落山脚，遍体鳞伤，看不见光。
　　他可以自私一点，只要他只字不提，季亚茹和许添力就永远不会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许轶的性子更不可能说出去。
　　可每每看到季亚茹，那明明是看自己亲生儿子的眼神啊，眼神怎么会骗人呢？一定是季亚茹演技太好了。
　　许一橪这样骗自己。
　　等季亚茹他俩回来，许一橪已经睡熟了，脸上还挂着未擦去的泪珠，顶灯照射下来，亮晶晶的。
　　梦里，许轶带着亲戚们把许一橪围住，破口大骂，你这东西真不要脸，你是你爸妈捡来的，哈哈哈哈，奸笑声围绕着他，他想冲出人堆却又被拦回，蜷缩在人群中央，亲戚的唾沫似乎要把他淹死。
　　“小橪，小橪。”
　　许一橪被喊醒，发现正大口大口地喘气，原来是梦啊，还好是梦。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根本无法和季亚茹对视，许一橪做不到。他扭过头去，背对着她，闷闷地说一句：“我没事。”
　　妈妈两个字依旧没叫出口。
　　“我刚刚给你哥打电话他没接，你们兄弟俩是吵架了吗？”
　　季亚茹似乎意识到事情可能有些不对劲，她想让许一橪好好休息，可眼下又找不到许轶人在哪。
　　病房门被推开，打破许一橪和季亚茹之间的宁静，是许轶。
　　他拉着行李箱，像是给上级汇报的小兵一样，站在门口说：“我刚给班主任说完我要申请住校，她同意了，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就是来告诉你们一声。”
　　“你过来。”许添力命令他，声音里压着怒气。
　　“哦对了，刚刚爷爷听说我要住校给我一个大红包，你们以后也不用给我生活费了，我自己能活下去。”许轶根本不理他爸，自说自话。
　　说完潇洒离去，当时许轶觉得自己帅爆了，多年后再回想只觉得像个2B。
　　“这孩子怎么了？好好的干嘛住校。”许添力问。
　　季亚茹摇摇头，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起码证实一点，许轶许一橪兄弟俩肯定是出问题了。
　　她看向床上的许一橪，叹口气摇摇头，最终也没问出口，其实季亚茹了解自己儿子，许轶还是很听话的，除了在有关许一橪的事情上。
　　仿佛许一橪是许轶的叛逆开关，一按便一发不可收拾。
　　走廊尽头的吸烟室，许添力点着一根烟，狠狠吸一口，再狠狠吐出，好像这样就能把生活中的烦心事赶走。
　　他拨通许轶爷爷的电话：“爸，干嘛呢，吃饭了吗？”
　　“刚吃，怎么了？”
　　“没什么，小轶说你给他钱让他住校去。”
　　一口饭呛在许老头的喉咙里，直咳嗽不停，好一会才理电话那头的许添力。
　　“你把我当老糊涂了？是我孙子说他想住校，怕住宿费不够又不想管你和亚茹要，我才给的。我可不想他住校，跟着那帮人学坏了怎么整？”
　　许添力没再说什么，像平常一样嘘寒问暖几句便挂断电话。一支烟早已燃尽，可烦心事还没有解决，早听人说男孩子晚熟，叛逆期来得晚，本想着安稳度过高一应该就不会出什么岔子，结果还是来了。
　　病房里许一橪不想睁开眼就面对季亚茹关切的眼神，只好装睡，等许添力抽完烟回来，把季亚茹叫去卫生间，隔着门板许一橪把他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会不会是许轶那小子生气告诉小橪了？”季亚茹问。
　　“应该不会，刚刚打电话给我爸，他只说小轶想住校又不想花咱俩的钱。况且咱儿子早就过了初中叛逆的时候了，说不定是买咖啡的时候他弟惹他不高兴了，一赌气就住校了。”
　　终究是亲生的，即使许添力知道有百分之四十的可能许轶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许一橪，但还是信任他。
　　“可是我问小橪他什么也不说啊，我都急成那个样子了，要是平时小橪肯定会先安慰我说没事，可今天就说了句他不知道。”
　　季亚茹还想往下说，却被许添力打断：“哎呀，行了，估计就是小男孩吵架闹别扭，三中那个宿舍环境，8人间，上下铺，住不了几天小轶肯定会自己回来的。走吧，进去看看躺着那小子吧。”
　　许一橪掐自己胳膊，强忍着泪水，似乎要憋出内伤了，可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到他的眼泪。
　　“小橪，醒醒，我们回家睡。”
　　许一橪装作被叫醒的样子，眯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带了点鼻音，不仔细听便会以为是刚睡醒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