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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小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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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醒来,让黎烛分外欣慰的是他没有被任何脑残组织绑走,平平安安地在自己家里长大。故而这一世父母双全。
父亲在城里领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母亲乃是下嫁,娘家人据说远居兆京颇有来头。
而在这座以织布染布为主要营生的富庶之地,一家人日子过得分外舒坦。而作为家中独子,黎烛一出生就获得了夫妻俩全部的宠爱。
而迎接他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却是机械发出的冰冷无情的声音。
“宿主10015第一次登陆。刷新地点,解锁身份信息。”
与此同时,黎烛眼前出现透明蓝色光板,上面浮现出信息。
地点:姜国
人物:陆河川
人物生平:富贵温柔乡里的公子哥,科考落榜后结识了赌徒小六,开始了赌徒生涯。
一次对赌中救下了花魁娘子,成就郎情妾意的一段良缘。
因花魁移情他人,愤懑不过,纠集地痞流氓殴打情敌,失手致其死亡,面临牢狱之灾。
父母爱子心切,散尽家财为其来回奔波,以一身量相似之人顶替。东窗事发之后,涉案之人悉数认罪伏诛。
黎烛看着这样一份详细的人物生平,差点气笑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本就虚假,所以黎烛的前半生就如白驹过隙。唯有遇到那个至关重要的小六的时候,黎烛才对这个世界有了真实的感觉。
可落榜似乎是必然之事。
十年寒窗,一夜又一夜的挑灯夜读,不会有任何结果。
黎烛很难将它简单归咎于命运,或是他自己学的不精。
总之看榜之后心情低落。
他想要强行提起几分精神,因为接下来是这段人生重要的转折点,可身体愣是不给力。
即便他没有如系统所说一般醉酒,日日也如醉酒一般晕乎。母亲一度以为他落榜之后,积郁成疾,几次三番请大夫上门。甚至开始接触一些民间异士。
父亲对此事不齿,却也无奈。
黎烛开始闭门谢客,以避免触发小六事件。父母反而松了口气。闭门期间唯有发小裴阶偶尔上门拜访,陪黎烛说说话。
每逢裴阶来的时候黎烛都很高兴,因为裴阶总能带来一些外面的风声。听着那些事,黎烛在心里慢慢揣摩哪一个是他。
裴阶说:“你这样也好。安安静静地待在院子里。”
黎烛听他这样说,有些不悦 :“可是,总有一天我会出去的。”
裴阶也是不悦:“你这样还能去哪儿呢?”
黎烛不说话。
或许是因为违背既定的轨迹,黎烛开始渐渐失去对这具躯壳的掌控,一开始只是无法精准控制手中的事物,后来是眼睛逐渐模糊,以及偶尔心跳骤停。
的确,这在常人看来,这样一个活下来都成问题的人,能去哪里呢?最好的归宿不过这方寸之地罢了。
这是违背宿命的代价。
如此高昂的代价,对黎烛来说却没什么可怕的。他被剥夺眼耳手足,不过是回到过去的形态罢了。
他早已习惯暗无天光。
可如果那代价里包括那个人在轮回中一遍又一遍苦苦寻他,黎烛感到不能忍受。
裴阶说这是他堪不破,太执迷。
就连黎烛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害怕命运,还是害怕在人海中再次遇见他。
裴阶说他堪不破,黎烛没觉得自己哪里没有想通,但是裴阶说他太执迷,黎烛无可辩驳。
他本不该如此执迷。
倘若只有循着命运的轨迹才能与他重逢,违背命运何尝不是逃避呢?
黎烛的目光落在裴阶身上,眼前的人是一片朦胧的光影。
作为好友,何尝不懂这种担忧呢?
黎烛对裴阶说:“从前我只是想着逃避一些事,以为那样会更好。从今往后不会了,我刚刚发现,其实面对那些事也许没有那样难。”
终于,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黎烛顿时感到身上松快许多,像是一直负重的旅人卸下行囊,又像是柳暗花明地找到另外一条道路。
裴阶见他这样说,笑了一下,“河川,希望来年春日能与你踏马同游。”
黎烛听见青年爽朗的笑声,也笑起来,“必不负所期。”
这一次,两人相谈甚欢。并没有以往出世入世的分歧,竟找回了些许少年时同窗的情分。
灯花落了几次,分别时仍旧依依不舍,黎烛起身相送。
可偏偏,是日大雪,一个人醉倒在家门前,被府上的老嬷嬷迎进来。偏偏送走裴阶的黎烛夜半无眠,游荡在庭中吹风。
许是那喝得酩酊大醉的汉子半夜醒来,不知身处何地,强忍醉意挣扎起来,踉跄几步走到庭中,又囫囵睡过去。
黎烛眼盲,掌灯不为自己,而是以备他人。可能防备住的都是一些长了眼的人,独独防不住醉鬼。
黎烛一下被绊倒在地,惊魂未定地回头摸索,方才发现绊倒他的乃是一截人腿。
而绊倒他的人正四仰八叉地睡在地上。
黎烛眼前出现介绍人物的光板。
【小六】
这光板黎烛很久没看到,但是不出意料的是,这光板其他人是看不到的,却也不耽误已经半瞎的黎烛将它看得分明。
这种感官或许也不能被称为是看。
终于,不对,应该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只要黎烛离开自己的居室,碰见这个小六就变得如此简单。
黎烛刚想要走开,就被悠悠转醒的小六抱住了腿。
“来人啦,咳咳咳,有水吗?”
