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断肠声里忆前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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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逸然微微用力一挣，竟是没有挣脱。他心里说不清地火起，下意识地便要用内力荡开，却又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幼稚，不禁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原本的尴尬恼怒竟是消了大半。
他微微放柔了声音道：“你放开罢。”
谁料木华竟是又攥紧了几分。
褚逸然哭笑不得地看着低着头的少年，那只执着的手死死揪着自己的袍子，被玄黑色的料子一衬，顿时显出几分苍白来，手指上粗糙的茧子，也更加分明。
没来由的，褚逸然心头一软，破天荒地哄道：“好了，我没有生气，你再抓下去，只怕我的衣服都要被你撕烂了。”
木华这才慢慢松开了手，抬起头，只见一双黑亮的眼睛早已是湿漉漉的通红。
褚逸然叹了口气道：“还说是联邦最年轻的上尉，怎么为了这一点小事就哭了？”
木华咧了咧嘴，露出个不怎么成功的笑容，闷声道：“褚先生，我……我其实骗了您。”
见褚逸然只是一脸温和地看着自己，木华鼓起勇气继续说：“我其实不叫木华。我……我生于联邦的一个世家，单名一个‘桦’字。”
“我是独孙，所以从小奶奶就教我，不能辱没了家族的光耀。我父亲当年是联邦英雄，就是披着联邦旗帜下葬、总统府降半旗的那种。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家族的希望就全都寄托在了我一个人身上。”
“我自小就随着李峰师傅学功夫，因为天资好，又舍得吃苦，所以十岁不到就出师了。然后我就直接参军，上了西原的战场。”
少年的拳头背在身后，死死地攥紧。
“每次我只要一想到，我父亲就是在这片土地上流血流汗最终牺牲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在跟随父亲的脚步向前走，所以吃再多的苦我都不怕。”
“我只是想像父亲那样，可以为家族和联邦做些事情；可以不要让更多的母亲像我妈妈那样，每天晚上看着父亲留下来的最后一段录像偷偷地一直哭，可是第二天还是要强打精神去面对那么多的尔虞我诈，替我扛起成年前的家族责任；至少……也可以不要让别人家的小孩子从出生起……就见不到自己的爸爸。”
豆大的泪珠从少年的眼眶里滚落而出，可少年仍倔强地睁着眼睛，坚定地看着褚逸然。
“虽然我……没有见过父亲，可是在我心里，他一直和我在一起。他教我怎样操控机甲，怎样突围杀敌，怎样做一个真正……对得起自己姓氏的男子汉。”
“所以，当我到了这边之后，我知道我没有办法立刻就把家族的荣耀在这里发扬光大，可是，我可以一直努力下去。我相信，只要我一直一直努力去做，总有一天，可以让家族在这个世界也重现辉煌。”
“而在那之前，我……还没有资格，重新冠上家族的姓氏……也没有，擅自背叛家族的权利。”
少年看着动容的褚逸然，深深弯下腰去，带着哭腔的声音被压在胸腔里，听起来显得更加低沉而执着——
“对不起，褚叔叔。我很感激您的好意，但是……我身负家族的责任，实在没有办法抛弃自己的姓名。真的……对不起。”
褚逸然深深看着眼前鞠躬的少年，闭了闭眼，叹息道：“你可知道，你这一番话，决定了你以后的一生，都将艰苦无比？甚至有可能，你穷尽一生都无法实现你的目标，只能一辈子做一个没有真正姓名的人。”
少年微微一震，然后缓缓立起身来。
泪水洗过的眼睛亮得逼人，他坚定地看着褚逸然，抿了抿唇，缓缓道：“我知道。”
“只是，如果不这么做，我就永远无法对我在那个世界的家族和亲人安心。”
“我不知道，没有我，奶奶要到哪里去找一个足以挑起家族重担的继承人，妹妹……要到哪里去找一个可以继续崇拜依赖的哥哥。”
“我不知道，妈妈要是知道我没能保护自己的家，会不会……会不会在九泉下都、都……”
“褚叔叔，我来这里之后，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我总是想……我莫名其妙地到了这里，会给我的家人带来多大的灾难。我一直想一直想，一直一直想，整夜整夜地……我停不住啊！”
少年像是被困住的小兽一样，嘶哑着喉咙嚎着，他的双脚还牢牢地立在原地，可身体已经向虾一样弓起，像是被长时间积累下来的惊慌失措和悔恨自责压迫得无法动弹，只能捂住脸嚎啕大哭。
褚逸然看了他半晌，终于极缓慢极郑重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按在了少年的肩上。温热的触感在彼此之间传递，不知道是谁慰藉了谁的身心。
良久之后，少年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渐渐低下去的抽泣声中显得有些浑浊难辨，可褚逸然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褚叔叔，我……我只是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褚逸然不再说话。他默然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年，只觉得这一两个时辰见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却又似乎件件都在情理之中。
