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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风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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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最大的权柄,握在姓任的手里。可还是有一些在姓严的手里。原先从龙之功有何止严姓一家,可那些异姓王都在先帝的打压下,十几年更迭里被裁剪掉了。
唯有严家,上一任家主之弟入宫伴驾,病榻之侧服侍先帝至到咽气,或许就是这一举动唤起了帝王的一点仁心。所以最后这一道抄家的旨意才没能落地。
而现在的朝堂,一个是大权在握却常年在外的摄政王,一个是勉强能拿得动国玺的稚嫩幼子。却也没了能收拾这位异姓王的人。
凤阙看不起苟且偷生的严家,自然也看他不起。
她执起一杯酒,睽睽众目之下缓步走向严楼。对于公主的屈尊,他不以为意,不过他看见了凤阙指尖的酒杯,为表达为人臣子的敬意还是从案上斟了酒。
他以为这样娇凤般的女子必然会折服于他的魁梧。或许自己方才的话确实有失妥当,看到她的人都得承认,她是个极为美丽的女子。
作为佩戴在名剑上的剑穗再合适不过。
他想,公主将这杯酒敬给他,他就赔罪,为方才言语的鲁莽。
然而——
那艳丽的女子高举了酒杯,冰凉的酒液滴落在他额头。并非躲闪不开,而是始料未及。若是掀开酒案冲过去,他严家的脸面今日便是丢净了。
他只能按捺住,侧身避开,既不会冒犯公主,也不会失了仪态。却听到凤阙冰凉的声语:“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听到这话的时候,他先是一愣,尔后心底似乎明白了小皇帝为何这样宠爱公主。因为她是皇位最忠诚的拥趸。最炫目的一柄刀。
任由冰凉的酒液打湿他的尊严。就连身旁的好友都觉得他疯了。他脸上没有恼怒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公主纤细的背影。
她似乎是尽了兴,笑声如夜风中摇曳的檐铃。
不,比铃声更加清脆。
亲爱的公主啊。我是皇座前跪地的狗,您是皇座上高歌的莺。我们有什么不同吗?
酒宴依旧继续。
虽然二公主和天府王世子有些摩擦,可也是一来一往之间点到即止。加上世子教主家请下去更衣,公主也到花园里散步。两尊大佛都走了,让宴会的氛围回到了最初。
凤阙屏退左右,“我进去走走,一炷香之后还没出来,你们就进来找我。”
小丫鬟不甚明白。
凤阙确实醉了,她揽过小丫鬟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说:“一定要来啊。不然你家公主就只能枕着青石入眠了。”
在小路上缓缓走着。她和小天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到有趣的地方凤阙笑得前仰后合。
忽然腰间一紧,凤阙下意识就是要叫人,身后发人先她一步将她的嘴捂住了。凤阙的身体细细发抖。
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我见过你。”
凤阙开始回忆。却不能想起在何处见过。
身后的人叹了口气。
“在皇宫。”
她的神明尚在身侧,她自然能轻而易举地知道来人的身份。同时也不禁感慨,他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不过,她很有兴趣听他接着讲下去。
“那夜,月凉如水。你走在巍峨的宫墙上,像一只灵巧的雀儿。在宫墙尽头踮脚,又像极了将要断线的风筝。我以为你要掉下来的时候,你又退了回去。退回到月光照不见的阴影里,就像一只专门在月夜里偷人魂魄的妖精。对,你是个妖精。”
他语气肯定。
凤阙也想起了那个在生死之间游走的夜。那夜真的有如他所说的皎洁月光吗?她不记得了。也没有去在意。
原来,她被窥视了。
“我想去找你。我想,世家贵女都在殿前宴饮,你必定是皇宫里的宫女。我也不觉得你像那些教养在樊笼里的雀儿,你更放肆更懂得如何逾越权力的欲壑。”
“你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喜欢。”
“于是,我去问管事的嬷嬷,在小宫女里挨个寻找。可怎么也找不到。”
他的语气变得缓和。似乎觉察到凤阙的呼吸变得宁静,不再有反抗的意图,他稍稍松开去捂她嘴唇的手,却不离开,像是亲昵的摩挲。
凤阙对他心里此刻的纠结挣扎全然不在乎,她问:“找我?”
