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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冰心 ...

  •   凤阙和小皇帝相互靠着,嘴里喃喃:“丹砂,雄黄,曾青,白矾,慈石。”
      凤阙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在这样漫不经心的时候。
      小皇帝听了,问:“什么?”
      凤阙笑了:“五石散。”
      小皇帝一噎。
      凤阙不问他有没有服用五石散,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服用五石散。
      身为君主,他自然不认为有人可以指摘他的过错,可不等于他认为自己没有过错。凤阙不提了,小皇帝反而觉得自己被忽视了。
      他不自在的挪了挪手臂,却引来了凤阙一声抽气。小皇帝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凤阙的手臂被琉璃碎片划伤了,急忙招了太医。
      小天灵和云辞并没有达成共识,将云辞的一魂一魄还回去之后,看到凤阙手臂上的伤口很是难过,它说:对不起。
      或许求凤阙去救云辞本身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凤阙:没事。我和摄政王翻脸是迟早都事。现在不动手,难道要等到使臣来京?等到那时怕是只能直接嫁过去了。这也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这世上两个最有权势的男人。离开一个,自然得托身另一个。
      没有了“叔叔”,我还有一个“弟弟”不是吗?
      笼络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太过困难,何不从眼前的幼子下手呢?
      烛台里的火光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看着小皇帝尚还稚嫩的脸。
      这是凤阙的选择。她用纤纤玉指沾了一圈粉末,放进嘴里,小皇帝侧头看见连忙来拉凤阙的手:“阿姊!”
      舌叶扫过唇齿,卷着些粉末下去。凤阙奇怪的是,明明是这样疯狂的事,她做起来却有条不紊,甚至是赏心悦目的。
      或许,她天生就适合发疯。
      凤阙杏眼微眯,看着小皇帝急切的样子不似作伪,眼底升腾起来几分笑意染透眉梢:“怎么?这消遣皇姐还试不得了?”
      九岁的孩子看着姐姐落起了眼泪,他鼻尖酸涩,咬了嘴唇:“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这药是什么。”
      “是啊。怎么不知道呢?世家公子争相服用的仙药呢。行散,寒食,冷浴,热酒。如入登仙之境。”凤阙瞑眸细细道来,“瞧,酒我都备好了。”说完斟了炉上烈酒来喝。酒液沾湿她领口,口中发出轻轻喟叹。
      小皇帝羞愧,凤阙是他血脉相连的姐姐,怎么能因为他的任性害了她。
      凤阙服得少,不过已经能感受到那种意乱神迷的快意,她是谁都不在重要,流民或是公主。置身云端的时候心旷神驰,是生是死都再不重要了。
      小皇帝抱着她的手臂说:“我错了。我不敢了。”
      看,有时候要让这天下至尊认错也没有那么困难不是吗?只要她肯把性命交到他手上。
      凤阙觉得燥热,解了几颗衣扣,笑看着自责的小皇帝,想到:这也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而已。
      转念又想到皇帝身边那些污糟,问小天灵:你找的人是他吗?
      小天灵:是。
      凤阙:那他运气挺好。我不计较了。
      她安抚着小皇帝,让他趴在她的膝头,“你是皇帝。不过你也是我的弟弟。我会保护你,拥戴你,辅佐你,就如同那些臣子一般为你效死。”
      小皇帝点头,他抱凤阙更紧,他是个孩子可更多的他是个皇帝。没有人承诺保护他,就连他的母亲都是希冀他去保护别人——他的血亲,他的臣民,他的威严。
      太多的东西需要他去保护,这些权力和责任在先帝暴毙后,不由分说地沉沉压在肩上。他好累。
      累的时候,就算是皇帝也需要找个人靠一下不是吗?更何况这个怀抱和母亲一样温柔。
      凤阙轻轻吐纳,昏昏欲睡之间说道:“我忠于社稷,也忠于你。”
      不要让我失望啊,小皇帝。
      最后这句是她没有说出口的。
      也在这梦与醒的边缘她听见小皇帝不自在地推脱责任:“是皇叔。我看到他在服。”
      凤阙轻轻“嗯”了一声作以回应。
      “他还……他还觊觎我的母亲。”无助的孩子就着寂寥的夜色,悄无声息地哭了起来。这样的话他不敢跟任何人说。
      可就在这个时候,刚刚发生了那些事,他可以盲目的相信凤阙。毕竟他们拥有同一个母亲,同一个父亲。这样的耻辱,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和他分担,那个人一定就是凤阙。
      即便现在的凤阙已经合拢眼眸,呼吸渐长。
      小天灵对于凤阙的决定并不意外。
      石寒年憎恨谢曲阑,谢曲阑憎恨石戒白。他们都在憎恨中逐渐疯狂,而凤阙她憎恨的是这世道。
      是这世道令她颠沛流离。
      本来以为凤阙会以杀止杀。
      没想到凤阙的选择如此理智。选择将这世道变成她中意的样子,而非将它毁掉。或许他本身在这无尽轮回中也有了新的看法。
      云辞说,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个法器。给那些猜不透心魔的人得道用的。凡人易生七情,归根结底不过是命数之中有些结解不开,有些事看不透。
      解铃还须系铃人。
      要想谅解屠夫,自己必得是执过刀的。要想放下宿怨,自己必得当一回罪魁。
      不知是哪位大能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才造就了如此怪异的法器,将轮回剥离,任人在因果中跌宕,尝尽苦果。
      以此堪破红尘,得道飞升。
      小天灵原先不能理解。它不觉得——明白自己是自己的祸首,自己将自己捅得千疮百孔,之后爱恨成空,就能证道。
      这证得是哪门子的道?
