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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金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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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君出现在这里并不是第一次,对于见到府君这件事,它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意外。就像从前送它去判官处上学一样,一步三回头,说白了还是不放心。
可惜,经历了这样多的事之后,它也不能像从前下学一样雀跃地跑向他。
它想,如果府君仍然值得信任的话,它一定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它想,眼前这个人将自己从忘川之中捞出,给了它最好的婆婆,最好的玩伴,最好的先生,最多的陪伴与纵容。
如果这一切都有代价,为什么想到这,它会这么想要哭泣呢?
它到底要这么做呢?
它想要压抑住酸涩的眼角,可声音还是止不住颤抖:“你来了。”
府君在它心目中一直是眉眼含笑的,不管天大的事到了他手里也打搅不了他煮茶的闲心,永远是余裕的松弛的。可此时他脸上的神情却是严肃的,五官如刻。
府君走近它问:“怎么了这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依旧是玩味的语调。
“没有。”小天灵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这两个字。
府君旁若无人的向它伸手,它知道这是要带它离开了。府君要做的事自然不用过问任何人,从前在石寒年的识海里是这样,如今更是理所应当。
云辞倒是没显露出分毫不适。可这一次小天灵没有去牵他的手。它转身让云辞回避。云辞也是识相,脚底抹油地溜了。
将闲杂人等打发走,它紧盯着府君浅灰的眸子,不愿错过任何转瞬即逝的变化。它想,这时候府君应该做出一些变化来应对它的变化。
可惜没有。
最终小天灵认真的说:“我有话问你。”
府君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问吧。”
其实他没有想过会这样顺利。他甚至打算在府君拒绝时直接用慑心珠对着自己来威胁他。就是不知道对于神这个天性凉薄的种族来说这方法有没有用。
或许,在府君眼中它的性命并不重要,根本谈不上什么威胁。
可它,真的没有办法了。
现在看来,它的打算固然全面,却是无用。
小天灵略一思索,说:“如果我的问题让你为难可以回避,但我需要你许下誓言,你的所有回答须得出自本心。不得行妄言哄骗,不得出缪言引导。”
府君听了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回望它。
他没有询问它为何如此,也没有诧异于它身上的变化。
小天灵觉得这样很好,省去不少流程。同时也惊叹于府君万年阅历,见世事沧桑变换淡漠如水。
小天灵再次说:“你发誓。”
府君答:“好。”
“府君檀郕今日所答字字皆发自本心。绝无妄言哄骗,绝无缪言引导。”
这对神族来说,也算重誓了。与此同时天边一道惊雷印证着誓言开始生效。
它放下了心,问:“妙华古镜究竟是何物?”
府君噤声。
原来所谓一件闲置古物予它玩乐是假。
“于我可有渊源?”
“颇深。”
“是何渊源?”
府君噤声。
“好吧。”小天灵想。这个疑团没有必要纠结下去了。
它又问:“你曾说此间天道有亏,可凤阙破开虚空之时,我观星宿运行如常。云辞说是因为这里的灵力不足以匹配上界,我不相信。所以我想听听你的回答。”
府君:“这是一方流放之地。通天之路是被一把天锁封死。”
“果然。”云辞一世入空门,一世堕贱籍,最后一世直接斩断是非入了宫门。实在坎坷得有些过分了。
得亏云辞也是一位能人,这样的命格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最后它问:“那么,我的小花呢?”
他也是流放于此的囚徒吗?像云辞一样,来到这世上就是为了受尽诸般苦楚,偿还业果的吗?
府君没有噤声,但是这个问题他不愿意回答。
可在誓言的重压下还是开了口,“他不是流放者。他是带你受刑。却在轮回的时候裹挟了这个世界的全部气运。”
“啊……”
问到这里,它心中已有答案。它才是被流放到这因果错乱之地的囚徒。它才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它想,打它凝出实体起便得了府君庇护,着实也没吃过什么苦头。却原来它的安逸不是它应得的。是有人代它将世上的苦头吃了个干净。
原来如此。
他的苦楚原来都是来源于自己吗?那么给他带来如此多不幸的它,还配得上那些生生世世都未削减的爱意吗?
它自以为自己超脱六道,是因为与他心神相羁才带累它在凡尘之中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头来,这些无妄的因果原来都来自于它自己。
它向来胆小,却也无法容忍他人代它担尽种种罪错。更何况,那个人是它的爱人呢?这样的真相它承受不起。
可是,它还要问……
“那么,能否将一切拨正呢?”
府君:“因果一旦转嫁,也成一段缘法。没有拨正一说。只有有无,没有错对。”
“那么,如果打开天门呢?他能够解脱吗?”
府君:“天门洞开,此间天道失序,自然可以。”
“天门要如何才能开启呢?”
