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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明夷 ...

  •   一身黑色宽带软袍的男人慵懒地端着手站在书房里看画,掩在眉峰下的瑞凤眼微眯,听那人又为了徒弟来求情。
      “三日了,既已回来,教主这次就免了责罚吧。”
      司无眠没有回身,“归远,你可也离开了三日。”
      虞归远垂首递茶,“教主,见笑了…”
      司无眠轻叹,却还是转身接过茶水,“你这人…”
      九厄天教主司无眠身材高挑挺拔,面目棱角分明,给人冷漠严肃的刻板印象,但他本人的性格却一贯平和。
      见虞归远盯着他,司无眠无奈地轻拨茶盖抿了一口,这就是接受赔罪了。
      “那名重伤的弟子性命既已无碍,如此就这么算了,阿俭要是来闹我去同他讲。”司无眠顿了顿茶盏的底托,也不想为难他,“至于那些外门弟子…”
      “教主可将那名重伤的外门弟子送来我明夷居。”
      司无眠眉心微蹙,“归远,你这是要将他收作弟子?”
      虞归远轻轻摇头,“不收,只是想亲自指点他几日。二则,住在我那里离徐长老也近,方便恢复。”
      司无眠沉吟半晌,“此举确实可以缓解内外门弟子之间的矛盾,不过那弟子重伤未愈,还是等身体好些了再送去你那里吧。”
      “不必,直接送来即可,由我亲自照顾。”
      “亲自照顾?”
      司无眠面露讶色,随即不悦道:“归远,是不是我行我素惯了总也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堂堂大乘期道修,天下唯二,居所一个洒扫小童不要,事事亲力亲为不说,如今还要亲自照顾伤患,这事要是传出去,旁人还道我九厄天怠慢了你。”
      “教主玩笑,归远同属九厄天。”
      司无眠眉宇间难得带了薄怒,“为了千影,真要做到如此?”
      “不是为他,”虞归远神色坦然有一说一,“只想快些平息此事,然后闭关。”
      他本就是在照台窟被司汐缘强行喊出了关,会再闭关倒也不算意外。
      司无眠双指指尖轻敲茶案,淡淡提醒:“一个月后浩渺秘境开启,你那徒儿本没资格,如今却被你强行拔高筑基,达到了进入秘境的门槛。”
      虞归远烦躁地闭了闭眼,“他要怎样都随他吧,我不想管他了。”
      司无眠闻言一顿,眼底闪过了一丝意味不明,不过他很快就无奈地干笑了一声,倒也没有把这话当真,只当虞归远还在生气。
      他和虞归远多年好友,自然知道这人骨子里就是本性难移的固执性子,怕是严厉不了几天又要对爱徒百般呵护起来。
      司无眠正笑眼低垂不知在想什么,就听虞归远认真说,“无眠,我有预感,三年后有劫应在灵池台仙家大会上。”
      这当然不是预感,而是上一世虞归远亲身经历。
      三年后大乘期魔修段晟血洗灵池台。
      当年,虞归远曾为了给练功出了岔子的云千影调息而耽误了行程,致众仙门死伤大半时方才赶到,他心中一直有愧,打定主意这次不容有失。
      段晟此人厉害,性格也疯得离谱,那一次他被段晟打伤,之后十几年都未能恢复如初,虽说这里面有些隐情,但虞归远仍然不敢怠慢。
      这话本来毫无凭据,在外人听来甚至荒诞无稽,但「无眠」这个称呼一出口,司无眠即知他认真的程度。
      这是在用挚友的身份和他说话了。
      司无眠长叹一声,“知道了,我会上心。”说完就闷闷地咳嗽起来。
      虞归远爬上忧色,“你眉间死气越来越重了。”
      司无眠却摆摆手,“无妨,自从汐缘她娘去了之后这身体就不天不如一天,早习惯了。”他这一笑随意,虞归远却不敢放松。
      “归远,不要摆出这么个表情,好像在提醒我命不久矣。”
      虞归远的声音弱了下去,“若是绛珠三台还在,必不能教你如此……”
      两人既然提到虞归远碎了的那件法器,自然也就无可避免地要提一提毁了法器的那个人,“这次去那边,可见到他了?”