也在这一瞬间,黎烛眼前的【雾】似乎散去一些,他能识别一些东西了。
水,当然是有的。
但,给小六的水,没有。
黎烛认真思考,在自家庭院中杀死一个人是否可行,将他肢解掩埋在假山下是否可行,或者就这样将这个人丢到池塘里,伪装成失足落水的假象呢?
黎烛迭在地上,擦伤的手心和膝盖火辣辣得疼,他却并不着急起来,或者是唤人过来。只是【看】着又睡过去的小六,想着一些事。
这样的想法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只能一点点被完善,直到变成一个完整的计划被实施出来。
庭院无风,檐铃却在响,从不经意间的波动,到像是预警一般的狂响——不过几息。
黎烛想了很多,没有一种是让眼前这个人活下来的。
“河川!”
黎烛回神,随机听见一阵快跑的脚步声。
他感觉有人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心疼地捧起他的手,对着他粘了灰尘的伤口吹气,声音轻柔:“怎么这样不小心?出了房门也不知道招呼个下人?”
这是,母亲。
黎烛心口忽然酸涩,朦胧中母亲的鬓发似乎又白了。
可以想象,看着他的是一双怎样朦胧的泪眼。
忽然间黎烛的心防被莫大的愧疚感击溃,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
他怎么能在这里杀人呢?他怎么能让母亲落泪呢?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被他们养育却不对他们尽赡养之责呢?
就在黎烛放弃杀死小六的一刻,他的视野清明起来。
久违地,黎烛口中唤道:“母亲。”
妇人犹疑地像黎烛的眼前伸出一只手,试探地晃了晃,立马声音哽咽:“儿啊,你看得见了?”
黎烛一时心头苦涩,一把抱住她,“对不起母亲。让您担忧了。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母子抱在一起,陆母眼里的泪根本止不住,哭诉着:“能不能考取功名都没有关系,我的儿子可以是贩夫走卒,也可以是商贾之流。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就够了,这就够了。”
“母亲。”黎烛思索片刻,等陆母平息情绪才说到,“孩儿命薄。”
陆母听见这句话便要去捂黎烛的嘴,黎烛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如此举动,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陆母的手挡住,自然而然地握在手里,温暖着陆母冰凉的手指。
缓缓继续说了下去,“我或许不能长长久久在您与父亲身边侍奉。我如遇不测,哪怕九泉之下也难以放心二老晚年。还请阿爹阿娘于宗祠之中择一孩儿抚养。”
陆母却也坚决:“你这样是要将娘的心生生剜出来啊!你是娘怀胎十月,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才生下的孩子。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方才缓和下来的情绪,重新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上来,素来端庄持重的官家夫人也不能自已。
黎烛重新抱住陆母,也是哽咽,如非到了别无选择的地步,他也不愿如此。
“阿娘,就算不是为了晚年打算。也还请为了孩儿打算,冲一回喜吧。”
终于,陆母还是答应了下来。
黎烛思量着陆家二老最后的结局,最后慎重地嘱咐到:“孩儿平生之愿,唯有父母安康。我希望将来无论在何种情形之下,您与父亲都不要为我冒险。”
陆母看着他,用一种似乎能读懂他心事的温软目光。
黎烛不能承受长久那样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
陆母认真的说:“只要你好好的,我和你爹哪里会冒险去做什么事?你爹是个不上进的,性子还倔。”似乎想起了什么事,陆母摇摇头,说:“这辈子也就那么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了。”
黎烛也很坚决:“不管发生什么事,您只管答应我就好了。”
而地上的小六也脱离危险,重新被安置在了客房。就好像他没有夜半惊醒,也没有觉察到他曾经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只在主人家一念之间。
第二日天光大亮时,小六伸了个懒腰,骂骂咧咧地踏出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