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之欢》鱼芋

21、21

　　朋友们驱车赶到的时候，李榆已经在温水的作用下恢复了一些，身体不抖了，手脚也不发麻了。
　　凌欢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手还是凉的。鱼鱼，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仔细分析分析，好不好？”
　　李榆点头，仍有些迟钝似的。
　　凌欢把她扶起来，征求林一诺和秦浩宇的意见，“这附近有没有可以安静说话的地方？”
　　秦浩宇提议：“不嫌弃的话，可以去我家里。”
　　“是不是有点太麻烦你了？学长，你去忙吧，我们打车回家算了。”凌欢还没有把秦浩宇列入可以完全信任的朋友行列。
　　“不麻烦，反正聚会已经改期了嘛。你们今天都没开车，我有车还方便一些，我觉得李榆需要找个舒服一些的地方呆着。”秦浩宇语气温和，态度却显得很坚定。
　　林一诺打圆场，“行，咱们就听秦先生的吧，先让李榆放松下来。”
　　凌欢转头看向李榆，李榆点点头。
　　于是，他们向小商店的阿姨再三道谢，上了秦浩宇的车。林一诺还扫了店门口玻璃柜上的收款码，在车上给阿姨转了两瓶矿泉水的钱。

　　秦浩宇家的装修以暖灰色调为主，有很多软装上的巧思，配以色温和亮度适中的照明，让人感觉温暖、舒适。
　　他很快地给客人们端来了百香果柠檬汁，应该是提前泡好的，浮起的冰块上放了一叶薄荷，杯口还装饰了一片青柠。
　　凌欢赞叹：“学长，你不仅人长得帅，做的饮料也这么好看！”
　　林一诺暗暗用力地在她的腿上拍了一下，“快尝尝，不仅好看，还好喝呢！”
　　凌欢疼得差点儿骂人，笑着拿起杯子，借喝水的动作瞪了林一诺一眼。
　　这该死的胜负欲呀。
　　李榆像在沙漠里走了几天几夜终于见到绿洲的人，抓起杯子一口气喝完，然后放下杯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我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的，无色无财，谁会用这么下作卑鄙的手段对付我呢？我哪里值得别人处心积虑地阴我呢？”李榆觉得匪夷所思。
　　“你之前都没发现吗？这个包我好像以前没见过，新买的吗？”凌欢问道。
　　李榆叹气，“之前没发现啊，今天也是伸手进去拿伞才无意中发现的。我这个包前天刚到货，才背了两天。”
　　“收货的时候你检查过没有？你背着这个包都去过哪里？”秦浩宇问。
　　“我……”李榆歪着头想，“拆开快递之后，我用酒精湿巾把包和包装盒里外都擦了一遍，按道理那时候应该没有问题……昨天我背着它上班，今天背着它去了黄臻家，然后就……”她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想下去。
　　“黄臻？”凌欢和林一诺异口同声，“不会吧？”
　　秦浩宇却有些摸不着头脑，“黄臻是……”
　　“他是——”凌欢嘴快，却被林一诺在腰上掐了一把，打住了话头。
　　“是我正在交往的对象。”李榆说道，她无法向别人表述“黄臻是我男朋友”，她甚至觉得“交往”这个词也不准确，应该是“接触”？或者别的什么。
　　秦浩宇淡淡地“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应该不会是他，以你们的关系，他没有必要这样做。”他犹豫着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律师。”李榆说，“他是凌欢表姐的朋友，也是表姐前夫公司的法律顾问。”
　　“哦，那他更不可能知法犯法了。”秦浩宇像是以此来说服自己，也安慰李榆。
　　他们又设想了几种可能——比如，是不是李榆的同事在开并不友好的玩笑？再如，是不是星期五下班去健身房，包放在更衣室的时候被人动了手脚？又如，是不是包本身就被安装了摄像头，她在拆快递之后没有注意到？

　　一一假设，又一一被推翻。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一诺在这时开口：“李榆，我建议你还是要报警，无论是谁，在什么情况下做了这件事，都证明你正处于危险之中，只有寻求警方的帮助才是最有效的。”
　　凌欢拍拍自己的脑袋，“对，鱼鱼，咱们去报警吧，警方一定有办法查明真相的。”
　　秦浩宇也同意这个建议，“我刚才脑子没转过来，还是……我叫你名字可以吗？”
　　林一诺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便说：“当然可以，我喜欢朋友间随意点儿。”
　　“好。一诺说得对，去报警吧，就算最后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让背后那个人不敢轻举妄动。”
　　李榆被说服了，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半小时之后，她第二次坐到了派出所里。