      “没见到,我带了无妄面他不能立即察觉我,不过…许是知道了。”
      司无眠:“怎么说?”
      “去了昊天塔,查了点东西。”
      司无眠又低咳了两声,点头道:“这就难怪了,查到三年后的大劫也与他有关么?”
      “不,不是查这个…”虞归远面露尴尬,“三年后的事也与他无关,是…唉…总之我会尽力阻止这场浩劫。”
      司无眠思索着说:“归远,你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虞归远这人脾气大不爱笑,别说重生了一次,就是几次,也未必会被外人看出来变化。
      他虽不像对待云千影那样彻底改了态度,但对司无眠这个知根知底的百年好友来说,一点点变化很难逃过对方的眼睛。
      “是有一些…奇遇。”
      司无眠眉尾上挑,却不见虞归远后话,半晌后只得道:“你既不愿多说,我自然不会多问,稍后我会派人将那名弟子送过去。”
      “如此多谢教主。”
      ***
      天氤峰的明夷居与古藤居相距不到三百级台阶,灵草堂岐阳长老徐乾是虞归远多年的邻居。
      峰顶有一玉湖,明夷居临湖而建,是九厄天灵力第二充沛的地方。
      各峰之间有法阵,法阵皆连通位于中间的大暮峰。
      传道堂、明理堂、乃至斋堂、演武台全都设在大暮峰,换言之要去哪里都要先经过这个最为热闹的九厄天中枢。
      虞归远自传送法阵迈出来,老远就听到其他弟子在议论他那“爱徒”。
      “想不到云千影能活着下从棘台。”
      “我早就想到了,启明长老自己提出让云千影上从棘台,我看呐,就是为了给他脱罪,能忍心让他死吗?”
      “我看启明长老肯定也偷偷上去了,亲自守护了三天。”
      “要不怎么说是「幸运儿」呢?”
      “快别说了,启明长老来了……”
      虞归远只一眼就将众人剜得冰水浇心,启明长老一向不持身份大家是深刻了解的,别的长老顶多是呵斥两句再将聚众的人群遣散,就算是铁面无私的法戒长老最多也就是抽出法器吓唬一二,从来不会真打。
      但启明长老不同,他说打就打。
      尤其事关云千影,启明长老贯是一指气剑将众人尽数击飞,然后在一片哀嚎声中冷冰冰地说上一句:“找死。”
      所以当虞归远懒得同他们计较,径直走到天氤峰的传送法阵前一脚踏进阵中之后,众弟子懵了。
      …
      “别动!”
      “我师尊好像从药圃前面过去了!”
      徐乾将人又按回了藤椅上,“虞长老每日都从我这古藤居前经过,有什么稀奇,你要是再动当心施针出了岔子。”
      徐乾见人稳住,复又叹道:“给你下毒的人将你恨透了,若不是你师尊让你吸取不净冢妖丹强行助你筑基,这毒便会将你炼气所有修为尽数化去,你在从棘台可就不仅是用不出灵力这么简单了。真的没有头绪吗?”
      云千影嗤哼一声,“不外乎就是那些恨我与汐缘亲近的。”
      “唉,天下皆知玉宇启明只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平日里百般袒护…咳…关照,试问谁不嫉妒?”
      徐乾捻动金针推进穴道,“别说咱们九厄天的弟子,就连每年山下那些慕名前来的又有多少?”
      云千影垂眉,半晌无言。
      徐乾将一粒丹丸塞到扎满金针的云千影手中,“吞了。”
      清完毒又给后背的鞭伤敷了药,徐乾仍在喋喋不休,“…再说,鬼蝶仙子毕竟是教主独女,这次要不是你师尊为了你强行出关,只怕那些外门弟子就是追到禁地里也要将你打死!”
      云千影披上里衣系上带子,正想说句“我管他们?”就见几个内门弟子抬了个伤患到了古藤居门口。
      “岐阳长老在吗?”
      徐乾放下药杵,“进来吧。”
      几人穿过小院柴扉将担架抬进,云千影立即认出躺在上面的人是谁。
      他?
