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乱入》皮下有狼

33、长生不老

　　凤阙鲜少这样喝醉过，至少在它的记忆里是这样。她是永远英明睿智的，不会沉溺于任何有可能使她丧失理智的事。譬如饮酒，譬如享乐，譬如男女情爱。或许使她过于锋利的灵魂导致即便她投作女身也不具备那些温软的品质。
　　她是冰冷的，唯一燃烧的只有欲望。
　　唯有此夜，她如初生婴孩一般稚弱，却对这混沌世间毫不畏惧，睡得酣然。小天灵的心蓦地软了下来，即便凤阙没有完成对它的许诺，即便它没能看到所谓的“真心”。它也打算原谅她了。
　　或者说，凤阙本就没有做错。错的自始至终都是这段命数。
　　无法阻止沿它既定的轨迹行使，也无法抑制从眼角滴落的泪水，尽管它竭力在忍耐，可无声的悲哀如同一只大手捏紧了它的心脏，痛得它不能呼吸，假使它需要一口空气来活着的话。
　　无怪乎凤阙不相信它的说辞。
　　可它真的尽力了。
　　尽力缓和他们都关系。
　　原本以为它在夜里流尽泪水后，在白天能够继续粉饰太平，没有想到就在凤阙宿醉初醒的早晨，一切都无法挽回。
　　凤阙的意识还处于麻痹中，它却通过凤阙的眼睛看到在她肩头伏着的白发男人，启唇细语。
　　男人眉眼温润，容色温柔，仿佛眼中只能容纳下一个人，甚至有些痴迷。再这样的注视下，没有人会觉得自己不被爱着。
　　他伸出手来整理凤阙的额发，亲昵的过分。
　　小天灵一瞬间懵住了。在它有限的记忆力不能把这个男人和任何一个名字匹配到一起。它从不曾见凤阙身边有一个如此亲密无间的人。它听不清那男人说了什么，却率先感受到了凤阙叠起的心绪。
　　真是少见的激烈。
　　也将它从讶异中拉了出来。
　　近乎是同一时间凤阙起身将男人摔到地上，掐着男人的脖子质问：“是谁准你过来的？”
　　男人的脸刷的白下来，凤阙的手太小，不足以让他窒息。可他也没见过女皇如此暴怒的样子，颤抖地说：“臣只是担忧陛下。”
　　凤阙甩开了他，男人却像被丢掉的小狗一样又贴了上来，好像怎么都甩不掉。直到凤阙冷静下来，她沉默地看着男人，缓声道：“你先下去吧。”
　　男人有些犹豫。
　　凤阙揉了揉额角，却是松口了。
　　“朕会给你一个封号，宫室，仆从。你想要的那些朕都可以给你。你可满意了？”
　　男人满脸堆笑地叩谢皇恩。终于肯走了。
　　凤阙同它玩笑：看吧。我不杀人了，他们倒一个个蹬鼻子上脸了。
　　可惜这样的插科打诨并不能将小天灵的注意力移到别处去。
　　它怎会不明白呢？
　　从前两世它盼望着他能有良人，却原来得偿所愿的滋味也未见好受。迟来地，它意识到它才是凤阙的丈夫。它想要质问凤阙，如若不爱它，骄傲如凤阙为何要嫁给它？如若爱它，凤阙又为何寻了他人作陪？
　　它不能明白。
　　似乎凤阙也感受到小天灵的痛苦，她稳如磐石的心晃动起来，又像是一直被封堵的洪水倾泄下来，没有一丝畅快，只有发展到极致的最后疯狂。
　　凤阙流着泪解释说：是张有德将这个人送来给她。是他算计了我，他想要在我身边安上一双耳目。
　　我知道我应该杀了他。再不济也应该将他撵出去。可是，在我是去你的第五年，我实在扛不住了。
　　留下他当然后患无穷，可是见到他，我的心又忍不住有了生气。似乎，我还能畅快的活着。在那虚假的慰藉里蒙头大睡一场，醒来我又能与敌人周旋。
　　我只是太过思念你了。
　　除了云辞，没有人见过凤阙脑子里的人是何模样，又如何能找到这个满头白发八分像它的人来送给凤阙呢？
　　凤阙的说辞小天灵没有怀疑。
　　云辞，果然是个不懂得坐以待毙的狠人。为了稳住凤阙想来也做了不少挣扎。想不到，它睡去之后竟错过了二人所有激烈的交锋。云辞的确输给了凤阙，可似乎也毁掉了凤阙心中的仁慈和善良，让公主成功蜕变成为女皇。
　　这些，它都发现的太晚了。
　　凤阙已经变成了陌生的，它不认识的模样。或许与非人之物生出情爱就是这样一件痛苦非常的事。若它一直恪守底线，不曾放任凤阙的情谊，或许就不会将她拉入绝望的谷底。
　　像凤阙这样的人握着权力或许就能一生美满，有没有它都一样。事到如今，各自相安便是最好。
　　它历三世红尘方才咋磨出红尘的滋味。可它受府君教导的婚恋观，绝不允许有第二个人与之共享。
　　霸道如神族，怎么会容忍爱人的背叛呢？他们有的选择同归于尽，有的则施下恶咒，反正势必要让对方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小天灵严重怀疑，这可能才是府君亿万岁月不肯结婚的真实原因。
　　秉承着神族变态的婚恋观，小天灵也同样不能容忍第三个人的出现。可惜它太过软弱。
　　如若对方变心了，那也只是它结束这段关系，放他离开的时刻。它无法报复任何人。
　　凤阙的解释明显是苍白无力的，最后小天灵思索再三，终于下定决心说出：我们和离吧。
　　第一次——它要离开她了——因为背叛。
　　女帝看着小天灵眼中黯淡下去的神采不似作伪，眼神渐渐冰冷下来，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笑，她暗道：果然如此。