      况且,若真有那么一日,千百世的记忆回笼,届时他是更爱自己还是更恨自己,小天灵也不敢深想。
      即便常驻黄泉,光怪陆离的人事不知见了几何,也无法苟同这样的说法。
      面对它的质疑,云辞只是置之一笑,那表情似乎再说你:看着吧。
      他说:“神是多么疯狂的种族。你根本没有见识过。祂们本来就是无爱无恨的生灵,对他们来说七情六欲都是业障,都是妄念。”
      小天灵认识的神族很少,但府君就是其中一个。它并不觉得府君也如云辞所说那般。就像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好人,也并非每一个神族都会摒弃爱恨。端的是活法不同罢了。
      云辞觉察到小天灵的不认同,并不急于解释,目光变得有些渺远:“或者那些想要成为神族的人本来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小天灵觉得他在遥想某个已经故去的人。不过像云辞这样没喝过孟婆汤的老妖怪,这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就连府君那样一年不出几回冥府的宅男,也有那么几个可以在酒后絮叨的好友。而云辞一看就不是那种可以偏安一隅度过一生的人。就像府君说的: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在这人间搅风搅雨的。
      从识海中出来,小天灵有些惴惴。
      可看到抱着小皇帝睡着了的凤阙,它又觉得或许大能之所以为大能,正是因为他们能参悟到它领悟不了的东西。
      她确实已经学会了原谅世人,心中无恨。
      它既高兴于凤阙的变化,也忧惧于云辞的谶语。看着吧,他要它看什么呢?
      时间缓缓流逝,日子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正如凤阙所许诺的那样,将她当做掣肘摄政王的一枚棋子。
      他让二公主去摄政王府宣读太后赐婚的旨意,这是凤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到这个地方,一草一木她都熟悉非常。
      就连跪在面前的男人也是,她清楚的知道让他跪下的不是她纤弱的身躯,而是她手中君王的意志。
      这是君王的猜忌。
      臣,他便是臣。不臣,他便是贼。

      在众目睽睽之下随着旨意的宣读摄政王的脸色越加阴沉,他抬起的眼里盛满怒火,拧紧的眉峰更是暴露了他此时的不快。
      仅仅是不快而已。这旨意来自他的嫡母,也没有那样的出乎意料。他早过了而立之年,合该娶妻了。
      他的妻子,出生名门,家教森严。除了不合他心意之外,于他也不算辱没。
      真正让他觉得愤怒的是眼前明艳的女子,她眼底的戏谑。
      看着他屈服。
      他亲手教养的奴隶,披上了贵族的礼服,看着他臣服。
      小天灵:“君王的意志?小皇帝的想法真的能让他退步吗?”
