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孤帆乘碧色》百镒

9、暗涌

　　将自己的身体交给别人操控三年，这是正常人都会拒绝的要求。
　　或者说，堪称荒谬。
　　虞归远说完甚至没等闫誓悦有什么表示，继续往前走。
　　就像是开了一个玩笑一样。
　　闫誓悦怔在原地，直到虞归远的背影就要看不到了，才急急拔步紧追，“好！”
　　“好什么？”虞归远带了点无奈。
　　“将身体交给长老使用！”
　　虞归远噎了一下，“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咳，只是我分一部分灵识到你身体里，分享你的所见所闻，另外…”
　　虞归远稍顿，“我要你做什么你须得听话。”
　　闫誓悦忙点头，“原来是这样的操控，弟子还以为……”
　　“以为什么？”虞归远失笑，“那壳子是你的，我还能把你的灵魂挤出去不成？当我是厉鬼吗？”
　　“那不是。”闫誓悦见到人笑，心里说不出地高兴，“能为长老效劳弟子自然乐意得很！”
　　虞归远原本也只抱了五成把握，如今见他态度不错心情便也好上许多，悦色道：“你放心，遇到危险我会暂时拿过你身体的控制权，不会让你出事。当然，你也是清醒的。”
　　“嗯！”闫誓悦兴奋地点头。
　　一刹那，虞归远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见到了属于云千影的那股子开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闫誓悦看着那双出神的柔和眉眼，也不知启明长老在想什么，却不舍得打破这份微妙的氛围，直到虞归远自己缓缓回了神。
　　他忍不住苦笑一声，淡淡道：“你方才说，让我不要为了向外门弟子交代而委屈自己，可你现在呢？还不是为了些许微不足道的事，想也不想就同意我接管身体？”
　　“弟子信任长老，相信您绝对不会害我。”闫誓悦说完用力摇了摇头，“就算长老真要弟子做什么，哪怕是死，弟子也万分乐意！”
　　这是闫誓悦的心里话。
　　“死？”虞归远微微挑眉，片刻后又轻轻叹道：“多大点儿人，竟也敢轻言生死。”他抬眸看了看天，将真实的感触用自以为平缓的语气道了出来：“你将来的路还长，说不定比我还长……”
　　***
　　“云师兄，刚才那是什么？”
　　一阵黑色浓雾散去，云千影手中攥着的东西被他捏了个粉粹，消散间凄厉的婴儿惨叫声划过荒野，腾起惊鸟无数。
　　云千影的眸色低沉，不带丝毫情绪起伏，“阿囝鬼，哼…”
　　“云师兄…你…？”司汐缘明显感觉不对劲，“你是不是…长高了？”
　　面前的少年岂止长高。
　　那骨骼毛发甚至眉眼气度分明已是个成年男子，且整个人周遭的氛围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压抑，似天阴云低，风雷酝酿。
　　云千影随口敷衍道：“秘境中感官多少会受到影响，更何况是上古蜃妖埋骨地，也许我们还在幻象里没出来。我看你也和平时有些不同。”
　　“是吗？”司汐缘犹豫着接受了这个说法，“可你…可你的态度也…”
　　司汐缘小声试探道：“是在生气吗？”
　　云千影掸了掸手，黑雾明明已在他掌中散得一丝不剩，他却仍极度厌恶，连带着口气也没了温度：“那鬼怪方才险些伤你，我焉能不气？”
　　“…是吗，”司汐缘讷讷回应，又看了看四周，“那我们现在还在幻境中吗？”
　　“不知道。”云千影举步前行，他身高此时已接近八尺，步子迈得极大，丝毫不顾身后的少女。
　　司汐缘皱了下眉，展开蝶仙特有的乘风舞步两步跟上，银铃脆响和蝶影振翅纷纷杳杳，香风袭来，摄人心魄。
　　这是她惯用的手段。
　　只是这次鬼蝶仙子罕见碰了壁，云千影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
　　‘怎么会？之前他明明极容易中摄，难道真与秘境有关？’
　　司汐缘心中暗道：‘奇怪了，之前明明不用这招他也对我千依百顺！而且说起来，就算外形感官受秘境影响，怎的态度都跟着变了？甚至衣着都换了，这身长袍简直…简直就像身居高位的…帝王……’
　　“你在想什么？”
　　司汐缘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抬眼就见云千影晦暗不明的双眼带着戏谑的笑，那笑容绝对谈不上友善！
　　高大的身影浑然不在意司汐缘呆怔的目光，仰头望向东方隐隐露出天角的雪峰，犹然自语似的问道：“汐缘，我其实一直纳闷，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你的？”
