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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既十五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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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既十五夜
2013年9月,宫城。
“你……”
闻声,日向翔阳停了笔,抬头看向坐在桌对面的月岛萤,少年微抿着淡色的嘴唇,欲言又止。
这年初秋的一场夜雨过后,宫城的桂花开了,开得极为漂亮,金黄团簇满枝,浓香四溢不散。
研习室里只剩他们两个,窗户没有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落叶气味,混着桂花馥郁的甜香,秋天的温度附着在他们的发梢、衣服的布料,还有翻开的书页上。
“你喜欢影山吧。”月岛萤紧盯着日向翔阳的眼睛说出了这句话,他并非是在询问他,而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语气冷漠得甚至像是在宣布一条研究结论。
日向翔阳的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倏地站起身,双手用力撑在桌面上:“你在说什么啊!”
“不敢承认吗?”月岛萤仍然坐在原处,在对日向翔阳说出这句话之后,他也在心里质问了自己相同的问题。
日向翔阳的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他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月岛萤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发觉这种做法过分残忍,无论是对日向翔阳,还是对他自己。
然而为时已晚,日向翔阳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有些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用炽热的脸颊贴住冰冷的桌面。在沉默了漫长的一阵之后,他才坐直身体,重新与月岛萤面对着面:“我承认,我喜欢他。”
日向翔阳的语气并没有多么严肃,他甚至还露出了一个恬淡的笑容来,诚挚纯粹得令月岛萤心底发慌。他想,是他亲手逼迫日向翔阳来宣判了他的死刑,归根结底,是他在自杀。
“嗯。”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头埋入书本,佯装平静地继续翻动着书页。
他的反应令日向翔阳有些意外,没有调侃,没有戏谑,也没有嘲讽,月岛萤只是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就仿佛他从没有毫不留情地揭示过自己的怦然心动,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月岛为什么会知道?”日向翔阳的视线停留在桌面,草稿纸上还有他没解完的半道数学题。
“很简单,因为你总在看着他。”月岛萤将书本合起,他才终于看到了封面,那是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而且你害怕被他误解。”
看他迷惑的神情,月岛萤便知道他对自己后半句的意思不甚明了,于是继续解释道:“前几天在体育馆,你说要去东京见音驹的二传手,影山不太高兴,你就急得焦头烂额,语无伦次。”那副样子就好像是要立刻将自己剖开展示给影山飞雄看。
“这样啊……”日向翔阳趴在书桌上,思绪有些游离,“很明显吗?”
月岛萤怔了怔,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他所观察到的,常人没能发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自己也总在注视着日向翔阳。
“还好。”他选择将所有复杂而晦涩的情绪一笔带过,“你快点写作业,不要妨碍我回家。”
“明明是月岛你先打断我的吧!”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星期六下午,町立图书馆的学生研讨室中只有他们两人面对面而坐。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有一名少年在十七岁的第二天谋杀了自己讳莫如深的爱恋。
2013年10月,东京。
日向翔阳早已不是第一次来枭谷学园参加合宿,对于这里的环境还算得上熟悉,昏暗的走廊里有几间屋子还亮着灯,都是各所高校被分配到的作为宿舍的教室,他轻车熟路地便来到了属于音驹的那一间。
“打扰了,各位。”他从教室的门后探出了头,看到音驹众人在一地铺得整齐的被褥上团团围坐,他们中间摆放了一盒尚未拆封的生日蛋糕,包装盒是透明的,里面的蛋糕上装饰着许多用奶油做成的小动物。少年们还将屋子简单布置了一番,墙壁上挂着红白两色的气球,黑板上也用彩色粉笔绘制上了“HAPPY BIRTHDAY”的字样。
孤爪研磨背对着门口而坐,听到他的声音,便回过头去对他笑道:“快进来吧,翔阳。”
日向翔阳在他身旁空出的位置上坐下,这里似乎是提前为他预留的。
“研磨,这个给你,祝你生日快乐。”他从身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由于并不擅长手工,外盒还是在家中的时候由日向夏帮忙包装的,“猜猜看是什么?”
“谢谢你。”孤爪研磨接过它,在手中掂掂重量,还摇晃了几下去听里面的声响,“是CD?”
日向翔阳拍了拍他的肩膀:“研磨好厉害啊,一下子就猜中了。是amazarashi的专辑哦!”
他们两人都算不上是amazarashi的歌迷,只是在暑假合宿某一天的午休期间,他们躺在废弃教室的体操垫上,戴着同一副耳机在iPod上单曲循环了这支乐队的一首歌。
“这个是《千年幸福论》的初回盘,因为距离最初的发行日期已经有两年了,所以我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弄到呢!”日向翔阳好像一只正在向主人邀功的可爱小狗,孤爪研磨猜,如果他长着一条尾巴,那么现在一定在愉快地摇动着,“这一张专辑里面收录了《科幻老电影》,就是之前我们一起听的那首。”
他揉了揉日向翔阳有些乱翘的头发:“我很喜欢哦,翔阳的礼物。”
灰羽列夫用手肘推了推犬冈走,并压低了声音:“虽然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我还是要说……原来研磨前辈还会这样讲话啊。”
犬冈走对此早已见怪不怪:“那毕竟是翔阳啊!”
