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顾》花酋长

2、02

　　02
　　一家人许久未见，这一面谁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就像十年前那场车祸之后他躺在病床上，张骁成站在病床边，林岩坐在床边，三个人相对无言，最后临近出院时只等来了张骁成的一句：“等你康复，你还是参军。”
　　十年前是参军，现在该是退伍了。
　　现在的张骁成头发白了一圈，脸上老态尽显。旁边的林岩只顾着抹眼泪，半是欢喜半是愁。
　　喜的是儿子绝处逢生、大难不死，愁的是儿子的未来。
　　“能醒过来就好。”张骁成嗫嚅道，叹了口气弯腰给他掖了掖被角，随即沉重道，“站不起来了就回家养着，家里不少你一双筷子，回去养着少给部队添乱。”
　　“咳咳咳……”张一亭突然开始咳嗽起来，吓得林岩一下扑过去，回头喊道，“还愣着干什么，他可是你亲儿子，快去找医生！”
　　张骁成凝固的身形动了一下，抬脚往外跑，很快就带着医生进来了。

　　张骁成跟着医生进来时，张一亭还在轻微咳嗽着，但是已经没有了原先的剧烈。
　　医生照常检查，检查过后跟林岩简单地说了情况，看林岩松了口气的样子应该是没发现什么毛病。
　　那个时候，地雷炸起来那瞬间，他也没多想，也没看清身边的人是谁，本能地就扑在了身旁的陈永超身上。他相信，如果换了别的战友，别的战友也会这么做，所以他不后悔扑向了战友。
　　世界这么大，他就不信了没了手脚他活不下去。再者，世上断手没脚的人多了去了，别人能活，他也能活。
　　张一亭默不作声地半垂着眼睑，硬是在心里给自己建设起强有力的心理防线。
　　张一亭想给他们回一个安抚的眼神，但是他的左眼被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右眼眼皮上伤了一大块，不要说安抚，就是能睁开就万幸了。
　　只是站不起来而已。这情况比他想象中好太多了。张一亭想告诉他们不用担心，但是实在说不出话，只能艰难地裂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想借此安慰两老。但是他不知道，他这么一咧嘴，比鬼还难看，嘴上的伤疤差点裂开，连他亲妈都看不出他是在笑。

　　张一亭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的情况只持续了两天。除了腿上，他身上的其他小伤恢复的很快，虽然还不能行动自如，但是起码说话已经完全恢复。陈永超和其他战友过来探望他的时候，他也能坐在床上跟他们唠嗑。
　　林岩天天送饭菜过来，她不在医院守着的时候就让顾致远去守着。张骁成部队忙，在张一亭恢复了之后就没来过了。
　　顾致远拎着饭盒进来的时候，张一亭望了望他身后，没人，“怎么是你，我妈呢？”
　　“叔叔发烧了，阿姨在照顾他。”
　　在张一亭印象中，张骁成还没有病过，以至于他一直觉得张骁成是个不会生病的人，“严重吗？”
　　“应该还没退烧。如果退烧了，阿姨会自己来送饭也用不上我。”顾致远一边打开床上的横板一边补充道，“阿姨让我不要告诉你。”
　　“嗯？”
　　“所以，这事你就当做不知道吧。”顾致远说着打开了饭盒，把筷子递过去。
　　张一亭没接筷子，他举了举两只被纱布包裹的结结实实的手。
　　顾致远手一顿，然后很自然地夹菜往他嘴里送。
　　张一亭嘴巴四周伤疤，嘴不能张太大，只能小口小口地咀嚼。顾致远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整个过程没有吭声。
　　“你看我干什么？”
　　顾致远收了视线收拾桌面，头也不抬声音疏离清冷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变了很多。”
　　“人都是会变的。”
　　顾致远收拾的动作很从容，不紧不慢，收拾了碗筷最后抽一张纸巾像擦拭一件精美的摆件似的擦桌子。
　　以前的顾致远也不这样。起码没有洁癖。
　　“我哪里变了？”张一亭还是没忍住开口问。还好吧，他还是他。
　　“你不想知道的。”
　　“我就是因为想知道才问的你。”也不知道是药物原因还是炸伤了脑子，张一亭望着顾致远看了一阵，一副脑子不太好用的样子。
　　顾致远床边站远了两步才缓缓道，“变丑了……另外你没以前挑剔，豌豆公主都没你会挑。”豌豆公主是顾致远给张一亭起的外号。
　　隔了这么多年再听到这个外号，张一亭只觉得物是人非，时间过的真的很快，快到他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外号。
　　“……”如果不是攻击距离太远，张一亭保管扔个枕头过去。

