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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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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妈,别急妈,我没事,这就意外——”
听张一亭的口气,磕破头是件无足轻重的事,这反倒让林岩更急了,“怎么哪哪意外都有你?你跟意外是有亲还是有缘?天天意外?”
张一亭没被自己磕破的头吓到,反倒被他亲妈给吓得有些手足无措,想伸手拍拍林岩,一伸手吧,满掌心的都是血。
“你跟你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么都不听我劝,我是会害你们还是不值得你们信我的话。”
“妈,我真的没事……”
林岩想扶他起来,但是她没有那个力气,很快又把自己给气哭了,“你说你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
“阿姨,我来吧。”顾致远扶起林岩,手从膝盖下横过直接将张一亭抱上床。
张一亭对顾致远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多年前的那个肩膀略显单薄的少年上,这次被他这么一抱,他能感受到顾致远身上的力量和绷紧的肌肉。
“我真没事,估计就是那磕了一个小口子,小伤而已。”
“确实是点小伤,应该就是擦破点皮,擦点药就行,阿姨不用太担心。”顾致远很快拿来了药箱,手法熟练地给张一亭处理伤口,“有点疼,你忍着点。”
张一亭明白他的意思:疼就疼,别喊出声。
落在顾致远手上,张一亭是有苦说不出。
顾致远拿棉花和酒精给清理伤口附近的血迹,怕林岩不信,顾致远将清理消毒过后的伤口露出来给她看,“就擦破点皮。”
林岩看了看笃定的顾致远,又看了看一脸云淡风轻的张一亭,才半信半疑,“那你帮他擦点药。”
“嗯。”
林岩其实是被张一亭失去双腿的事给炸出了短期的神经质衰弱了,但凡张一亭再出点什么事,她都会被吓得魂不附体。
“妈,我想喝点水。”
“我去给你倒,小远给他擦点药。”
“嗯。”
等林岩刚出了门,张一亭一下就推开了顾致远的手和他手上浸了的棉花,倒吸一口气道,“嘶——弟弟,你能轻点吗?虽然我皮糙肉厚,但也请善待我这位伤残好吗?我现在好歹是残疾人。”
林岩端了水进来,张一亭又恢复了淡定的模样。他看了顾致远好几眼,希望顾致远擦药的时候能手下留情。
顾致远擦药的时候,林岩全程在旁边看着。张一亭脸上没表现出什么来,只是偶尔没忍住往后闪了两下。
“抬头,老实点,别动。”
这么跟他说话的人还是十年前他刚进部队的时候。现在都是他对那些新兵蛋子的训话。
张一亭老老实实梗着脖子任由顾致远处理伤口。疼是有点疼,但是还没有到那种忍不了的地步,上药的过程中一声没吭,眉头都没皱。
看他这么淡定的样子,顾致远都想用点力了,他就想看看他哥能忍到什么地步。不过,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等伤口处理完,顾致远收拾药箱,张一亭跟他说了声谢谢,但是不知道顾致远是没听到还是装作没听到他没有回话,拎着药箱转身就出去了。
顾致远就这德行,一个不高兴就不吭声,他早就习惯了也就不太当回事。他摸了摸额头上包着的纱布,这会儿林岩已经出了房门,估计是去了厨房和阿姨一起做饭。见没人看到,他这才疼的狠狠倒吸了一口气。
桌上有顾致远刚才拿下来的书,都是一些新书,很干净,但是有阅读过的痕迹,因为书中有钢笔写下的横批、批注。
就是这个字吧,瘦金字体。他记得顾致远以前的字不是这样的,他以前没少嘲笑顾致远的字像一场血肉模糊的车祸,骇人听闻,惨绝人寰,惨不忍睹,不认真看很难看出那是中文,认真看,又会让人看得人头大脑晕。看丑的东西算是一种酷刑的话,顾致远的丑字一定位居十大酷刑榜首。
但是现在书里的横批、批注写的瘦金字体一笔一划掌控有度,像印刷似的,怎么看都不像是顾致远写得出来的。关键是这字吧,跟他练的是同一种字体,看着上面的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自己写的。
他抽了其中一本书出来看,是格非的小说《望春风》。他靠着枕头翻着书,里面的横批也是统一的瘦金字体。期间林岩进来看过他问他想吃什么。
顾致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张一亭歪着上半身、脸上倒扣着一本绿色封面的书一动不动。他小心地伸手拿书下来时,突然又停住了动作。
他想起了以前的事。
他刚来这个家的那天晚上,家里的房间还没收拾好,他只能硬着头皮抱着枕头去张一亭房里将就一晚。张一亭整晚都背对着他刷题,桌上开着小台灯,少年的脊背弯成绷紧的弓,许久未动。
他坐在后面的床上也渐渐松懈下来,随手抽了本床头摆放的书来看。
