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凤舞七星寂》卿语犹念

6、第六章 青洛（二）

　　满目鲜血中，那个鬼魅一般的白影追上他，她手中的剑滴着血，是来自地狱的使者。
　　少年绝望地闭上眼睛……温热的血溅在脸上，身体却没有丝毫疼痛。
　　睁开眼睛，却见身前站着一人，原本该刺入他胸膛的利剑，穿过了那人的腹腔。
　　“爹！”

　　“公主，他醒了。”风戚染坐在池边的小亭子中，玉棋禀报道。
　　“嗯，我去看看。”她放下茶杯起身，若无事便将他送出宫去，她还没那个闲情逸致养个小叫花子。

　　“醒了？”风戚染进来的时候，床上的人正挣扎着要起来，循声望去，眼前人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乃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
　　是她？！眼前的白衣与那白影重合，他愣了一瞬不禁全身紧绷，戒备地盯着她。
　　这般充满敌意的眼神，甚至带着燎原般的愤恨，风戚染微微蹙眉，这神色不寻常，“你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对面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只是神色不过放松了一瞬，复又警惕起来，“要杀便杀，别假惺惺的！”鼓起勇气的怒吼之后，瘦弱的身体又缩回了床角。

　　“放肆！竟敢对公主如此无礼！”云画怒道。
　　风戚染挑了挑眉，看来她这冷血狠毒的传言颇为深入人心呐。
　　她是公主？床上的人有些惊愕，“你是公主？”
　　风戚染微微颔首，云画又忍不住道：“你面前的便是奉安公主，叫你再放肆。”

　　奉安公主？
　　床上的人神色换了几换，他曾听爹提起，奉安公主虽然小小年纪，却是冷面修罗，万不可得罪她，难道爹……

　　风戚染观他神色，再看他身上衣衫虽破碎污秽，却瞧得出原本质地上乘，污秽之下还隐约有血迹，此人身份怕是不简单。
　　思量片刻，转向一边的御医：“他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回公主，皆是些外伤，并无大碍，不过是多日饥寒，需要休养罢了。”御医道。
　　“开些调理的药，留下药方便可下去了。”正吩咐御医，耳边一阵风刮来，风戚染抬手便是一掌，飞来的枕头应声而碎，掌风波及到扔枕头的人，嘴角溢出一丝血。

　　“再加一副治内伤的药。”
　　风戚染蹙眉回身，却蓦然看到他明明恐惧却又带着仇恨的眼睛，
　　恍然间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

　　“你滚开！”床角的少年又是一声大吼。
　　风戚染闻言神色反倒缓和了些，勾了勾唇角轻笑一声，躺在她的地方还让她走开，这小叫花子着实有趣，今日便睡偏殿罢。
　　“好好伺候着。”说罢便转身离去，出了门又低声道：“玉棋，去查他底细。”

　　第二日醒来，少年想坐起身，胸腔却传来一阵疼痛。
　　“你醒了？可还有何不适？”天琴问道。
　　“还、还好。”瞧见来人，他心中竟闪过一丝异样的失落。
　　瞧见他的手紧紧地扣着被子，天琴不解，“可是有何事？”
　　床上的人一惊，垂眼敛了神色，“无事。”
　　他身上还有血仇之恨，岂可轻易动摇，定是自己怕错过报仇机会，方才有此念，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坚定心志，牙关越咬越紧，眉间越拧越深……

　　喝过药不大一会儿，他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很长，梦中一会是那张精雕玉琢的脸，一会是滴着血的剑，一会是风舞白裙，一会又是白衣染血……
　　待他醒来之时，天已暗了。
　　起床掀开内室的帘帐，梦中不断折磨着他的白衣正坐在书桌后写着什么，他一时间顿在那里，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风戚染看了看他，又继续低头书写，“醒了？桌上有饭菜，自己用膳。”
　　少年看了看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一罐米粥，一副碗筷。
　　一日未进食的他顿时觉得饥饿难耐，过去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吃得差不多，他一边喝着汤，一边打量起风戚染。
　　她握着笔时而疾书时而思索，眉宇也跟着时展时凝，烛光映在她脸上，原本吹弹可破的肌肤染上了淡淡的暖色，淡化了她身上的那层冰霜。
　　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不愧为尧华第一美人。
　　他未见过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澹台若，就此刻而言，他想不到比眼前之人更美的人会长什么样子。
　　惊觉自己竟生出这般想法，少年忙止了念头，血仇在肩，他不该如此。

　　“你叫什么名字？”风戚染忽然出声，似乎只是走个过场般随口一问，却又好像好奇对方会说出个怎样的答案
　　少年微微一顿，道：“青洛。”

　　风戚染了然地笑了笑，算得聪慧，并无城府，“不舒服？累了便去休息。”
　　他才刚起身，如何会累，可青洛又无法平心静气地面对她，便只得回到床上躺着。

　　过了些时候，内室的帘帐被掀开，风戚染走了进来。
　　青洛躺在床上呆呆地瞧着她脱去外衣，散开发髻，只着轻薄的里衣往床边走来……

　　她要做甚？！
　　青洛下意识地拽紧被子往里挪了挪。

　　风戚染见状一愣，这小子莫不是怕自己ｌ强ｌ暴ｌ他？
　　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偏殿的床总觉不适，还是此处睡着舒服些。”说着自顾自地上了床，在外侧躺下。
　　青洛忙不迭地退到最里面，索性这床够大，让他和风戚染之间拉开了一截手臂的距离。

