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雾灯》月出长安

35、云上雀

　　心脏悸动，她停下脚步，侧身向楼下看去。

　　透过雕花的栏杆间隙，隐约可以瞧见男人的背影轮廓，看得出来，那是个极挺拔极漂亮的人，刚刚还躁动的心绪，悄然平静下来。

　　南姜松了松蜷紧的指尖，不知道为什么，她竟忽然觉得安心。

　　好生奇怪，那明明是个陌生人。

　　“姜姜，看什么呢？走了。”

　　南姜收回神来。

　　有人在楼梯上等待下行。

　　“嗯。”她轻轻应声，敛了视线，跟上朋友的脚步。

　　楼下的男人却在此时投过目光来。

　　阳光倾洒于厅内，纤细腕间折出碎碎的光，浅青的旗袍一角，在木梯转折处一闪而过。

　　“先生，先生。”前台侍应生见男人恍神，小心唤道。

　　男人怔了两秒才回过头，语气温和地问：“抱歉，你说什么？”

　　他生得好看，注视着人的目光则真诚平静，侍应生也愣了愣，随后才道：“这幅画是我们老板的私藏，至于出自哪位画家之手，不好意思，我们也不太清楚。”

　　男人抬眼，唇角微抿，有些许沉默。

　　“怎么对这幅画这么感兴趣？”身边另一个年轻男人道，“喜欢不如买下来，小妹妹，可否联系一下你们老板，将这副画卖给我们？”

　　被叫小妹妹的侍应生笑笑：“墙上挂的这一幅是不卖的，但客人在店里用餐的话，我们会赠送一只瓷盏。”她说着，从台下取出一只白瓷的茶盏，“请看，上面绘的，正是同一副美人图。”

　　“呦，还挺有创意。”秦巍伸手想去拿那茶盏。

　　男人却先他一步接过，指尖摩挲杯身片刻，他将茶盏递回给侍应生：“那就在这里用餐，麻烦帮我包起来，谢谢。”

　　“好的先生。”

　　秦巍啧声：“这家馆子是不错，只是难得来一趟盛京，还要吃江南宴。”

　　身边的人并未理会他，只是看着侍应生将那茶盏包起，又望了望墙上的美人图。

　　“对了，刚刚的画展，你相中哪幅了？”

　　拿到茶盏后，两人交谈着上楼用餐。

　　侍应生望着男人的背景，只听他温声道：“没画完的那一幅。”

　　“那一副好像不参与拍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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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上包厢。

　　用完餐，几人交流着下午及晚上的拍卖会。

　　“姜姜，晚上的拍卖会，你去吗？”

　　南姜摇了摇头。

　　“能进拍卖会内场的都是有钱有品的人吧，可惜了，我还想去见识见识呢。”柳研伸个懒腰。

　　“这种拍卖会，跟风者居多，真爱画的没几个，没什么好看的。”翟星直白道。

　　“如果把画卖给了那些跟风的，那真是糟蹋了。”徐意欢道。

　　南姜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唇边蕴着些极浅的笑意：“拍卖会，本就是为了拿画换钱，自愿出卖，又何来糟蹋一说呢。”

　　“但还是会希望它们落在懂得欣赏的买家手里，不是吗？”

　　南姜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木门被扣响，侍应生送进几份甜品和一壶茶水。

　　“这好像不是我们点的餐。”翟星已经提前付了账单。

　　“是我们店里赠送的。”

　　徐意欢笑道：“这种情节好像在哪里发生过。”

　　侍应生将东西放下离开，徐意欢想跟南姜说些什么，却见她只是望着茶水出神。

　　“姜姜，想什么呢？”

　　“嗯？”南姜抬起头，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不知道怎么，今天我总有些恍惚。”

　　“毕竟今天对你来说，也算是个大日子。”翟星饮一口茶。

　　“嗯。”南姜放下茶杯，不再深思，“对了，星星，你知道学校附近哪里可以租得到房子吗？”

　　“你要搬出宿舍？”柳研问。

　　“不是的。”南姜从花下摸出一颗糖，“过几日我要搬家，平日里还是住宿舍，只是我需要有个地方，来安置东西。”当然，她来时两手空空，需要好好安放的，都是那些画。

　　“那不用租房，搬我那儿去就行了。”翟星神情轻松，“你知道的，我父母都不在国内，假期的时候，我也会出国陪他们，所以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南姜略略思索，住在翟星那里，确实比别的地方更合适：“也好，我付你房租。”

　　翟星无所谓地摆摆手：“随你咯。”

　　“师哥在群里发信息了。”柳研晃晃手机，“下午的画展，希望我们能去馆里帮下忙。”

　　“那我们等下就过去。”

　　“对了。”徐意欢忽然开口，“差点忘了，这几天师哥跟我打听过姜姜男朋友的事，问我有没有见过他，知不知道是谁。”

　　“怎么，师哥还没死心呐？”柳研笑道。

　　“你怎么说的？”翟星问。

　　“我当然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咯。”