这样古怪的情景不由地在他心里生发出虚幻的感觉，似乎多了写什么，可仔细琢磨，却是一片荒凉的空旷。
他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阿桦，如果你是我的孩子多好。”
低着头少年唇角一紧，本来已经止住了哭，却再一次硬生生地逼红了眼眶。
褚逸然转身向外走去，拂袖间淡淡道：“你跟着我一道走吧，在你做成事之前，你愿意是谁就是谁好了。”
木华深深呼吸，从濡湿的手掌中抬起了头，哑声道：“谢谢您，褚叔叔。”
褚逸然微微一顿，在推门而出的同时开口道，“你虽然已经练过李家的那套玩意儿，可是这里的正统功夫对你还是极有益的。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按行军时间起床习武。”
木华微怔，随即绽出一个带着泪意的明朗笑容，微微哽咽着朗声答道：“是，先生！”
门外，晨间最灿烂的一抹阳光堪堪照射进来，落了少年一身，远远望去，竟像是一块熠熠生辉的美玉，光润无瑕。
自那天起，木华便跟着褚逸然一同踏上了前往会宁的路途。
虽然多了一个人，但这并不影响褚逸然的行程。不紧不慢地一路行来，过了二十多天，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会宁城。
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褚逸然又住进了簪花客栈的闲客居。
“少爷，这是备给花满楼楼主的礼物，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吗？”侍剑拿着一张清单，向褚逸然请示道。
褚逸然极快地浏览了一遍，微微颔首道：“已经足够了。”
侍剑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却又被褚逸然喊住：“侍剑，再加上凝碧萧。”
“凝碧萧？”侍剑惊呼一声，“少爷，那是白姑娘送给你的啊。”
“我知道。”褚逸然漫然一笑，柔声道，“当初依依也说过，这是送给爱剑之人的，我现在已不能使剑，留着又有何用？”
“可是，您有那么多藏剑，何必要……”侍剑猛然惊悟，急急地刹住声，低下了头，“对不起，少爷，侍剑僭越了。”她一心为白依依感到惋惜，一时间竟犯了少爷的大忌，此时心底已是一阵惶恐不安。
“无妨。”褚逸然淡然道，眼神中却流露出一股微凉的威势，“你先下去吧。”
侍剑忙退了下去，甚至出门时差点儿撞到了端着药碗走过来的奉剑。
奉剑扭头看着侍剑急匆匆地跑走，疑惑地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褚逸然问道：“少爷，侍剑她怎么啦？这么慌里慌张的。”
褚逸然洒然一笑，没有回答。可眼神放到那碗黑乎乎的药上时，还是不由地掠过一丝深深的反感。
奉剑小心地端了药放到褚逸然身侧的小几上，催促道：“少爷，快趁热喝了吧。”
褚逸然看了表情认真的奉剑一眼，无奈地轻叹一声，端起碗一仰头，一口气将药喝了个干净。可一放下碗，他便不由自主地以袖掩面，干呕了几声。
奉剑显然是极熟悉褚逸然过激的反应，马上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清茶送到他面前。
褚逸然接过来，也顾及不得形象，狠狠灌了几口茶水，总算是勉强压下了喉咙口的恶心感觉，但脸色还是难看得吓人。
奉剑瞪着一双透亮的眸子看着褚逸然：“少爷，要是旁人知道，堂堂太平城城主居然怕吃药，可是会笑掉大牙的。”
褚逸然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你倒是越发的没大没小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我的毛病。”
奉剑嘻嘻一笑，端着碗便退了下去。正巧这时，木华走进屋来，和她打了个照面。
见着木华冲她微微一笑，阳光下的少年清俊得有些不真实，奉剑的脸腾地烧起来，急忙撇过眼跑了出去。
木华见状，不由地苦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再转过身，就迎上了褚逸然笑意盈然的眸子。
木华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快步上前喊了声：“先生。”
褚逸然微微笑着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开口道：“阿桦，魅力挺大啊。”
木华立刻有些羞窘地硬声道：“先•生！”
褚逸然啧啧感叹道：“这才十二岁就已是如此，往后可是要别人家的女孩子们怎么过活啊。”
“先生，您不要再开我玩笑了。”木华有些暗恼地瞪着他，可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漫声道，“本来我听说奉剑给您端了药来，便想着我还有一样东西或许您用得上，正好给您拿过来。现在嘛，看来您是不需要了。”
“哦？”褚逸然扬了扬眉。
少年嘻嘻笑着摊开手掌。
褚逸然一眼看见，顿时有些惊喜：“这是你带来的？”
窗外微风轻拂，阳光懒懒地洒在少年的掌心上。
其中赫然是一颗巧克力球。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断肠声里忆前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