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恨》鹤然惊砂

7、第6章 花傀儡 贾善

　　花糕店铺屋顶上的雀鸽尖利得叫了两声，扑扇着羽翼飞走了。
　　没走多远，两人寻到了一家客栈，牌匾上刻着“牡丹客栈”四个字。
　　两人在这样一座镇西城里遇到这样一间客栈已经不觉得稀奇了，一路上，他们看到了紫罗兰花糕铺、海棠衣坊、蔷薇香铺诸如此类的店家，如今有一间牡丹客栈，再正常不过了。
　　一进门，老板便迎了上来。
　　萧衍问道，“你叫牡丹？”
　　老板是个身穿红裙的妇女，她先是一愣，继而娇嗔笑道：“客官知道奴家的名讳？”
　　萧衍答，“猜的。”
　　“是奴家的荣幸呢，”老板还是乐得花枝招展，接着一转话锋，“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呀？”
　　“住店。”顾命说。
　　“好嘞，”老板妖娆得走进柜台，“需要几间房？”
　　“两间。”
　　老板应下，正拨弄着算盘，却被萧衍打断。
　　他说，“一间吧。”
　　老板鄙夷得抬头看了看二人，顾命也不甚理解，萧衍却执意要一间。
　　老板瞧瞧顾命，顾命没做反对，老板便悻悻得拨起算盘。
　　老板说了价，伸手朝向柜台旁的小木桶，道，“请将钱币投至木桶内。”
　　转身朝二楼喊着，“两位客官楼上一间房！”
　　萧衍和顾命被带到二楼的一间客房，客房装潢不错。
　　顾命坐到桌旁，萧衍放下花糕后，便在房间四周碰碰这个摸摸那个，像只初出茅庐的小兽，对万物都充满了好奇。
　　顾命不管他做什么，将刀放在桌上，摘下斗笠，问道，“你没听过镇西门的典故？”
　　萧衍将从花瓶里拿出来的牡丹又插回去，“我从何得知。”
　　“镇西门本以经商为业，不曾招纳弟子，后来家业传到如今掌门的手里，不知他从何处学来了傀儡术，技艺精湛，以假乱真，镇西门也自此开始招纳门生。后来他的儿子长大成人，镇西门也开始壮大，也是前些年开始向花卉生意转移，如今做得家大业大。”顾命道。
　　萧衍随意问道，“他家儿子叫什么？”
　　顾命答道，“贾善。”
　　萧衍又去开窗，站在窗前观察街道上的环境。
　　顾命的目光扫过萧衍，折扇被萧衍别在了腰带上。
　　“镇西门曾经不叫这个，只是叫贾府，后来才改作镇西门。”顾命道。
　　萧衍“嗯”了一声，招手道，“顾兄，你过来瞧。”
　　顾命起身走到窗前，萧衍靠在一侧的墙上为他让出位置，“每间房屋的屋顶都停着雀鸽。”
　　屋顶上的雀鸽不曾动过位置，像雕塑一般，只是偶尔会活动脖颈，四处瞅瞅。
　　“罗兰店铺的屋顶上没有雀鸽。”顾命道。
　　萧衍随他目光看去，视线却落在顾命白皙的脖颈上。
　　他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他生得可真漂亮。
　　顾命还未作声，桌上的刀倒是先抖了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气坏了，抖得十分厉害。
　　萧衍回过神，侧目扫了刀一眼，回眸道，“确实，没有雀鸽。”
　　两人心照不宣，这雀鸽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活物。
　　顾命忽而问道，“为什么只要一间房？”
　　萧衍坐到桌旁倒了两杯水，“顾兄没瞧见那老板跟你眉目传情？恨不得要当场将你生吞活剥了。”
　　顾命坐到他对面，“萧兄多虑。”
　　萧衍也满不在乎，“那顾兄便再去要一间房，试试便可。”
　　顾命问道，“为何不是你去？”
　　萧衍端起杯子，轻轻碰过顾命前面的杯子，“自然是不愿去。”
　　他将杯中的水饮尽，一笑，问顾命，“那顾兄还去么？”
　　顾命道，“没必要。”
　　萧衍心情大好，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只低声道，“雀鸽...”