　　做完笔录，拿到《立案告知书》，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四个人都没吃晚饭，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在月朗星稀的夏夜里，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去吃点儿东西吧，吃完再回家。”秦浩宇提议。
　　凌欢这才觉得饿得发慌，挽着李榆的手猛点头，“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烧烤，就在学长家后面那条街上，我和工作室的配音老师来吃过，还有小龙虾和秘制西瓜特饮，特别适合夏天吃！”
　　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意见，于是跟着凌欢往回走，来到一条烟火气十足的夜市街上。
　　落座后，率先上桌的就是那个秘制西瓜特饮，就是把西瓜瓤和冰块一起打成汁，加上气泡水，再一起装回被掏空的西瓜本瓜里，插上吸管喝。西瓜不大，一人一个，很有喝椰子的感觉。
　　秦浩宇新奇地看着周围，除了这个占了两个店面，桌椅铺开十来米的烧烤店，这条街上还有各种推车出摊的美食——卷饼，夹馍，凉皮，米线，螺蛳粉，捞卤，鸭货，炸串……
　　炭烧的烟火与蒸腾的水汽缭绕交织，像小时候神话片里营造的仙境，饮食男女，食色性也，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要吃饭睡觉，也有喜怒哀乐，也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人。
　　做人和做神仙，又有什么不同呢？

　　秦浩宇笑着向凌欢举了举西瓜，“我居然都不知道这条街，谢谢凌欢同学带我来长见识！”
　　凌欢举起西瓜和他碰“瓜”，“学长客气啦，今天没去上学长的餐厅很是遗憾，希望下次学长带我们去长见识！”
　　李榆终于被他们俩逗乐，也举起西瓜，“我希望在座各位以后多多想起我，吃饭多找我，多带我长见识！”
　　林一诺也凑趣，“那我就只能买单了，谢谢各位！”
　　四只西瓜碰在一起的画面，是他们对这个夏天最深刻的记忆。

　　警方的调查持续了一段时间，并没有查出什么结果，那个摄像头拍到的画面很有限，因为那个包在李榆上班的时候被放在柜子里，回家的时候被挂在玄关衣帽架上，还被外套遮了个严实。
　　顺着这个藤，没有如愿摸到瓜——摄像头和监视设备间的联系被切断了，无从追查监视设备的定位。警方倒是通过摄像头边上的一圈字母和数字查到了生产厂家，继而查到了贩卖摄像头的几家网店，将制售双方“一锅端”了。
　　李榆收到结案通知，不知道该喜该愁，警察同志对她的法治意识和自我保护意识大力赞扬，同时感谢她提供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其热情程度，让李榆怀疑自己要反向收到来自派出所的锦旗了。
　　然而这件令人感到后怕的事情毕竟发生了，她心中一直横着那个猜疑，而且在她旁敲侧击地问过黄臻后，这个猜疑越发强烈，她从他过于平静的表情和深邃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觉得自己已经站到了洞口，再往前半步就要坠入无底深渊，她本能地往后退，想要远离危险。
　　是以在夏末初秋的一个星期五，李榆下班后来到黄臻的律所，在楼下的咖啡厅，心平气和地提出结束交往的要求。

　　黄臻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咖啡杯的杯柄上滑动，像是在梳理思绪，或者在组织语言。
　　李榆说：“你想说什么可以直说，我不是你的当事人，更不是你的对手。”
　　黄臻缓缓开口：“我能问问理由吗？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他停下手，注视着她，眼神意味深长。
　　“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喜欢别的人，只是觉得我们确实不合适。”李榆如实陈述，“我需要一段确定的关系，有始有终，而你却觉得感情不需要表达，我们的诉求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当年张伟一走了之，没有跟我说分手，我就傻傻地等了他十一年，直到那两个字从我自己嘴里说出来，我才真正释然。现在你不愿意说，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难缠，我无理取闹，我非要逼迫你做未必意愿的事，所以还是由我来提好了，我们只做普通朋友吧。这段时间承蒙照顾，谢谢你。”
　　黄臻认真地听李榆说完，目光也软了下去，他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有伤体面的话，“好，我尊重你的决定。我认为你是我一直在寻找的最合适的结婚对象，很遗憾，你不认为我是你想要的那个人。李榆，我真的很遗憾。”
　　他只有遗憾，没有一点点难过吗？
　　李榆突然为自己的难过感到不值。
　　或许黄臻从未爱过自己，又或许，自己也未将真心相予？

　　走出咖啡厅的时候，李榆觉得心里堵了一团棉花，急需要一只被掏空又被填满的西瓜与自己达成共识。于是她迅速地重建了包含秦浩宇在内的崭新的“中年学习小组”，约好在那家烧烤店见。
　　地上有两三片落叶，被一阵风卷起，那风同时也卷起了李榆披散的头发，送来一丝凉意。
　　夏天就要走了，秘制西瓜特饮就要下架了，幸运的是，朋友们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