      领头弟子施行一礼,“弟子们奉教主之命将闫誓悦送到明夷居,途径古藤居想请长老再给他看看。”
      徐乾看了云千影一眼,对几人道:“不用瞧了,他的伤势本就是我亲自料理的,如今只需静养。教主为什么要送他去启明那里?”
      弟子躬身道:“说是启明长老自己的意思。”
      云千影:“什么?!”
      徐乾瞪了他一眼,又道:“启明自己的意思?”
      “是,其余的,弟子们就不知了。”
      话说到这,云千影已经扯了外套夺门而出。
      古藤居和明夷居隔的那二百多级台阶,被云千影三步并作两步登完,转瞬间就上了峰顶。
      虞归远正在院子里给花浇水。
      一只百灵站在树梢上冲他献媚,两只松鼠扒着院篱目不转睛地偷看,就连峰顶仙蕴灵气也环绕在旁。
      就像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以他为好。
      “师尊……”
      虞归远瞥过来一眼,眉头皱了皱:“衣服系好,成什么样子。”
      “哦。”云千影忙整理妥当,忍不住问,“师尊您是不是把那个外门弟子接过来要亲自照顾?”
      见人只顾浇水,云千影急道:“师尊不必如此的!弟子刑也受了,在从棘台也熬过三天,咱们为什么还要低声下气受这份委屈?那些弟子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难不成咱们还怕了他们?”
      啪一声,洒水壶被狠狠扔在地上,惊走了树上的鸟儿,虞归远愤然转身,松鼠们也吱呀着逃跑,“为师要做什么还轮到你废话?”
      ***
      闫誓悦半个多月了一直战战兢兢。
      这不怪他,毕竟任谁被启明长老这样“和善”的人服侍都是要吓出心脏病的。
      偌大个九厄天,大概除了云千影之外没人见过启明长老笑,哪怕是教主司无眠,偶尔都是会笑笑的。
      弟子们常议论:偏爱归偏爱,可就算是对着他那爱徒,虞仙师怕也是展不开什么笑颜的,毕竟他就是那个人设。
      不过这个谣言在闫誓悦这里算是彻底不攻自破。
      每日,启明长老都亲自照顾他的伤势,无事的时候也坐在他房中不走,拿着书本给他讲道,说着书中释义,还时不时将自己的感悟和道法精髓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
      关键是,启明长老偶尔会温柔地冲他笑上一笑。
      每当这个时候闫誓悦的脸都是僵的。
      闫誓悦的断骨已经接好,虞归远怕他愈合的时候疼,还亲自拿灵气护着,最后甚至渡了些修为给他,让他从炼气二阶迅速达到了炼气满阶。
      此举搁在别人眼中已经和“机缘”没什么两样了。
      “下个月后山秘境开启,到时你便可去了。”虞归远将探查经脉的手放下,端起茶杯,见茶水见底了又轻轻皱眉将杯子放下。
      闫誓悦迟疑道:“可弟子尚未筑基……”
      “无妨,我去找教主,请他破例。”
      闫誓悦大惊。
      “破例?”
      这可是九厄天百年之例!
      闫誓悦抬望眼,大乘期宗师,玉宇启明,为了自己这个小小的外门弟子亲自去找教主破九厄天百年之例……
      虞归远顿了顿桌上的茶壶,“千影!”
      云千影每日都在湖边练功,听到招呼连忙从山岩上翻身跃入院中,“师尊有何吩咐。”
      “添茶。”
      “是。”
      院中的红泥火炉上一直烧着水,云千影提壶进屋,站在桌边往茶壶里倒水,“师尊还要再添些新茶叶么?”
