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之欢》鱼芋

20、20

　　又过了一个星期，凌欢和林一诺才结束了“西藏之旅”。
　　他们打定了主意，不让任何亲戚朋友知道这段惊险的经历。于是费心地从网上和朋友手里搜罗了些风景照，在大合照里找了两个无辜的朋友换上了自己的头。
　　方梓桑随着凌欢手指的滑动看着照片，“风景是真的好，你们有高原反应吗？”
　　“有啊！我还行，林一诺反应比较强烈，他身体好，需氧量高。”凌欢做足了功课才敢来见表姐和李榆。
　　“这个——”李榆指着屏幕，“你划回去，对，就这个帅哥是谁呀？”
　　凌欢语塞，这个帅哥……她不认识。
　　“你有两个‘备胎’还不够？还惦记别的帅哥啊？”凌欢打岔。
　　“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仿佛是个海后？”李榆抗议，“秦浩宇就是游戏搭子，我只有试着在跟黄臻建立交往关系！”
　　方梓桑起身去又拿了几袋零食过来，给她们俩的杯子添了可乐，“你们俩啊，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每次来我家不是吃我儿子的零食就是喝我儿子的可乐，像个小朋友似地抬杠拌嘴，但是一张嘴呢，比谁都污。”
　　凌欢问：“你儿子呢？”
　　“你还真是亲小姨，才想起来问你外甥！在他爷爷奶奶家呢，毕竟判给杜鸣了，也不能总在我这儿，人家爷爷奶奶还想大孙子呢。”方梓桑用脚碰了碰李榆的脚，“哎，你真的认准黄臻了？”
　　“嗯，基本上吧，就差把话放在明面上说清楚了，但我觉得就他那个个性，难。”李榆咬着薯片，拿手机找着要投屏看的东西，“我去过他家几次，大房子确实不错，但是我跟你们说，他家有个房间门上带锁，让我好奇得不得了。”
　　“别人家上锁的房间千万不能进！”凌欢很有经验地说：“里面不是关着人就是关着鬼，反正没好事儿。”
　　“他说那是放他母亲遗物的。”李榆忍不住笑，用手指戳凌欢的头，“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啊！他父亲去世得早，他和母亲也算是相依为命了，但是他刚毕业，母亲也生病去世了。他说，父母都没得过他的济，这是他最遗憾的事情。”
　　凌欢凑过去看李榆的手机，指着一部春节期间上映的国产电影，“就看这个吧。”
　　电影的原型故事她们看过，再看电影，在编排上有些新意，细节处让人感动，但是那种看过也就看过了，留不下什么深刻印象的片子。
　　三个人的心思都不在电影上，她们在催泪的地方哭，在搞笑的地方笑，给积蓄的情绪找一个合理的出口。
　　当大人真的很难，喜怒不由己，连表达都必须是恰当的，有分寸的。
　　凌欢不知道自己还能和林一诺这样担惊受怕多久，她爱他，这毋庸置疑，可她同样摆脱不掉秦钺带给自己的阴影。时间能愈合伤口，抚平伤疤，但它也对人心无能为力。
　　李榆对正在进行时的这段情感关系没有丝毫的把握，总有一种失重感。
　　而方梓桑，悄然藏着一个秘密。

　　黄臻的房子是一套建筑面积超过两百平米的大平层，位于二环边上，不过分吵闹，也不过分荒僻，楼层适中，朝向好，阳光好，四房、两厅、两卫、一厨，白灰色系简约装修，干净整洁得没有一丝人气。
　　他喜欢邀请李榆来家里做客，他自己对咖啡和茶都颇有研究，厨艺也很不错，因此两人共度的周末，除了去拥抱大自然，就是在黄臻家宅着。
　　李榆倒也习惯这种随意和安静，相比拥抱大自然，她更喜欢呆在家里。
　　黄臻通常在十一点钟左右在李榆家楼下接她，晚饭后将她送回。
　　他们一起吃两餐，喝一顿下午茶，一起看书，聊天，下棋。
　　家里有一只年迈的猫咪，总是在李榆脚边翻着肚皮晒太阳。
　　一张小茶几，两个人，一只猫咪，落地窗外云卷云舒，阳光洋洋洒洒地照进屋里，给所有的人和物都镶上一圈金边——构成一副静谧美好的图画。
　　然而，书房对面那间上锁的房间，却始终像一根刺，扎在李榆心里。
　　见李榆又望着那个房间出神，黄臻擦干净手，从厨房的料理台后走出来，也在吧台边坐下，一只手慢慢地覆盖在李榆的手上，“你想去看看吗？李榆，只要你想知道，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你果然有秘密，那个房间果然不是，至少不只是存放你母亲遗物的。李榆这样想，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如果你想说，就不用等我问。我并没有什么立场和资格询问你的隐私，黄臻，到目前为止，我们还只是朋友。”
　　黄臻有些无奈地笑笑，“我以为我已经表示得很明显了，非要把那些肉麻的话挂在嘴边吗？”
　　李榆耸了耸肩，“你认为是肉麻的话，可以不说，我没有什么意见。”说完，起身告辞：“看你今天有点累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黄臻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不必了，这里坐地铁很方便。”李榆从玄关的衣帽架上拿下自己的包，“黄臻，那些话你觉得肉麻，可以不说。但是两个人在一起，有些事情也很肉麻，如果你生理心理都拒绝，也可以不做，什么都不要做。”