　　顾命了然，向店小二要来了纸笔，楼下打着算盘的牡丹老板听见了动静，踱步到房前，敲了敲。
　　开门的是萧衍。
　　萧衍问，“有事？”
　　老板先是往屋里望，萧衍便靠在门上挡住老板的视线。
　　老板瘪瘪嘴又搓了两把手，继而换上谄媚的表情，“客官，你们要纸笔做什么呀？”
　　萧衍极不耐烦，随口胡诌了个借口，“玩，不行么？”
　　老板顿时大惊失色，一边忙不停得说打扰了，一边叫小二把纸笔递给萧衍。
　　萧衍接过纸笔，问道，“还有事么？”
　　老板摇头，殷勤道，“没了，没了。”
　　萧衍点点头，盯着老板道，“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萧衍满意得笑着，待她关上门后，他能隐隐听到老板同小二的对话。
　　老板皱着眉道，“我呀，从第一面起，便不喜欢这毛头小子，反倒屋中那位更讨喜。”
　　一旁的小二点点头，对此很是赞同。
　　老板又低声喃喃道，“我也不知为何...”
　　她思索着，想寻出一个理由，却怎样也寻不出。
　　声音越来越远，萧衍眨了眨眼，走到桌前放下纸笔，抬手要写，却发现砚台里没有墨汁，便朝顾命道，“帮我研墨吧？顾兄。”
　　顾命向砚台里洒了些水，捏起墨碇慢慢磨。
　　萧衍提笔沾墨。
　　他写了几个字，递给顾命。
　　尝尝花糕。
　　萧衍将金盏花糕推给顾命，无声得笑着。
　　顾命：“...”
　　顾命解开捆在纸包上的细绳，拆开包装。
　　清新的花香扑面而来，还有糕点的甜香味儿。
　　还有...
　　还有一股不同的气息。
　　糕点上点缀的金盏花瓣仿佛活了一般，正平缓得呼吸。
　　就是这种感觉。
　　而这些花瓣所吐纳的气息，和人绝不相同。
　　此时萧衍已经写完字，交给顾命时正好对上对方的目光。
　　他写道:我想，这些花应该另有玄机。
　　顾命回复：花是活的。
　　顾命写字时萧衍便帮他研墨。
　　萧衍接道：屋内花瓶中的牡丹，也是如此。
　　顾命走向门两侧阴暗处安放的两瓶牡丹花，拿起其中一瓶。
　　牡丹花开得鲜艳，粉里透红。
　　但瓶内没有土壤。
　　两人对视一瞬，顾命拿着花瓶下了楼。
　　萧衍走出客房，趴在二楼的栏上瞧着顾命的一举一动。
　　“老板，这瓶牡丹是近两日放进花瓶中的吗?”
　　顾命问。
　　牡丹老板局促得看着瓶里艳丽无比的牡丹花，搓搓细长却生了皱纹的双手，“不是的，已经...放了些时日了。”
　　她的声音极小，不像迎客时那般开朗。
　　顾命接着问道，“家母喜爱花卉种植，不知老板是用何种方法让花朵没有土壤也能日日这般鲜艳？”
　　牡丹老板沉着头，支支吾吾得却不肯说了。
　　顾命了然于心，不再刁难，只浅浅一笑，道，“无妨，这般手艺必是老板的独门绝学，不肯外露也是人之常情。”
　　牡丹老板愣了一愣，也笑了笑，便迅速跑回柜台继续打她的算盘去了。
　　萧衍早早回屋。
　　顾命拿起纸笔写道，我的猜测没错，这些花不需要土壤，不需要水，甚至不需要阳光，那它们能够存活下来需要的必然不是寻常的养分。
　　萧衍拿过一张纸，写道，不是寻常的养分，那该是什么？
　　顾命道，“不知。”
　　萧衍又笑了一下，像寻常那样。
　　但在顾命眼里，这也不像是寻常的一笑。
　　顾命忽地写起来，萧衍接过看时，的确是意料之外。
　　他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萧衍不做隐瞒，提笔就写。
　　听闻鬼域有一只鬼，唤作花傀，它是花妖的亡魂。
　　花傀最擅长花卉傀儡术，这也是傀儡术的一种。