“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快点开始啦!”山本猛虎看起来比孤爪研磨还要热衷于过这个生日。
在获得了孤爪研磨的首肯之后,少年们各自忙碌起来,作为在座所有人中看起来最稳重的那个,福永招平一个人负责拆开蛋糕的包装,以免它被这群情绪激动的家伙不小心打翻在谁的被褥上。灰羽列夫和犬冈走各自搬来一把椅子,将它们拼在一起作为放蛋糕的桌子来使用。店家随蛋糕附赠了数字蜡烛,芝山优生将它们从盒中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插在蛋糕上,然后山本猛虎迫不及待地划亮一根火柴,将明亮的火焰靠近了蜡烛顶端的棉线。
“等一下,前辈!”日向翔阳刚刚一直在拼装一顶纸质的礼帽,他终于将最后一个卡扣安装完毕,并把它戴在了孤爪研磨的头上,“现在可以了。”
在蜡烛燃烧起来的一瞬间,不知是谁关上了教室的灯。
他们唱起生日歌,却有人莫名其妙地走了调,惹得大家都忍不住发笑,但谁都没有停下来,只是将整首歌笑着唱完了,火光映亮他们年轻的面庞,在明灭烛火旁,孤爪研磨望向的唯有日向翔阳。
“快许愿,研磨!”日向翔阳蜜色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闪烁着火苗。
孤爪研磨的目光在他身上多流连了一瞬,仿佛这样就能将日向翔阳此刻的模样铭记下来。然后他闭上双眼,虔诚地许下了自己十八岁生日的愿望。
在吹熄了蜡烛之后,教室中的灯再次被点亮。孤爪研磨在蛋糕上切下了第一刀,接下来的几刀也划得十分均匀,确保了每一块上面都有一只精致的小动物,他将带有三花猫咪的那一块递给了日向翔阳,又把橘色小鸟盛入了自己的盘中。
“好可爱。”日向翔阳用叉子戳了戳猫咪的鼻子,将沾上的一点奶油送入口中,“舍不得吃掉了。”
“再美味的蛋糕,放久了也会变质的。”孤爪研磨也拿起一把叉子,毫不犹豫地剜去了小鸟的一只翅膀,“还是快点吃掉比较好,翔阳。”
“啊……”日向翔阳迟疑了一瞬,最终也没说什么。
在吃蛋糕的环节也结束之后,第一个开始往身旁人脸上抹奶油的是灰羽列夫,犬冈走和日向翔阳都是受害者,原本属于他们三人的小规模混战在波及到山本猛虎之后终于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几个回合下来,没有谁的脸颊和双手还是干净的,包括今天生日会的主角孤爪研磨,而日向翔阳因为最早被卷入战斗,就连T恤和头发上也蹭了几块,说他是情况最惨烈的一个也不为过,这些奶与糖的混合物一旦沾在布料上,就很难再用纸巾全部擦干净了。
“我陪翔阳去卫生间用水清理一下。”孤爪研磨拿起自己的毛巾和外套,和日向翔阳一起走出了教室的门。
两人一起穿过寂静的走廊,除了音驹所在的教室和远处的卫生间,其他房间的灯已经全部熄灭了,于是他们没有交谈,还放轻了脚步,以免惊扰他人的睡眠。直到已经站在了水槽前,日向翔阳才向孤爪研磨小声抱怨道:“列夫这家伙,仗着个子高欺负人。他能碰到我,但是我根本就够不到……”
他掬起一捧水清洗着脸部的皮肤,击打在金属水槽中的水流破散成水珠,飞溅在他细瘦却结实的手臂上,水温很低,他冷得几乎要发抖。孤爪研磨帮他调小了水流,还将毛巾沾湿了一小块,为他擦去头发上的奶油。
“研磨,帮我看看脸上有没有洗干净。”日向翔阳面向他,肌肤还挂着些水珠,它们汩汩流淌下来,有的从下颌处滴落,有的顺着脖颈继续滑落进单薄的布料之下,将那里沁成深色。
卫生间的灯光极度昏暗,孤爪研磨的瞳孔放大了,他的目光再度聚焦于日向翔阳的脸上,那里分明被清洗得彻彻底底,没有留下任何奶油的痕迹,他却抬手抚上他的面颊,用拇指蹭过他下唇,再划过嘴角:“别动,这里还有一点。”在开口说话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研磨?”日向翔阳有些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身体不舒服吗?手好热。”
孤爪研磨的手离开了他的唇边,转为轻轻抓住他的手腕:“翔阳不好奇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当然好奇啦。”日向翔阳对他笑了起来,“可是研磨告诉我的话,不就不灵了吗?”
孤爪研磨没再说话,可日向翔阳却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腕部的手正在逐渐收紧,他的心底随之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慌乱——他有些读不懂孤爪研磨的眼神了。
就在左手腕即将被他炽热的手掌紧紧包裹时,日向翔阳忽然感到自己的右臂也被一股大力牢牢钳制住了,他无需回过头去,身后传来的声音已经帮他确定了来人的身份:“呆子,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今晚都不打算回去了?”
他好像忽然丧失了呼吸的能力,他的心脏就快要跳出胸膛。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