“是的。”
凤阙:“找我做什么?”
“我要求皇帝陛下将你赐给我。就像我父亲求娶母亲那样。可惜,我没有找到你。我想我一定会遗憾终生。但苍天有眼,今夜我见到了你。认出了你。放肆而轻盈的步伐就像踩在我的心上。”
听了他的剖白,凤阙心里升腾起来的不是感动,而是凉意。她问:“你可知道,不久的将来我将远嫁匈奴?”
“我知道。”
“你知道?”凤阙的语气变得尖锐,“既然知道你就不该来招惹我。”
这回轮到身后的人笑了起来。
小天灵最恨的就是它能够看透凡人浊臭皮囊下的灵魂,看得分毫毕现。却不能看透那些隐没在皮囊下的思绪。
这一次,聪明如凤阙,也同样不能明白。似乎明白她的疑惑,身后的人也没有再卖关子。
他说:“殿下可还记得琼玉公主?”
凤阙冷了脸,“此话何意?本宫与琼玉虽没有一起长大的情谊。却是异母同胞。如何能忘?”
“是小臣嘴拙。你们都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身处同样的位置。自然心心相惜。小臣所说是您是否还记得琼玉公主的婚礼?”
他不知道,他言语之间浅浅地在凤阙最忌惮的雷池踏了一脚,留下了淡淡痕迹。
凤阙回忆起来。天子嫁姊,十里红妆。当时的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如果说这场婚礼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大概是举行的太急了。将将出了先帝孝期琼玉就将自己嫁了出去。
外人看来,为了躲避和亲,也情有可原。
可凤阙知道,迫于摄政王的威严举国上下没有一个世家子弟敢在这个时候求娶琼玉。太后虽然疼爱这个孙女,但这份疼爱当真能让她不顾大局为孙女寻个好归宿吗?她,究竟是怎么嫁出去的?
果然有些事不容深想。
就在凤阙思索这事的时候。身后的人猛然抱住她,将头埋进了她的颈项,湿热的呼吸急切的洒落在凤阙身上,凤阙陡然睁大了眼睛。
下意识开始挣扎,可怎么是身后这个常年习武,魁梧挺拔的男人的对手。手上的挣扎轻而易举就被对方化解。
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今夜,就让小臣来为公主解惑。”
大意了。
她全然没有料到。这个男人竟然如此胆大。
也全然没有料到。
高傲如琼玉,为了摆脱和亲。竟然采取了如此不可取的手段。
怪不得,宫里的嬷嬷都说,这桩婚事不能再等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尚主,不是驸马的算计,而是公主的算计。
小天灵懵了。
它怎么也不能想见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凤阙的坚定和野心更甚于谢曲阑,可在这样一具单薄的身躯里,她能发挥出的力气不足谢曲阑的万分之一。
她像一只被折断的风筝,在疾风般无情的命运里翻来覆去,不知道最终会落到哪里。
她屏蔽了所有递向神明的思绪,只是用轻颤的声音喃喃着嘱咐——
别看。
别听。
别去在意。
聪明如凤阙此时也姗姗领悟,今夜她是小皇帝的一件礼物。用来送给大寒的股肱重臣,意在拉拢他,让他成为君主的左下犬,肩上鹰。
一片泪花,一滴泪,凝成行。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是女子,一个没有依靠的女子,在这荒凉世道就像一叶舟,被无情的风浪击打着,时时刻刻都有可能碎在激浪里。
小天灵只感受到凤阙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这种压抑的痛苦再一次被小天灵捕捉,方才明白——
这痛楚来自于求不得。
她想要做天子的刀,可天子只将她当做一件漂亮的物件,如此轻易地将她送给了别人。
谢曲阑所求也是如此的难以如愿。以至于后来积郁,一病不起。
它不愿看她这样。至少在这样如花的年纪,凤阙不该是这样的。
她是真的失望了。
深陷绝境之中,便是绝望了。便是面对摄政王威胁她都没有这么绝望过。这滋味并不好受。她不知道作为一把刀,被主人丢弃,她还有什么价值。
小天灵大喊:凤阙,别低头。
小姑娘的身体却越来越下坠。
小天灵知道这样的劝说说服不了凤阙,它需要足够的理由让她信服,于是高声道:此时皇室向严家妥协,可谁能想到未来的严家会携家眷到天子殿前请罪。可见世事无常,跟着小皇帝。他虽然不是个好君主,可是他终有一天得掌天下权柄。
终有一天,你在他身边能够实现你想要的一切。
凤阙,不要怕。
不要低头。
要反抗!向所有不公所有逼迫反抗!
