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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两世重叠 ...

  •   碧水天清,浅草没马蹄。跑马结束之后石戒白和谢曲阑累瘫在草地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谈心。

      他们聊今日先生讲了什么课。聊南边发了大水,漕运不通,该怎么牵出一条新的线路来运货。聊寒朝与匈奴的矛盾。

      聊着聊着两个人并排坐了起来,石戒白说起他要去南疆的事,谢曲阑的笑凝固下来。

      “为什么?”

      石戒白:“不为什么,我本来就对南疆蛊术很感兴趣。而且我厌倦了这里。这里的人循规蹈矩,而我这个人,天生就对这些条条框框敬谢不敏。偷偷告诉你,我不是正式出师了下山的,而是偷偷跑下来的。”

      谢曲阑:“啊。”

      “嘘。”石戒白捂住他的嘴,“这个秘密我告诉了你一个人。”

      谢曲阑震惊,挣出来后小声问:“可是,为什么?”

      那么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找到的无名仙山,为什么石戒白说放弃就放弃。

      “因为,”石戒白揽过他,用同样轻的声音回答说:“【糊涂经】虽好,强身健体绰绰有余,可也只比外家功夫强上一些,远没有外界传的那样神乎其技。而且练着练着越到后面越是荒诞。为了它走火入魔的不在少数,你知道糊涂经第一卷的最后一章写是什么吗?”

      谢曲阑茫然地摇摇头。

      关于糊涂经他只知道,这是每一代石家最有潜力的小辈才能上无名仙山修习的东西。而石家堡在武林上能有如今的地位和这功法脱不开干系。

      可听石戒白的说法,似乎也并非外界传言的那般好。一时间,谢曲阑有些迷茫。

      他还太小,辨不清真伪。只能依凭远近亲疏来决定相信或是不信。所以他还是继续听了下去。

      石戒白说:“羽化登仙,哈哈哈哈哈。这还仅仅是第一卷,天知道第二卷第三卷里面写了什么。反正都是假的,又何必用自己的余生祭它。不如去学一些真正有用的事。”说着他发眼角竟然有泪,玩世不恭的青年这一刻看起来竟然有些脆弱。

      年幼谢曲阑听得云里雾里,还是点点头。他想的是,那东西如此害人,早早抛了也是好事。

      疼晕过去的谢曲阑却表现出强烈不适,抵触这段回忆的开始。前面的回忆都像泡在蜜里一样,可从这里开始变得灰暗起来。

      小天灵哼着歌安抚他接着睡去。

      梦境中。

      石戒白爽朗一笑:“我已经问好了,就随你家的商队去南疆。”

      掌握的世上大半商路的谢家,即便是在南疆也有些生意往来。南疆瘴气弥漫,若是寻常武林高手必定有去无回。所以石戒白选择更稳妥的方式,通过谢家的人脉找当地人引路。

      对家里则是宣称帮谢伯伯送一批货去南疆。南疆多异士,有瘴毒,如何不安全云云。又说谢伯伯是如何求的云云。若不答应如何不近人情云云。

      就这样石二少有了出门的理由。这些话九分是真的,不过只字未提去而复返之事。

      谢曲阑不过略一思索就知道这不是件利于两家关系的事,但石戒白即便是对他也说得半遮半掩,谁知道他在父亲面前又说的是什么鬼话。

      他也不能断定他去南疆寻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于是一拍大腿:“我同你去。”

      石戒白笑了:“我家尚有个兄长继承家业,你呢?谢小公子。”

      这真是个大问题。石戒白虽然是石家堡的天之骄子,却还有一个大哥。谢曲阑虽然是个草包,然是家中独子。

      可也正是因为他是独子,所以更加不讲道理。

      “我不管。你说过要罩我一辈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怎么?你怕了?”

      “你就是怕了。说什么厌倦了这里,不过是逃避石伯母逼婚的烂借口!”

      这回轮到石戒白无奈了,对于谢曲阑的死缠烂打,他固然能够视而不见。但也会打破他在小孩子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形象,这无疑会大大降低他的威信。

      冲动的少年禁不起这样的激将法,一口答应:“好!”