那会儿,他抽了本沈从文的《无从毕业的学校》,暗绿色的书皮封面。他其实看不进书里的内容,在那之前,他从来不看闲书,连班里其他男生强烈推荐的武侠小说也一本没看过。他觉得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看书上,看了之后除了脑子里知道点故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
他初来乍到,脑子里空空荡荡,虽然表面上懂事沉稳,但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难免会心焦、畏惧、茫然。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书后,把书倒扣在脸上,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起来。
房里灯光太亮,他睡不着。书倒扣在脸上,书的味太重,他也睡不着。房里的空调凉飕飕的,他睡不着。他只能用书挡着脸,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张一亭放下笔的声音,随后是他蹑手蹑脚的动作。夜晚的房间很安静,虽然看不见,但是他能感受到张一亭的一举一动:他在靠近床边,像在黑夜里摸索着过独木桥的兔子,动作轻且小心翼翼。
张一亭把他脸上的书小心拿走的瞬间,顾致远立即闭上了眼睛,当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不愿意让张一亭知道自己没睡,也想知道张一亭看到自己睡着了会有什么反应。
随后,张一亭又给他盖了被子,关了房里的灯,只留桌上的那盏小灯照亮着书桌的一方,留给他自己洗完澡出来继续刷题。
随后,他听到张一亭轻如鸿毛地喃呢道:
“明明就很怕生嘛,为什么还要装作很礼貌懂事的样子跟人套近乎……”
以前的顾致远异常敏感,张一亭这么一说,他当时只感受到了被轻易看破了的屈辱和不堪。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张一亭其实并无恶意,只是他自己太过敏感了而已。
04
顾致远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张一亭呼吸均匀细长,胸口细微地起伏着。
他的视线落在张一亭的手上。以前天天涂护手霜的金贵少爷现在的手比谁的手都粗糙,大大小小的创伤不少,龟裂的手指头像缺水十年的干枯河床。
他好像记得张一亭以前一直想要拿的是手术刀,高考前他床头、书桌、镜子边上贴的都是一位年过六甲的穿白大褂的老头医生,还说那就是他努力的方向,前进的目标,人生的榜样,那个壮志凌云的模样就像他一定会成为医学界泰斗一样。
顾致远轻声道,“明明就有别的事想做,为什么还要认命地参军呢?”
顾致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开了张一亭脸上的书,露出张一亭安静的脸。出门前,他顺手关了房里的灯。
等顾致远进来喊他起来吃饭,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
吃饭时,顾致远和林岩筷子没怎么动,显然是没什么吃饭的胃口。张一亭胃口也不太好,不怎么吃得下东西。但是,为了照顾林岩的担心,他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林岩给他盛的满满一大碗米饭和夹过来的所有菜,装出很好胃口的模样。
“真好吃,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还是家里的饭菜香啊。”
顾致远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往他碗里又夹了一块排骨,笑道,“多吃点。”
“……”吃不下了。
林岩疲倦且孱弱地浅浅一笑,“好吃就多吃点。”
顾致远吃过晚饭后回去了。
顾致远自从大学工作后就搬出去住了,现在不在家住,一个星期只有周末会回来看看林岩。
张一亭按照林岩的安排每天都会去康复中心进行康复训练。
张一亭去康复中心无非就是做腿部的各种检查,然后接受各种试探性的刺激,最后靠他自己扶着栏杆学走路。
刚站起来那会儿,他的腿是真的疼。那种疼,能直接把人从梦境中疼醒,像一把从脚底板往上钻的锥子,沿着脚底板、膝盖、大腿、腰一路通向肺腑和心脏,大脑几乎处于罢工状态,他还能扶着栏杆站稳,完全是靠着在部队时训练出来的接近麻木的意志力在强撑着。
而这种疼痛不只是一瞬间,他每走一步这种锥心的疼痛只会更逼近一步。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到了大汗淋漓的地步,衣服后背被打湿贴在脊背上,是疼的,也是累的。好几次,医生都看不下去,让他慢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