      虞归远摆摆手表示不用,示意闫誓悦把想说的话说完。
      闫誓悦回过神来,“可弟子听说就算外门弟子达到筑基,教中规定也需由师父亲自带着。弟子的牌子一向是挂在授业堂讲师名下…”
      “我亲自带你去。”虞归远说得云淡风轻,好似合该如此一般。
      在两双放大的瞳孔中,虞归远又默默补上一句:“你不必有什么顾忌,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云千影手上的茶壶猛然一顿,几滴滚烫的热水溅上手背。
      闫誓悦听罢眼眶忽然一酸。
      过去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对云千影极为嫉妒,如今自己因祸得福也在启明长老手里得了好处。虽说长老没有提过收徒二字,但自己从二阶一跃临近突破的事却摆在明面上,免不了也和云千影一样沦为各人眼中的“钉肉之刺”。
      尤其,自己原本是和他们一样,如今却一日千里,想必这种讽刺对比更甚。他们不敢对云千影怎么样,对他却没什么顾忌。
      如此的“难言之隐”被启明长老倏忽间看透,还将“谁也欺负不了你”这样的话清清楚楚地言明。
      闫誓悦心中酸涩,他过去从未受过什么偏爱,更何况这话出自如此人物,那样令人安心,那样值得托付。
      这就是云千影一直感受到的吗?
      “弟子…”闫誓悦哽咽,艰难地说完,“何德何能…”
      “哭什么?”虞归远其实很见不得人委屈,见状忙扯了腰间帕子递过去。
      闫誓悦双手接过,见上面居然绣着一只振翅银蝶,绣线也不知是什么制的,不同角度光照下呈现出错落的流光,七彩熠熠。
      竟似活的。
      “这是…鬼蝶仙子的银蝶?”
      “不是。”虞归远也看向软巾上的刺绣,眼中似是有夜暮沉星,“这是司汐缘亡母之物。”
      虞归远认识司无眠的妻子。确切说,他是通过这位蝶仙才认识的司无眠,司无眠剖腹取婴时他就守在一旁。
      虞归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角借着杯盖遮掩,暗中扫向云千影。
      提着烧水壶的少年果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银蝶。
      闫誓悦见是这么重要的物什,不敢弄脏,忙将帕子叠好摆正,只用自己的袖口去擦泪。
      “可惜弟子伤势减愈…”这话本来只是单纯的不舍,听到云千影耳中却是另外一重意思,立即大怒。
      “我师尊不会再收第二个弟子了!”
      闫誓悦闻言先是一愣,接着脸颊迅速攀红。
      他本就皮肤白皙,此时却滚烫如滴血,饶是如此仍忍不住看向虞归远,仿佛真的在等一个答案。
      喝茶的人却只轻轻垂着眼皮,没有任何表示。
      这就是默认了云千影的话…
      闫誓悦低下头,“不是,我只是……”
      虞归远打断了他的尴尬,“待你们出秘境之后我就要闭关了。”
      云千影抢道:“师尊要闭关?闭关多久?”
      “三年。”
      在云千影印象中,虞归远从来没有闭关过这么久,心中猛地一沉,颤声道:“师尊莫不是之前为了徒儿强行破关有了什么损伤么?”
      虞归远瞪了他一眼,没有接这个话茬,云千影却默默把它在心中坐实,恼恨得指尖缓缓收入掌心。
      虞归远冲闫誓悦道:“就算不收你为徒,在旁人眼中你也是我半个徒弟了,况且你本就是九厄天弟子,我闭关之前会让教主收你入内门,到时你就在其他六位长老之中选一个为师,我会去同他们讲。”
      “什么?!”闫誓悦猛然抬头,眼睛睁得老大,心脏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就听虞归远继续说:“你资质尚可,将来修行遇到阻塞可以随时来明夷居找我。”
      云千影瞳孔剧震,心中难以名状的情绪如巨浪翻涌,半截身子都麻了,虞归远接下来的话让他如遭雷殛。
      虞归远对闫誓悦说:“秘境之中,我助你筑基。”
      一片哑然中,虞归远波澜不惊地吹了吹杯中浮沉的叶片,“千影,快一个月了,你有什么进境?”
      云千影呆怔回神,喉咙说不出的干涩:“徒儿已将不净冢那枚妖丹消化完全,现已接近筑基境中期了。”
      “不错。”
      听了这话,云千影总算恢复了些颜色,随即虞归远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既如此,浩渺秘境就不必与我二人同行了,你自己在秘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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