      要知道之前两虎相斗,小皇帝此前始终处于弱势。
      凤阙微微一笑:君权的持有者可不只是小皇帝啊。权力的顶端或许只能坐一个人,可就如大树一样,根系越多就越稳固。然,越是盘根错节,也越多顾忌。皇权就是建立在这一团错乱的根须之上。
      这些上仙都不明白。
      小天灵:你教我,我就能懂。
      凤阙又笑了,款款笑意里点点温柔。其实谢曲阑也爱对它这样笑,可在谢曲阑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到这样像水一般的温柔。
      现在想来,确实是温柔的。
      她说:不需要。
      临别了,凤阙唤摄政王:“皇叔。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摄政王震住了。
      凤阙的车驾驶去良久,摄政王方才将圣旨重重摔在地上,抽出长枪去了练武场。
      小天灵:他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比起纯粹的愤怒,摄政王最后空白的表情,更加的复杂,更加的暗流汹涌。它忍不住提醒凤阙。
      凤阙满不在乎:总要把皇帝的意思传到才行。
      斜晖照映在团回的宫墙上,凤阙回程的马车慢慢驶入,云辞,不,张公公已经在内门等候。奉皇帝的命令来接二公主共进晚膳。
      他因为五石散的事挨了板子,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好了七七八八就来当差了。就是走路还有些不平稳。
      轿辇中的凤阙伸出一直手来,张公公附身弯腰接过,就像侍候每一个他侍候的贵人一样,卑微恭敬。
      只有小天灵知道,这一路上两人之间暗潮涌动。
      他们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交谈。
      凤阙问:“听说,你说本宫会去和亲,然后死在大漠?”
      云辞:“我说错了。”
      凤阙:“嗯?”
      云辞:“您会死在和亲的路上。”
      凤阙笑了,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会乖乖去到大漠,您会买通山匪劫下送亲队伍。在逃出升天之后被官府追捕。匪首为了逃命,将您杀害。”
      凤阙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指,在旁人眼里云辞依旧是恭敬的,可在凤阙的角度看他,低下的侧脸透着几分无情。
      凤阙:“你能预见未来?”
      云辞:“不能。”
      凤阙停下了脚步,纤细的手指扣紧他苍白的手背,指甲一点点陷了进去。鲜红的血冒了出来,云辞的手开始颤抖,额角滴下一滴汗,嘴唇紧紧咬着。
      凤阙绕有兴味地观察他的表情,噗嗤一笑,松开了手。云辞如释重负微微喘气,将手不着痕迹地收回袖中。
      凤阙看着指甲上的血,眼睛亮晶晶的,“你的血可真脏。”
      这时小皇帝从一边跑过来:“阿姊!”
      凤阙转头看到了小皇帝。
      小皇帝埋怨地看了云辞一眼:“怎么这么久。”然后拉起凤阙的手,“今夜我们姊弟可得好好聊聊,伴伴又找了些新鲜玩意儿来。”
      云辞跟随其后亦步亦趋,低垂的眉眼遮掩了他眼中汹涌的暗涛。

      这些天凤阙有些食不甘味,一来是因为夏季炎热,但更多的是为来势汹汹的边外使臣而忧心。小皇帝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小天灵私心想,这皇帝真沉得住气。
      小皇帝待凤阙确实越来越亲密,又让小天灵琢磨不透。眼见着使臣将至,小天灵头脑一热建议凤阙把这事和小皇帝说一说,看看能不能将她保出来。
      凤阙看着使臣来京的路线,只是绕有深意地笑笑。小天灵也看向了那七拐八拐的线路。他们放弃了直达帝都的行进路线,反而是在游山玩水一般地造访各地风物。
      小天灵眼尖地瞥到南疆。不由得想起石戒白去往南疆的时候做了那样多的准备,甚至动用了谢家的关系才请到当地人领路。南疆多瘴气,他们人生地不熟地就这样冒冒然闯了进去?小天灵为他们捏了把汗,又疑惑: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凤阙觉察到它的疑惑,莞尔:“看来他们此来,为的不是求娶我呢。”
      可率先向凤阙发难的却不是使臣,而是一位异姓王。
      曾不事农桑的贵族子弟有大把闲暇时光,他们钟爱于把那些时间打发在宴饮上,并不是一起吃饭能吃的更多一些。反而因为饮酒,下肚的饭菜更少。
      当然这也不是他们傻。
      举办宴饮,更多的,是通过宴饮相互结交,完成权力和财富的等价交换。
      自从小皇帝开始将凤阙带在身边,凤阙就身处在权力中心。因而无可避免地成为一场又一场的宴的宾客。
      邀她的大多有求于她,赔着笑脸。可这次的宴会上却碰到一个不需要通过讨好她来获得什么的人。
      他说:“一个女人,也配?”
      这样的贵族子弟凤阙并非没有见过,可这个当众下她面子的这是头一个。凤阙不由得冷了脸。
      招来随身宫女,侧耳一问,方才知道。这是大寒开国功臣之后,迄今仅剩的异性王。
      凤阙笑了。
      优雅的公主起身。
      小天灵看着那张年轻的脸,想从他脸上辨别出熟悉的痕迹。年轻气盛,凌人的气势。何曾有那中年男人的宽厚呢?
      这是严盟主。
      天府台,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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