　　依靠四处播撒的种子长成的花朵吸食人、妖、神的魂魄来滋补自身的精气。魂魄被吸食干净的人、妖、神变成傀儡，一举一动受花傀摆布。
　　称之为花傀儡。
　　自此，这些人、妖或神就不再是原本的他们了。
　　而是被牵动全身的傀儡。
　　花傀的妖神傀儡中，有数不尽的完美傀儡。但至今为止，花傀还没有得到任何一只完美的凡人傀儡。
　　我也不知为何。
　　重要的是，它本该在鬼域中生活，但在几年前，它失踪了。
　　整个鬼域都寻不到它的踪影，也闻不到它的气息。
　　顾命读完他写的字，反手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而萧衍只笑着回他四个字。
　　道听途说。
　　这四个字与之前的字大不相同，这四字写的格外潇洒狂狷，像是不屑，又像是戏耍对方。
　　他仿佛在说，我说的道听途说是假的，可那又怎样，你没有理由怀疑我。
　　顾命问道，为何花傀的傀儡中没有鬼？
　　萧衍答，鬼魂没有肉身，鬼魂的魂魄被吸食后，这只鬼魂就灰飞烟灭了。
　　顾命本想再问些什么，却被楼下的声音打断。
　　牡丹老板又再接客了，声音要比接待他二人时还要高调。
　　仿佛骄傲。
　　“哎哟！贾少怎么光临小店？真是牡丹的荣幸呀...”
　　说着牡丹老板忙为贾少扇着凉，将他带到视野最为宽阔的上座。
　　萧衍和顾命听到动静，前者背靠在门上，后者侧耳倾听。
　　萧衍低声道，“贾少...是贾善？”
　　顾命只点头不说话。
　　贾善也是个仪表堂堂的公子哥，但说话总带着油腔。
　　“牡丹娘子，近日你们店内可有两个男子出入啊？”贾善细长的双眼瞥向牡丹老板，慢悠悠得问道。
　　牡丹老板的双手揣在衣袖里，却抖个不停。
　　她似乎在倾力反抗什么，最终欠身回复道，“不曾。”
　　贾善挑眉道，“是吗，牡丹娘子，你可不要骗我呀。”
　　牡丹老板的双手越攥越紧，咬牙道，“奴家，不敢。”
　　贾善突然狂笑起来，用着小法术偷听的二人都被贾善刺耳的笑声震了一瞬。
　　贾善笑过，便道，“贾府的牡丹开得不错，改日请牡丹娘子来做客。”
　　牡丹老板又弯了弯腰，“奴家身份低贱，恐怕会玷污了贵府呀...”
　　二人遥在楼上，却都将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却心照不宣。
　　看来有什么东西把他们的行踪透露给了贾善。
　　应该是什么呢。
　　牡丹老板又为何要说“不曾”。
　　后来牡丹老板给贾善上了几碟好菜，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直到贾善跟同坐的人谈起如今在世上立足的各大门派。
　　每每有人提到如今立足于世上的邶风、摇光、镇西等门派时，必然要将尘封数十载的神司和凤求凰拖出来攀比一番。
　　只听贾善道，“想当初神司和凤求凰一家独大，不都是盛极一时却昙花一现？想想神司泱泱五千人，一夜之间就被屠杀殆尽，血水横流，尸骨成山，如今看来，传闻中神司之威名，也不过如此罢了！简直是一群懦夫！竟让区区恶鬼杀了全家，那凤求凰不也如此？哈哈哈...”
　　贾善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大声，高举酒杯就胡言一通，同坐的人知他镇西门的地位，不敢多加阻拦，只好一味附和。
　　萧衍坐在屋里的桌旁，只觉得贾善的声音聒噪。
　　或许是他实在耐不住，便道，“贾善这人，蠢得可笑。”
　　与此同时。
　　牡丹客栈屋顶上的雀鸽扑扇着羽翼，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