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幽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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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千影两边看了看，刚要张口，就听得一声传音入密。
‘选我。’
他是要选红衣女鬼的，但这一声，仅仅两个字让他犹豫了。
男子的声音，明显来自白面鬼。
白面鬼的嗓音带着回响，仿佛来自深海，浑噩不清的语调中似乎有着复杂的情绪，既急切又不安。
一瞬间，红衣女鬼方才对他关心的样子被云千影抛到脑后，他呆怔着看向白面鬼，轻声道：“你……你是活人？”
白面鬼没有回应。
“我选他。”
“什么？！”
红衣女鬼大惊，“小郎君，他那么凶，奴家对你这般好，你怎的选他不选我？”
不等云千影回话，白面鬼已经翻起一掌，隔着群鬼将红衣女鬼远远轰出，就像狂风席卷一片枯叶，小题大做一般。
云千影讶异地望去，有点心疼那红衣女鬼，好在他尚算清醒，懂得一句‘温柔刀，刀刀致命’便不再多看，回身对白面鬼道：“前辈，咱们为何不离队？”
传音再次响起：‘不要说出来，他们会听到。’
群鬼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阴笑，纷纷顶着僵脸转向他，那场面诡异至极。
云千影咽了咽口水，低头前行。
僵硬的头颅于是一颗颗再次转回去，继续在唢呐与锣鼓中唱跳。
白面鬼低头看了他一眼，肩膀一松，仿佛妥协了似的叹了口气，‘在脑海中凝识，我听得到。’
云千影心碎，‘可我一点灵力也使不出来。’
谁知这一句，瞬间就随着一股灵流被传递了出去，白面鬼轻轻点头，‘你中了毒。’
云千影睁大双眼。
能为没有灵力回应的人建立双向灵流，需要化神境的修为！
白面鬼目不斜视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现在不能离队，需得继续走，离开队伍魂魄也就离体了。’
云千影想起刚才自己的鲁莽行为，忙应‘多谢前辈救命，不知前辈为何会在队伍中？’
‘……去地府，办点事。’
‘哦，那咱们怎么才能回到阳间？’
‘三途川逆水行舟，过奈何，经黄泉，便可返阳。’
随着敲敲打打，群鬼穿过山坳，阴风过境，鬼门大开。云千影走在白面鬼身侧，心里萌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踏实。
‘前辈，您给我感觉和师尊很像。’
‘……你…师尊？’
‘是啊，’云千影的欢快的情绪传了过来，‘师尊他待我很好，只要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用怕，因为他什么都可以解决。’
‘呵。’识海连通后情绪的传递无法遮掩，白面鬼冷哼一声，轻蔑道‘说得好像你很喜欢他。’
‘我就是很喜欢他！’
就像被激了一下，白面鬼迅速低头看向少年。
还有几步就要彻底穿越阴阳两界，白面上仅有的那双眼睛忽然一凛，冷玉般的指尖抬手点在了云千影印堂。
印记一亮，两人也在此刻同时踏过直耸入云的鬼界大门。
手指离开额头的时候，云千影分明感觉到指尖的轻颤，‘前辈这是？’
白面鬼愣愣地站在原地，百鬼过了界便各奔西东，有些干脆原地消失没了踪影，云千影看向白面鬼，奇怪他为什么突然没声音了。
‘前辈？’
好半天白面鬼才从僵硬中恢复，‘……压制你的阳气。’意识中透着干涩，隔了会儿才又补充‘这样他们就看不出来你是活人。’
云千影心道原来如此，‘那如果看出来呢？’
‘会被……强行拘魂。’
‘哇，可真是多亏了前辈！’云千影好似完全不在意自己刚才生死一线，此刻他的魂正被眼前出现的热闹市集彻底吸引。
白面鬼双拳紧握，咬着牙传音：‘……你可以，说话了。’说完就抬步汇入市井人流。
云千影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还是不太放心，“现在不会被发觉了吗？”
‘现在他们看你是同类。’