　　泪水就这样无声地干涸了，露出来的是尖锐的推积在眼底的锋芒，以及图穷匕见，再无伪装的狠厉模样。
　　上仙是后悔了吗？早知道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姑娘，如何还会答应同我成婚呢？
　　呵，朕是皇帝。古往今来哪一个皇帝不是佳丽三千？身为皇帝如何能够钟情于一个人呢？
　　何况上仙眼中，又又何曾真正只有凤阙一个？
　　凤阙发泄式的控诉不能改变它的决定，只是让事情看起来更加难看而已。
　　小天灵闭目不愿看她：我们和离吧。
　　凤阙恼怒道：你不是牵挂着那个刺客吗？
　　小天灵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缄默了。果然这才该是图穷匕见的样子。
　　凤阙似乎是得逞了，她说：以他的性命作为要挟，能否请上仙将方才的话收回呢？不，是上仙再说一次和离，朕就让人卸他一段肢体。那条拿刀的胳膊怎么样？
　　小天灵不可置信的问：他，还活着？
　　它万万没想到凤阙会保留谢曲阑作为她最后的底牌。
　　凤阙：您那样在乎他，朕怎么舍得杀掉他呢？朕当然要留着他。
　　小天灵：他不过大寒万众民生之一，如何值得你另眼相待呢？他刺杀你，你杀了他便是，如何要如此折磨？
　　凤阙声调陡然拔高：他若仅仅是芸芸众生之一，又如何能得上仙青眼呢？
　　小天灵再度陷入缄默。只剩下凤阙将这段小天灵不知道的故事补充完整。
　　知道吗？赵雁真早就将刺客的一举一动禀报给我。我本该避开他安枕无忧，可我偏要让那刺客知道我的确切位置。您以为我是在等什么呢？我在等您向我坦白呢，上仙。
　　结果呢？
　　您只求我放过他。为了他，您甚至流干了眼泪。我没杀他，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听到这个消息，您不开心吗？
　　开心？如何开心啊？
　　小天灵没有想到真相比它料想的还要残酷。将凤阙推向绝路的竟然是它自己吗？
　　它一直一直想要拉住她，却推了她最后一把。
　　她一生都在背叛当中度过。
　　就在今天，最后一个人背叛了她。在此之前，她天真地以为它不会背叛她。因为它的眼睛只能看见她，她能够占尽偏爱。
　　而也就在此刻，她同样意识到，她可以不再向它奢求更多。并且也将收回她的全部纵容。
　　她唯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抓住它。
　　有些东西，你当他是神，他才是神。你当他是鬼，他就是鬼。
　　是输是赢，只在人心而已。是错是对，只在人心而已。
　　两情相悦对烂漫的少女来说或许更为诱惑，可对于大权在握的女皇来说，占有，就已经足够。
　　凤阙：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是上仙离不开我吧。那么这个期限是多久呢？直到我死？
　　那可真是没几年了。
　　言语间皆是叹惋。
　　小天灵无话可说。云辞说谢曲阑是个疯子，它却从未见到谢曲阑疯癫的模样。凤阙才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小天灵叹息：陛下，您拥有那样多的臣民。何必将这一腔心思寄挂在一缕游魂之上呢？大寒还有那样多的好儿郎。
　　况且，按您的说法，在没有我的日子里，您不是也找到了别的消遣吗？
　　神寿无疆，看事情也分明的很。因为那些看不破的执念不会因为时光而消退下去，反而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以无可匹敌之势卷土重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我在与不在，陛下都是陛下。陛下年少时付给我的一腔热忱，我也并未辜负，独陛下负我良多。
　　又何必说这样孩子气的话呢？
　　是呀，远赴人间三世，它的心也回不去了。历了一身的风霜雨雪，终究无力护住它的心上人安稳无虞。
　　是它自不量力。
　　可是，它最后的答案依旧是。
　　“凤阙，我们和离吧。”
　　可凤阙根本留不住它。它于这世间牵绊太少。大不了就陪她走完剩下时光，然后功成身退。
　　可凤阙不这样以为。
　　她说：“朕欲开天门，求长生。”
　　以此，截断它的退路。
　　她太狂了。
　　或许人族一直都是这样狂悖。又或许只是人族的帝王是这样的狂悖。
　　再或者，它的凤阙是这样的狂悖。
　　可这一刻，凤阙身上的气运如此之盛，明亮到它几乎看不清她的灵魂。
　　本以为是人间帝王的盲目自大，可当石诫白带着那些东西来见凤阙的时候，小天灵又不得不承认是它看轻了他们。
　　万万没有想到，灵窍未开的人族能用另外一种方法探知那些东西。
　　可这样逆天之举，必遭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