府君:“赎尽业果,得到飞升。那个人是这个世界气运的所在,他得道了,这个世界自然而然会随他飞升上界。”
最后,小天灵抬了抬手,解除了誓言效力。
云辞远远瞧见这边的动静,又几步蹭过来。看得出来他对说服小天灵留下这件事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积极性。
接下来它要问的问题,无关天道法度。这誓言留在手中反而累赘。
它问:“我可以留在这个世界吗?”
就像它只是轻描淡写地向自己的兄长询问,自己是否可以离家远行。即便这一趟遥远到,可能是再见无期。
府君解除了誓约束缚却没有表现出放松的姿态。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是它不能理解的痛楚。
神族凉薄,即便对血脉相连的后代也不会生出多少慈悲,大多都是任其自生自灭。幸而神裔也没有漫长而脆弱的幼年时期。
府君果然是神族中的异类。
有时候,它觉得府君其实吧,更像一个人。也因此,它需要府君的准许才能离开冥府。
云辞溜圆的眼转了两转,还是决定闭嘴。
府君没有直接回答它,他说:“你如果不愿意,冥府会庇护你。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要我还在,就没有人能够强迫你。”
小天灵摇摇头。这样的保护不是它想要的。
如果它仍有想要完成的意愿,那一定是去到更加广阔的世界游历,拥有属于自己的领地。
就像雏鸟离巢一般自然而然。
即便是因为它那个亟待解救的爱人让这件事变得迫切,但离开冥府本也是必行的历程。
终于府君在沉默中妥协了。或许是因为它的态度过于强硬,或许是明白天命难违。
小天灵微微松了一口气,最后随口一问:“我可以知道我的罪名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之后是更加长久的沉默。
云辞知道些什么,府君也知道些什么。可他们在考量之后都没有向它解答它的疑惑。
他们各自的神情从相互审视回旋几轮,逐渐放缓,最后趋于平稳。
凤阙一贯善于从这些微小转变间得益,它没有用在她身边耳濡目染了那样久,也只能看出他们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算了,已经不重要了。即便将罪名推翻,也不可能收回转嫁的因果。天道的弥补方式最多就是给上几世福报罢了。
于解燃眉之急并无用处。
送走府君之后云辞明显开心许多。因为这一次凤阙的冒进导致世界重置,他们只能等待世界缓慢的重启。
先是建筑,小天灵和云辞找了家路边茶馆坐下,然后是陆陆续续出现的行人。他们的神情呆滞,宛如行尸。
云辞却见怪不怪,甚至开口解释道:“因为这个世界不与轮回想通,所以这些人一直都是非生非死的状态。定期重新启动就会这样,等到完全神志清明还要再缓一会儿。”
小天灵嗯了一声。
云辞看出来它心不在焉,劝慰道:“等他们完全醒神了我们再去打听打听那人投胎到哪家去了。时间还长,别着急。”
小天灵又嗯了一声。
可离世界重置完成越近,它的感觉就越怪。可是思绪还停留在府君最后的没由来的一段话里。
“既然你执意要去到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松开他的手。愿任何时候都不会对他失望。最后,你长大了。许多事都不可任性。惹了麻烦就跑,再没谁给你兜底了。”
直到它的身体缓慢变得透明,云辞最后对它说:“待会见了。”
小天灵惊慌极了,电光火石之间小天灵感应到一具契合自己的胎体。方才发现它入这世间的方法便也是依赖于这种不合常理的轮回。
可是真正到了轮回之境它还是被拦截下来。
……
无名仙山
无名山一派专注于修道,在参悟天理命数上也有了一点萌芽。他们发现可以通过卦象昭示天理运行,而那些与卦象对应的生辰相符的孩子极具慧根,无一不是给门派参道事业添砖加瓦。
可每一次选定的孩子虽通晓上苍的旨意,却不明白人间的情理,大多都是痴儿。今次选定的悟道子也不例外。
可即便是个傻子无名山也怠慢不得,因此照看小师弟这件麻烦事在门中颇为不受待见,那傻子虽傻,在一些事上却颇为执拗,悟道必定在院中的老梨花树下。
春天看花,夏日乘凉,秋来吃梨,冬至观雪。
这样不招人喜欢的差事,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将将入门三载,以好脾气著称的胡桃道人身上。
胡桃道人像以往每一天一样去山涧里挑水,挑完水在山间打坐,打完坐就去给他的小师弟送饭。
小师弟虽是师傅占卜出来的先天道子,却心智不全。有时候一呆坐就是一下午,谁叫也不听。
可今天的小师弟却很不一样,像是一个常年沉睡的人终于睁开眼打量这人间,琉璃一般明亮通透的眼睛望着他,看起来有些茫然,迟疑地唤他:“师兄?”
胡桃道人手里的食盒没有拿稳直直砸在了地上。
山间忽然窜出一直灵巧的白色残影惊走雀鸟无数。
“师傅!师傅!师弟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