两人走在集市中，云千影一边好奇地观看旁边摊位上摆卖的奇形怪状的商品，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好厉害！前辈之前怎么不用这个法术？”。
‘……刚才忘了。’
“哦，那前辈现在为什么还用传音？”
‘你看不到我没有嘴？！’白面鬼气结，拂袖便走。
云千影连忙跟上，期间差点踩到一个在地上迅速爬行的鬼，那鬼“哎呦”一声惨叫，“你没长眼睛吗？”说完像有什么急事一样，也不多留，继续四肢并用贴地而行。
鼓囊的肚皮在地上蹭烂，肠水流了一地，贴地鬼浑然不觉，口中仍在高喊，“让一让！都留神脚下！”
云千影连忙嫌弃地抬脚，“呃……好恶心。咦？他的肠子好像又钻回去了！”
白面鬼扫了一眼，‘这是伏身鬼，直不起腰，只能一次次磨烂肚皮，如此反复。’
“天呐，他生前做了什么错事了？”
‘……贱。’
云千影不明其意，“贱？贱又是什么罪状？”
‘天大的罪状！’白面鬼声调突然拔高，‘倾注全部情感伏身折腰为一人，最终修为尽废被人视为敝履，死后还要肝肠涂地，你说，这样的人贱也不贱？！’
云千影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得一顿，怔怔道：“前辈您……在生气吗？”
‘……没有！！’
云千影战战兢兢地沉默了半天，搜肠刮肚地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话题套近乎，“前辈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晚辈云千影，九厄天弟子，启明长老座下。”
‘……’
“前辈…不认识我师尊吗？”
‘……听说过。’
“哦，我就说嘛！”云千影得意洋洋，“一般人听到我师尊‘启明’二字，都会赞一声‘晓旭抚霞、玉宇启明’！不过前辈毕竟化神境修为，自是不会太过惊讶。我听师尊说，目前天下道修入化神境的有四人，分别是白龙崖方信、瀛海阁楚弥天、四序百晔谷崔芝芝，以及我们九厄天的教主司无眠。”
云千影搓着下巴，“让我来猜猜，首先排除我们教主，这百晔谷的崔芝芝又是女人，也排除，传言方信身高超过九尺，那就也排除，”云千影恍然大悟，“哦！那前辈就是……”
‘你师尊没告诉过你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有，谁告诉你我一定是道修？’
云千影被打断，喃喃道：“这……前辈难道是，魔修？”
云千影心说这人打扮得如此人不人鬼不鬼，对鬼界的事这么了解，情绪波动又这么大，是魔修倒也确实不奇怪。
“那前辈可认识……段晟。”这个名字一出口，云千影的神色难以察觉地低沉了下去。
‘大乘期魔修，与你师尊几次登仙台交手不分胜负，天下谁人不识？’
云千影于是再不答话，转头去看一个脖颈细如芦杆儿的大肚饿鬼不断把食物塞进嘴里，那饿鬼努力吞咽，却因为喉咙太窄怎么也吞咽不下去，正急得饥火中烧，痛苦不堪，惹得旁边观看的群鬼哄笑连连。
“……好可怜。”
白面鬼随着看了一眼，回道：‘生前贪婪所致。’
云千影跟在后面很快穿过集市，来到了鬼城街巷，一进到窄街周围的环境立刻静谧了不少，有了些阴间的样子。
白面鬼七拐八拐，看起来对这里异常熟悉。
直走了大概一炷香，二人才停在了一处高塔之下。
塔门木匾上赫然上书：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两手空空无挂无碍只叹俺不能勾青史标名留芳万古之昊天塔。
云千影：“……”
‘你在门口等我。’白面鬼吩咐一声，迈步踏入塔门。
塔门上的禁制在他接触的一瞬间碎裂，云千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紧接着禁制闭合，一切又归于平寂。
***
“你你你你你…你是谁？！为什么能强行冲破大门封印禁制？”
白面鬼摘下面具瞟了眼吓尿裤子的小鬼，开口道：“叫你们管事出来，就说虞归远来了。”
一只大耗子似的嘬腮青面男鬼跌跌撞撞地奔了出来，“哎呀虞仙师大驾光临，昊天塔蓬荜生辉！”青面鬼说话也是尖里尖气，和他那张耗子脸相得益彰。
啪啪！