不要妥协。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你去妥协,牺牲自己去保全。即便是九五至尊,万人拥戴,可跪在他脚下的绝对没有凤阙。
泪水沁润的眼眸翻出黑亮的光泽,小猫终于亮出来爪子。乘着男人意乱的推搡之间,慢慢靠近赏鱼的水池。
凤阙眸光一凝,看准了时机一把将那魁梧的男人推到池水里。
池水刺骨的凉意将一腔燥热冷却,严楼仰视凤阙,眸子里还含着星火,更多的是恼怒,或许还有不解。
月光下,他眼里的情绪一览无余。凤阙第一次这样仔细地去捕捉严楼身上这些东西,最初不在意是因为看不上他,可现在……这也是一个值得在意的绊脚石,不是吗?
凤阙冷冷地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整理凌乱的衣衫,发现有些损坏,便也不再奢求能够恢复来时的模样。随意拢了拢。
“酒醒了?”
严楼近乎嘶吼出声:“梁家能给琼玉的,我也能给你!我是大寒唯一异姓藩王的世子,选择我难道不比梁家更好?”
“我想你误会了。”凤阙觉得他的说法好笑。说得好像她生来就是为了嫁人,找到一个家世不错的夫婿就应该算是此生完满。
尽管,世上女子大多都是如此来过。
“我不是琼玉。我想向这命运抗争,可我不想赔上自己的下半生,也不打算拉上整个严家下水。我想要的我自然会拼尽全力去争去抢。而不是被别人争来抢去。更何况严楼,我不是你配在身上用来昭示身份象征地位的物件。凤阙也做不了一件好饰物。”
凤阙这番话说得毫不留情,原打算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但凡听懂了这番话就该知道,眼前的女子不能宜室宜家,举案齐眉。绝算不上能携手一生的良人。
严楼却好像情绪更加奔溃,他灼热的目光看着凤阙:“我是真的喜欢你。”
凤阙看着天上的月亮,它的光冷冷清清的。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她已经有了心中追求的明月,日日盼他入怀。如何能应允别人的念想呢?
凤阙笑着冲他摇了摇头。
他不过是在错误的时候喜欢上了错误的人。
众星拱月的世子殿下第一次摔这样大的跟头,碾碎了骄傲奉上一片真心,凤阙想到此处啼笑皆非。
“你的喜欢可有告知于你父亲?”
严楼默了。
凤阙笑着看他。
因为她是女子,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冒犯她,也因为她是女子,所以他就认为她需要保护。
这想法,本就可笑的很。
凤阙乘坐回程的马车若无其事地回到寝宫。云辞像上次一样在殿前候她。
这一次,凤阙难得地好好地把手搭在了云辞手上。
两人极有默契地走了一段路。最后是凤阙先开的口:“我们合作吧。”
云辞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但凤阙知道他同意了。
冰冷的大殿,她未整衣衫,再一次来面见小皇帝。小皇帝面前罗列着各式各样的珍奇玩意儿,虽然材质非凡,工艺非凡,却也不过是逗小孩常用的那几样。不过,小皇帝今天明显不在状态。
云辞进殿禀报,“二公主求见。”
小皇帝扫了眼更漏,“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