      原野开阔,天愈高,地愈远。少年们的笑声就回响在寥廓的天地间。

      一应去往南疆的事宜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谢员外待石戒白的态度冷淡,事实上从谢小公子回到正途上来后就不很热络。

      这是商人的思维,所有的热情都只能花在有收益的事上。

      谢曲阑对石戒白依旧尊敬非常也亲近非常。同时也在心中鄙夷自己的父亲。他想父亲做的最不符合商人本性的事大约就是力排众议娶了母亲。

      最后一次看到石戒白是在约好去往南疆前一夜的饭桌上,一道动身的人聚在一去吃饭。那一日也是谢曲阑十六岁生辰,对于烈酒未成年的男孩子对它总有些朦朦胧胧的向往。可惜谢夫人并不允许她的儿子喝酒。谢曲阑也只能讪讪地在一旁看着。

      席间同路的镖师很是豪迈,灌了一轮酒之后上了头,开始暗讽主人家娇气。

      谢父脸色不好,暗暗瞥了一眼谢夫人,见无不悦,方才继续好声好气地招待着。谁叫在江临能通南疆的唯眼前一人而已。

      谢曲阑见父亲陪笑,那人还是不识抬举,气红了脸,拿起酒壶就往里灌。小天灵本来以为谢夫人会制止他,可是没有。谢夫人只是温婉娴静地坐着,石戒白执杯饮酒,眼底晦暗。

      谢小公子教一口烈酒呛出眼泪,镖师调侃说::“不行啊。”

      谢曲阑又不服输的灌了一口下去。

      没有人制止他,放纵着少年的意气。小天灵第一次在那稚嫩的身影上看到谢曲阑不计得失也要赢的性子。

      酒宴的后面一片混乱。

      这本来是谢曲阑的回忆,很多细节都已经模糊不清。

      但在十六岁的谢曲阑醉倒之后,一句话越来越分明,越来越清晰,是谢父的声音。

      “你走吧。”

      紧接着是石戒白的声音:“是。”

      一遍又一遍。本来痛到麻木的谢曲阑在听到这句话后开始痉挛,他感觉胃就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捏住。胸口发闷,耳中嗡鸣。

      一口淤血吐出。

      谢曲阑醒了,梦境也像被水打湿的水墨画,开始模糊消融。

      小天灵叹了口气,真的只能到这里了吗?

      可其实,真相已经浮出水面。

      江临谢家那样的庞然大物,如若尚在,各地商路又怎会被石家严家乃至陆家分食?以谢家的财力,谢小公子又怎么会过上不人不鬼的日子?来到江临如此久了又怎会只在话本里窥得一星半点?过路的行人又怎会对这个家族讳莫如深?

      那个落水的大娘大抵是谢府旧人,口口声声唤着谢曲阑——少爷。

      谢家已经没有了。从谢曲阑的反应来看,一切的缘由来自于那一趟南疆之行。石戒白去了南疆,招来了一切的祸端。

      清醒后的谢曲阑变得异常暴躁。正巧遇上不长眼的来客栈打劫。

      说来可笑,谢曲阑有意避开旧物旧人找了怎么个偏僻客栈,此时却受到盗匪光临。来的也是故人。

      正是南疆一行随行的镖师。他的相貌没什么变化,谢曲阑一眼就认出了他。

      可他却认不出谢曲阑。他大约也不会料到那个酒桌上教他损得下不来台的小少爷会是这人间送他最后一程的刽子手。

      没有人能在暴躁谢曲阑的手上活下来,包括这个不怎么熟的熟人。谢曲阑毫不犹豫地拧断他的脖子。本来想给钱息事宁人的店家看到谢曲阑的手段直打哆嗦。

      谢曲阑睨了店家一眼,似乎觉得没意思,抬步晃晃悠悠往外走。

      他蛊毒将将平息,又动了真气,此刻竟有些后继无力。

      这时胖老板后知后觉跑下来,看着满屋血肉横飞的景象也是吓了一跳,掏了钱塞给店家:“买点好纸钱。”

      店家方才回神,胖老板就追了出去。

      星月无光,幸而时逢佳节,街头还留了一豆灯火未灭。地上的雨水也还没淌完,亮晶晶的。

      看到胖老板一颠一颠的身影,小天灵很是佩服他的职业操守。毕竟不是任何人都能忍得了谢曲阑这样的老板。

      重回故地,谢曲阑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些什么。他问:“打听的事清楚了吗。”