随着青面鬼拍手，昊天塔内部突然焕然一新，活脱脱阳间上元节庙会，张灯结彩，红绸曳地。
一众小鬼立刻开始手舞足蹈，口中唱些阴不阴阳不阳的歌谣，手里拿着不知谁的大腿骨天灵盖砰砰咚咚地一阵敲打。
虞归远扶了扶额，忍无可忍地打出一个定身咒，群鬼立刻僵住不动。
青面鬼赶紧露出一个赔罪的眼神，尴尬地疯狂示意，虞归远瞪了他一眼，却也解了咒，“你们管事呢？”
“回仙师，咱们管事的不在呀！”
虞归远眉头微皱，“几时回来？”
“哎呦这可说不准了，也许是明天，也许就是明年。”青面鬼见虞归远脸色有变，忙补充，“虞仙师要查什么，咱也可以效劳的。”
虞归远挑眉，“当真？”
“自然，但凭仙师吩咐。”
虞归远深吸一口气，“我要查，前世今生。”
青面鬼朗声高喊：“亥十二又四，仙簿，大蚀，三生因果。”
“来啦！”高处传来一声吆喝，一个六对手脚两个头的鬼怪扔下来一条麻绳垂地，紧接着抱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从上面沿着绳索滑了下来，落地就是一礼，“拜见虞仙师。仙师要查谁的前世今生？”
“我的。”
话一出口，两只鬼互相望了望，六只鬼眼瞪得溜圆，“仙师说笑了。”接着就像努力给虞归远的笑话捧场一样，三张嘴傻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得此起彼伏。
虞归远脸色铁青，沉声道：“没有说笑。”
青面鬼立马哑了，赶紧转身狠狠敲向六手六脚鬼的头，一个头不够又敲了另一个，才把他愚蠢的笑声止住。
青面鬼搓搓手，小心翼翼地回，“虞仙师，咱们幽都谁都知道您生就地仙之体，乃是陨星所化，哪里有什么前世呐……”
“死了不就有前世了？”
“这这这……可您明明还好好地站在这，这已死之说也不作数啊。”
虞归远低头思索半晌，犹豫着开口：“我确实死过一次了，醒来后发现回到了许多年前，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依仙师的意思，似乎不是转世重生，而是回溯的仙法啊。”
虞归远摇头，“这种传说只存在于话本中，现实中哪里会有时光倒流？”
“那便是……哦，小的想起来了！”青面鬼拳击掌心感觉自己派上了老大的用场，“定是古法廻梦！”
虞归远显然已经来了气，“荒谬！廻梦幻术只能对活人使用，都说了我已经死了！”
这话要不是出自大乘期宗师虞归远之口，青面鬼发誓自己一定会把对方当成脑子有病。
“这……敢问仙师，您是…怎么…呃……”青面鬼咬碎了鬼牙才把这句烫嘴的话说完，“…怎么死的？”
“跳崖。”
青面鬼忍住‘以您的修为跳个崖不就跟下台阶一样么’的话没有脱口而出，正儿八经地问：“您为什么要跳崖啊？”
虞归远面色凝聚着乌云，沉声道：“不堪受辱。”
天呐！！
谁敢辱您？！
青面鬼忍着尖叫，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颤颤巍巍地声音都变了，“这个…那个…对您来说，跳崖…跳崖它也不能……”
“我剖了丹元，修为尽毁形同废人，跳崖自然会死，你还想问什么？”
虞归远灵压逼人，青面鬼显然不想自己再死上第二回，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没了没了。”
虞归远怒道：“到底能不能查？”
青面鬼的脸比之之前又青上了几分，“……能能！但是那个…只能查今生。”
“那就查今生！”
青面鬼接过厚册子翻开，捻着胡须假模假式地查找，溜圆的鬼眼挑都不敢挑上一下，终于找到了虞归远的那一页，然后说出了一句废话：“今生，您还活着。”
说了又仿佛没说。
青面鬼心道：但凡您要查的有点道理，也不至于一点道理没有。
待得虞归远戴上面具摔门而出后，青面鬼这才呼出一口气，抹下了涔涔的冷汗，对旁边吓呆了的小鬼道：“虞仙师这是吃错药了么？”
小鬼僵硬的脖颈分了三次才转回到正确的方向，并试着补充了一下自己的观点：“或许是……单纯地过来吓唬吓唬咱们？”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幽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