　　司汐缘听了这话隐隐带了些不自然，却还是勉力挤出一个笑脸：“云师兄，你在说什么？不是你跟汐缘表白，说喜欢我的吗？”
　　云千影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几乎是令人窒息的一段路，平日里嘻嘻哈哈哄她高兴的少年变了模样，轮廓分明的下颚线勾勒得此人坚毅俊美的侧脸，鼻骨修长如滑玉，唇角薄润微翘，司汐缘甚至觉得此时的云千影比自己还要妖媚上几分。
　　只是他眼睫轻垂间露出的笑意阴冷，使得眉尾蒙上了一层狠戾，令人不寒而栗。
　　司汐缘见这一路向东的架势，小声提醒道：“云师兄，之前不是说好，我爹说咱们可以去西边的…”
　　“西边的风沙瘴？”云千影冷笑摇头，“多谢教主美意了。”
　　“那我们要去哪儿？”
　　“自然是直奔，”云千影目光狡黠，说话时带着难以抑制的笑颤，“秘境中枢，蜃妖大墓中去啊！”
　　司汐缘背脊窜上一股寒意，就听云千影继续道：“不去那里怎么行？师尊要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我还得花心思给他抹掉，他现在毕竟全盛，我可不敢保证一定拿得下他。”
　　拿下谁？
　　启明长老？
　　司汐缘不走了，云千影的状态和她开始设计的计划完全脱了节，懵懂可人的气质从少女的俏脸上褪去，蒙着阴影的目光幽深，缓缓道：“你到底是谁？”
　　“我？我当然是云千影啊，”男子没有丝毫诧异地接过话来，随即又恍然大悟似的将两指比出了一个短短的距离，“哦，当然，可能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男子半躬下身子，眸光迅速贴近，极富磁性的嗓音阴恻恻道：“我，不是原来那个云千影。”
　　司汐缘瞬间跃出了三米开外，倏地抽出一条银色长鞭。
　　云千影颇为奇特地挑了挑眉，随即大笑起来，“师妹这是做什么？男女之间总该讲究个两情相悦，怎的魅术不顶用，就改动粗了？”
　　话音刚落，男子身影凭空消失，下一瞬就贴上了她的侧耳，“是浊春黔驴技穷了吗？”
　　***
　　虞归远手掌接触阵枢紧紧皱起了眉。
　　这里不该有这个禁制。
　　闫誓悦环顾四周，此时二人已到了山腹之中，明明是山腹，却鸟语花香清风阵阵，头顶蓝天白云，阳光洒照，只是那明亮却不晃眼的太阳旁边分明还挂着个惨白的圆月，竟是个日月同辉之象！
　　不仅如此，那些个娇艳欲滴的奇花异草上竟还覆了些冰雪，有的阔叶甚至垂下冰锥，却绿得嫩芽含青，不知冷暖般病态地绽放着。
　　“长老，咱们又入障了吗？”闫誓悦啧啧称奇。
　　虞归远的声音发虚甚至有些吞字，显然心不在焉，“这里的时间被堆积在一处，奇了，为什么没反应……”
　　闫誓悦注意力被牵回，也凑过来看，“墓门打不开吗？”
　　这本是句冒犯的话，虞归远却不在意，点头道：“很复杂，我头一次见这种禁制，似乎是……三种，或是四种完全不同的术法层层加固。”
　　闫誓悦道：“弟子在授业堂听导师讲过，禁制的阵法叠加是一种常用的手段，基本都是这样做的。”
　　虞归远直起身并指托颚，耐心解释说：“禁制叠加确实是常见的手法，但必须相辅相成，互成犄角。而这种互相排斥消磨却形成稳固平衡的确实头一次见。而且，有一点非常古怪。”
　　“你看。”虞归远指腹划过泛着幽幽绿光的咒文，“这个禁制是最早落封的，也是最坚固的，紧接着是这道，它的本意似乎是想解开第一道禁制，可它却用了个不断侵蚀腐化的方式。”
　　闫誓悦听后也纳闷了，“是不是…第二个人修为不够？”
　　“并非，”虞归远立刻否定，“第一个阵法虽然强势，但第二个阵法却更为复杂难控，实力绝对不低。就算要我来，也很难把控得这么好。”
　　“再看第三道，又是另一种风格了。”虞归远示意闫誓悦，“你来，仔细看看。”
　　闫誓悦顺着冷玉般的手指看向繁复流转的符文，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分离出了第三道禁制的走向，随即大惊：“啊这！这是咱们九厄天的标准封锢禁制，弟子记得它叫——星沉！”
　　“等一下！”闫誓悦忽然道：“弟子记得这是长老您发明的术法。”
　　“不错，”虞归远点头，“所以连我都解不开这道禁制，你说奇不奇怪？”
　　闫誓悦吃了一惊，随后努力思考道：“难不成，有人在细枝末节上做了改动？只是叠得乱七八糟的，咱们没看出来？”
　　虞归远记不清仔细看了多少遍，知道这种假设站不住脚，“没有任何不同，”他眉头轻锁，说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诡异的想法：“它甚至，很像我亲手封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