      胖老板回:“清楚了。石堡主身亡这件事并无异常。但尸身却是有异。听贴身伺候的下人说尸身在入殓之前变得像纸一样轻。外界都说是得到成仙了。”

      谢曲阑嗤笑:“得道?就凭他。”

      “还有石二爷他原本在石家堡任个不管事的堂主。石堡主死后一应事宜都是夫人料理的,石二爷意志消沉,流连赌坊。教人下了套。赔了三千两黄金。已经被人扣下了。”胖老板小萝卜似的五指比了个三。

      谢曲阑嗯了一声,似乎有些累,淡淡道:“剁他一条腿寄到石家堡。剩下的让石家堡的人掏钱来赎。”

      小天灵眼看着这些事再次发生,不知为何谢曲阑这一次变得格外偏激。上一世石二爷好歹还是个囫囵个儿。这一世怎么就残了?

      还有上一世欠条是讨债鬼送到石家堡的。

      小天灵慢慢把目光放在胖老板身上。这一世确实没有人去送那张欠条了。它没有看错,胖老板和石寒年一样,每一世游走在不同皮囊里。

      小天灵把这个发现跟谢曲阑说了。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谢曲阑却不相信,他说这没有道理。

      它知道这很难证明,谢曲阑也难以接受,就也不再纠结这件事了。

      只是当个故事讲给谢曲阑听。

      后来石家堡真的用三千两黄金赎回了半死不活的石戒白,当然不能够,得到的只是石戒白的尸体。石戒白一生无子,无人奉灵,死的不体面,葬的也潦草。

      谢曲阑不图财,他少年时什么样的钱没见过,不过也是铸成一块一块的黄白之物。他想要的是见血。

      或许是因为他是谢曲阑为数不多的故人,在石戒白被撕票之前谢曲阑大发慈悲地去见了他。

      很难想象曾经的天之骄子沦落到如今这个模样。

      这是谢曲阑的心声。

      而石戒白依旧镇定极了,那种生死置之度外的超脱,更像是对余生日复一日的厌倦。

      他不在乎来的人是谁,哪怕是地狱里向他索命的恶鬼。

      谢曲阑轻声唤他:“二哥。”

      石戒白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不,他还是怕的。

      石戒白颤抖的唇吐出两个字:“阿……阿阑。”

      像是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旅人,涕泗横流,悲痛到说不出话来。

      谢曲阑不为所动,他问:“你还记得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石戒白惊恐地看着他拖着断肢竭力往后退。

      谢曲阑继续道:“我把那中蛊虫带来了。你大可以好好享用一番。如果你侥幸还有一口气,不妨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才能逼着自己的亲儿子拿刀杀了自己。”

      接下来的一切异常顺利,毕竟石戒白无心也无力反抗了。

      屋内,惨叫声阵阵。

      屋外,小天灵问:你怎么出来了。我以为你更像亲眼看到……

      看到罪魁祸首收到惩戒,把那些痛苦全部还回去。

      谢曲阑:我以为上仙不会想要看到那血肉模糊的场景。

      小天灵有些高兴。谢曲阑对仇恨或许还没有那么不可自拔。

      谢曲阑:你不是想知道后续吗?

      小天灵:你不想说的话,也可以不说。

      谢曲阑: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一觉醒来商队已经上路,我不甘心策马去追,直到城门口都没看见人影。隐约觉得不对去问了老仆。原来明日正午这个出发时间只针对我一人而已,他们当夜就走了。

      我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娘亲气得心绞痛。父亲第一次打了我。

      石戒白化名薛文去了南疆,拜了蛊王为师。他天赋卓绝,很快成了南疆最好的蛊师。

      知道吗。

      他那样骄傲的人,活在那个传说中的人的影子里那样久,这本来就是件不能想象的事。他化名薛文。

      一来是用了母姓,而来是他的原名——石戒文。这名字没用多久,石家的人发现他的天赋,便给他改了名字。

      希望他像石并白一样给石家带来荣光。

      可就如上仙所言,此间无仙。他或许也是在修仙一途中参到的此处。

      我冒昧一问,上仙,此间升仙,到底缺了什么?

      小天灵:一扇门。

      告诉他,或许谢曲阑也能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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