　　这座城市没有地铁的时候，公交车很挤，路上私家车很多，行人也多。
　　地铁通了五条线之后，公交车依然很挤，路上的私家车和行人似乎也分毫未减。
　　李榆想不明白，这些人都是从哪儿来的。
　　没有“桃花”的时候，李榆想，随便来一个，管他是人是鬼。
　　现在有一棵品相优良的大桃树站在她面前，她反而高兴不起来，虽然觉得不该这么想，但是她是羡慕凌欢的，或者说，是羡慕凌欢和林一诺的相处模式，同频共振，无话不谈。
　　她所渴望的，不过是有血有肉有人情味儿的恋爱。
　　她和凌欢说起过这桩心事，凌欢却笑得颇为苦涩，“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鱼鱼，我的苦恼，你也体会不到。”
　　凌欢会有什么苦恼呢？李榆想象不到。
　　她就差逼着黄臻当面对她说：李榆，我爱你，我喜欢你，我要你做我女朋友！
　　但她不能，也做不到。
　　她的恋爱经验过于匮乏，找不到什么解决办法。

　　地铁上信号不好，凌欢打来的电话接不起来，李榆怕她找自己有急事，于是就近下车，回拨了电话，“我刚才在地铁上，电话接不通，什么事儿？”
　　“晚上有约吗？一起吃饭呀？”凌欢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嗯，好啊。还有谁？桑桑姐？”
　　“不是，是学生会小规模聚会——”
　　“不去。”
　　“哎你别挂！张伟不来，但是秦浩宇要参加的！我好想看看他变成什么样了，你快来陪我！”
　　李榆笑道：“你不要发花痴好不好？小心林一诺哭给你看！”
　　“嗐，他也去，我带着他一起去看人类高质量男性。好鱼鱼，来嘛来嘛。”
　　李榆磨不过她，答应了下来。时间是晚上六点，地点就在秦浩宇入股的那家私房菜。
　　看了眼站名，好巧不巧，就在那个商场附近，李榆出了地铁站，决定走路过去。

　　她好久没有好好地看看自己生活的城市了，这可能也是现代城市人的通病，单位和家，两点一线。
　　她的工作，忙也是忙的，无偿加班也是真无偿，但在大部分时间，法定节假日和双休日可以得到保障。相比之下，方梓桑和凌欢都要辛苦得多，当然，赚得也比她多。
　　她们经常开玩笑说：“我是自愿加班的”。
　　“自愿”在哪儿呢？就是在同一座城市，凌欢全年收入到手不足十万，而凌欢和方梓桑的年薪，都是她的两倍。
　　钱赚多少是多？工作和生活怎样平衡或取舍？躺平还是内卷？追求理想还是屈服于面包？谁都能给出答案，却谁都说服不了别人接受自己的答案。

　　李榆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着，她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只需要走不到一公里的路，因此她可以放缓脚步，用工作日里透过窗子看到的那些无所事事的人们的节奏，和滚烫的地砖一一问好。
　　太晒了，她伸手进包里找遮阳伞，却摸到包壁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圆形凸起，她走到旁边小商店的遮阳棚下，仔细检查自己的包——在侧边底部，她发现了一个无线的针孔摄像头！
　　李榆瞬间觉得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在三伏天下午五点的大街上，如坠冰窟般寒冷。
　　“姑娘？姑娘？”小商店的阿姨叫她，“你没事儿吧？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啊？”
　　李榆将将回过神来，脸色惨白，“阿姨，能给我杯水吗？”
　　阿姨马上去拿纸杯，在自用的饮水机里接了温开水，又把她让到屋里坐，“喝点儿温水，是不是中暑了啊？”
　　李榆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心才从半空中掉落原位。她想了想，拨通了凌欢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