　　涂白是见过周钰烈的，或许他已经发现了，不相干的人都能看穿，更莫说是周家人，再想到今日遇到周淮琛，他说的那些话，南姜默默剥开糖纸，将糖放入口中。

　　哪怕处处谨慎，世界上总归没有不透风的墙，想来她与周钰烈，的确随时都有分开的可能。

　　清新的柚子味道瞬时充盈整个口腔，她看着手中的玻璃糖纸，又有些恍惚。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糖的呢。

　　大概是十几岁的某个冬天，周钰烈捉着她的手，吃掉了她捏在指尖的一颗糖。

　　糖果的香气，残余的温度，就那样在她的指尖蔓延开，一直蔓延到了今日。

　　若断，她真能断得干脆利落吗？

　　此时此题无解。

　　出了江南岸，一行人回到美术馆，馆中人潮依旧。

　　工作人员们正在将孩子们的画摆放到雀的作品旁边，很多同学也来帮忙。

　　“姜姜，你这个法子真不错，联合展出，关注度一下就上来了。”

　　“能帮他们多卖点钱，就是最好的。”南姜不置可否。

　　“唔，师哥朝我们走过来了，你们猜他是不是来找姜姜的？”

　　大家盯着来人，果然，涂白径直走到南姜面前。

　　“我想跟你单独聊一下，可以吗？”

　　该解决的总要解决，南姜点头，随他到走廊僻静处。

　　涂白开门见山：“你是不是跟周钰烈在一起？”

　　南姜抬头注视着他，眸色平静：“师哥想说什么？”

　　“南姜，你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孩子，前途不可限量。”涂白低敛眉头，诚恳道，“跟着那种人，会毁了你的。”

　　南姜眼眸中浮出些轻浅的笑意来：“师哥，我想，这是我的私事。”

　　“南姜，你可知道那周钰烈是什么样的人？”涂白激动起来，伸手握住南姜双肩，“那是个混世魔王，是个疯子！他读初中的时候，跟我发小是同学，有次不小心碰掉了他的东西，他就，就把我发小的腿给打断了。”

　　“后来他们家来人，拿钱和解，而他从头到尾都没再露过面。这样暴戾纨绔的人，怎么值得你喜欢？”

　　南姜静静听他说完：“师哥，你说我很有才华，可我的才华，都是他养出来的。”她仰着眸，直直望进他眼底，“既是他养出来的根基，又怎么会怕被他毁掉前途？”

　　涂白明显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你是他……”

　　“我是他带回家的小情人，我是他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这种传言吗？”南姜表情平静，温和道，“不错，都是真的。”

　　涂白沉默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师哥，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的事情，我自有打算，望你不要再插手，另外辜负了你的心意，我很抱歉。”

　　涂白有些颓然地松了双手。

　　“还有，希望师哥能将这件事情保密，就当是，”南姜笑笑，“为我留些脸面。”

　　涂白静静看着眼前浅笑的女孩儿，美丽的像一碰就碎的泡沫，柔软的，仿佛是一段锦，但她说出的话，却像冷硬的刀，轻巧巧地，便从他们之间，划出一道鸿沟来。

　　“我会保持沉默的。”涂白垂下眼，转身而去。

　　南姜双肩下落，从身体里舒出一口气来，站在原地静了片刻，她转身准备离开。

　　猝不及防，撞进他的胸怀。

　　南姜轻呼一声，抬手捂向额头。

　　“碰疼了？”他手臂利落地挽住她的腰身，微微低头，嗓音就落在她的耳侧。

　　只是霎时一点痛意，南姜放下手：“还好。”淡淡的烟草气息笼罩，她抬眸望向他，神情不自觉便柔软下来，“你怎么来了？”

　　周钰烈没有回答，只是又低了低首，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什么叫让他给你留些脸面？”他抬起另一只手，抚过她肩膀，轻轻捏住她的脸颊，“跟我在一起，是很不光彩的事吗？”

　　南姜眨了眨眼，颇有些无辜模样：“我不这么说，师哥又怎么会答应我保持沉默。”

　　周钰烈冷哼一声，仍旧捏着她脸颊。

　　“会被人看到的，你先放开。”南姜低语。

　　周钰烈蹙眉，收了一只手，南姜以为他要放开她，他却又捏着她下巴抬起。

　　“那些传言是真的吗？”他又追问。

　　南姜几乎立刻便反问：“不是真的吗？”

　　周钰烈眯了眸：“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他忽然嗤笑，“明明是只没心没肺的野雀儿。”

　　说完，他收了手，将她放了开，眉间也疏朗开，不再积云聚雨。

　　莫名其妙，也不知他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南姜摇摇头，垂手抚了抚自己微褶的裙袍。

　　“晚上要跟朋友们吃饭？”他问。

　　“应该是。”

　　“嗯，早点回去等我。”

　　说完，他忽地又凑近，吻了一下她的唇，不待她反应，他已转身离开。

　　南姜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眸光如月色盈盈。

　　就算有一天终要结束，她也希望这段路程，能更长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