　　风戚染不以为意，她自来睡得浅，如今的她对自己亦有足够的信心，身旁之人若起了杀心，稍有动作她便能在第一时间斩杀。

　　青洛缩在边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风戚染，却见她无甚动作，大着胆子靠过去，发现她呼吸均匀，似乎已然睡着了。
　　望着风戚染精致的侧脸，青洛有一瞬间的失神，手不自觉地伸了出去，触到她脸颊的瞬间，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收回手，而睡梦中的风戚染，并无半点反应。

　　她竟对自己毫无防备，青洛心中暗喜，若是这般，他便有机会杀她。
　　打定了主意，他一边计划着如何杀死身边这个人、如何全身而退逃出宫中，一边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年，青洛十四岁，风戚染十七岁。
　　带着血海深仇的他见到了风华绝代的她，只可惜，是仇非爱。

　　两人同床共枕了一年，青洛分明计划好了逃出宫的路线，分明有许多次机会杀她，可从未杀过生的他，每每握着匕首盯着眼前这活生生的人，脑中总是浮现她对他的好。
　　他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挣扎，且一步步接近真相。
　　理智告诉他，她不过只是一把刀，而握刀的人，是洪献帝，若他此时杀了风戚染，便再无可能杀洪献帝。
　　撇去理智，撇去责任，那微弱的感情嘲笑着他，他不忍心，他不舍得，他不愿杀她……
　　理智的压抑，责任的愧疚，感情的拉扯，日日折磨着他，内心被无数声音撕扯之下，他反倒贪恋起抛却一切，不想不看的平静时光来。

　　而风戚染却在等，等他何时出手，亦好奇自己的照拂与放纵，甚至是他所认为的毫无防备的信任，是否能消弭他的仇恨。
　　她像一只卑劣的猫，在拿一只蒙在鼓中的老鼠做实验，却并未察觉，她耗费在这只试验品身上的神思与精力，已然让这只老鼠，对她有了非常的意义。

　　那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风戚染的心情却是阴霾密布，阿弟哭着跑来寻她，说父王要把她许人了。
　　“你听何人所说？”风戚染蹙眉。
　　风颜珏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五年前母妃仙去，她便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自母亲离去的那一刻，风戚染便知自己失去了作为孩童的所有天真，她必须够狠，够冷血，才能在这个炼狱一般的王宫里守住自己和弟弟。

　　“我在煜妃门外听到的，他们说要把阿姐嫁给北奕王。”母妃死后他被强行带给煜妃抚养，风颜珏一直认为是这个女人害死了母亲，从来不肯叫她母妃。
　　他依赖姐姐，姐姐甚至比离去的母妃更加重要，他不能没有姐姐，更不想姐姐嫁给那么一个糟老头。

　　北奕王？
　　戚染不禁蹙眉，北奕现任帝王已五十有余，要她嫁给一个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这绝不可能。
　　“阿姐，我们去求父王好不好，我们去求他，不要让你嫁去北奕。”风颜珏哭道。
　　风戚染略一思量，北奕善战，乃诸国之首，父王必定是看上了他们强悍的军队，去求他，定然不会答应。
　　在父王心中，自己与北奕雄兵孰轻孰重，她太清楚了。

　　“莫去求父王。”她温柔地拭去阿弟脸上的泪珠，“此事谁也不许说，阿姐自有法子，阿姐不会离开颜珏的。”哄着阿弟回去，风戚染坐在小亭中左右思量，却无一个万全的法子。
　　“公主，青洛公子的衣裳做好了，公主可要先看一下？”玉棋托着一件锦袍进来。
　　青洛？风戚染忽而想到了什么，唇角勾了勾。
　　此为下下策，亦为上上策。

　　夜凉如水，青洛更衣上床，刚合上眼睛便感觉身边多了个人，一年的同床已让他习惯有风戚染在身边，未说什么翻了个身继续睡。

　　让他未想到的是，风戚染轻轻摇了摇他，青洛疑惑转身，睁开眼便呆住了……
　　她竟然未着片缕？！
　　还不等他回过神，香ｌ软ｌ的唇已然吻住了他的唇，风戚染纤长的指尖挑开他的衣带，青洛未曾反抗，亦不想反抗。

　　这一夜，美好的像个梦，或许，他当真是在做梦吧。

　　第二日醒来，青洛发现那竟不是个梦，身侧之人及自己身上的点点红痕证明了一切。
　　他正惊愕于昨晚发生之事，身旁人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青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红着脸侧过头，风戚染轻笑，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青洛，自今日起你便是本宫的人，你若是好生听话，不起二心，本宫必不负你。
　　你若背板本宫，想来本宫的手段，你也知晓。”

　　青洛看着她，认真而专注，良久，点了点头。

　　洪献四十三年，奉安公主与不明男子有染，尧华与北奕两国被迫放弃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