　　晚上还是顾致远来送餐。顾致远刚进房门时，就对上了张一亭带着藏不住的笑意的眼睛。那眼睛受了伤还没好齐全，但是顾致远仍然能察觉的到他眼里的那点狡黠。
　　“吃什么菜？”
　　这个人要开始了。顾致远压了压心底那点提前冒出来的气，先自我安慰道，需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不应该跟一个伤残人士计较。
　　“阿姨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这个挑不了。
　　顾致远打开饭盒，正要喂饭，张一亭脸一侧，躲开了到嘴边的菜，“我想先喝点汤。”
　　顾致远放了筷子，倒了碗汤把碗递到了他嘴边，示意他喝。
　　张一亭被突然凑过来的盛了热汤的碗边烫了一下嘴唇，他舔了舔嘴唇问，“顾致远，不是有勺子吗？用勺子。”
　　顾致远看了眼他烫红的嘴唇，拿出勺子舀汤往他嘴边送。
　　“嘶——还是烫啊。”
　　“那就先吃菜。”
　　“我不，我就想先喝汤。”
　　“那就喝。”
　　“这么烫，怎么喝？”
　　“那就先吃饭。”
　　“我就想喝汤，你吹吹。”
　　不能跟一个残疾人士较真。他低头吹了吹，吹凉了往他嘴边送。
　　“这上面油太多了，你先划把汤面的油往两边划划开。”
　　“嗯。”顾致远把汤面的油划开，舀了一勺子汤，低头吹了吹，吹的差不多了往他嘴边送，“满意了吗？”
　　张一亭的脸受伤严重，他吃东西的时候嘴巴的动作不能太大，所以只能慢慢咀嚼。顾致远喂他吃完这顿饭，手都举酸了。要不是林岩托付他来，他早就把饭碗扔下了。
　　等吃过饭，张一亭说想吃点水果。刚去洗碗饭盒回来的顾致远去洗了苹果回来，刚要开始切，张一亭又说，“你怎么不削皮？我不喜欢吃皮。”
　　顾致远刀尖一顿，特意到隔壁病房借了把水果刀回来。
　　“要吃多少个？”
　　“一个就行，麻烦你了。”
　　顾致远认命一般拿起刀削皮。他修长的手像拿手术刀一样细致地开始削皮。顾致远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弯起来的手指曲折分明，加上皮肤白皙，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顾致远削的苹果皮削的一块一块的，跟不要钱的一样，一个苹果经过他的手至少能被削少一半，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双手，看的张一亭都有些看不过眼。
　　“看我干什么？放心，我再不喜欢你也不至于拿刀捅一个伤残病号。”
　　“……”他怎么觉得他干得出这种事。
　　顾致远把削好皮的苹果递过去，但是张一亭没接。
　　“你不切成块我怎么吃？”张一亭一副我是伤残我最大的模样，命令道，“快切，切的让我满意点。”
　　顾致远这回也不恼火，反倒贴心地问，“要多大块？别一会儿切好了又说太大块了。”
　　“这个你看着来就行，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大我吃不了，太小了没嚼劲儿。”
　　顾致远先切了一块大的，还没等张一亭反应他就先开口道歉了，“不好意思，切大了，这块我吃。”
　　顾致远慢条斯理地将苹果块放进自己的嘴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那咬苹果的声音在他嘴里格外清脆。
　　等他吃完嘴里的他才开始动手切下一块，切完了又抢先道，“不好意思，好像切小了，这块还是我吃，请稍等一下。”
　　如此反复，他切的不是太大块就是太块，切到最后就剩一个苹果核了才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说，“哎，不好意思，吃完了。”
　　“……有本事你就吃完这一袋苹果。”
　　顾致远扫了眼桌上的袋子，里面起码还有五个苹果，他确实吃不完。
　　“那你还要不要吃？”
　　张一亭憋了口气道，“吃。”
　　顾致远抽了张纸巾从容地擦干净手上的苹果汁，重新拿了个苹果出来削皮。他一手拿刀，一手端着苹果，在削皮之前又问，“还挑不挑？”
　　“……不挑。”
　　“大点声，我没听到。”
　　张一亭一字一顿道，“我说，不——挑！”随即又喃呢道，“耳背楼上四楼看去。”
　　还想借着病号的身份打压打压顾致远的，张一亭也没想到阴沟里翻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