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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劝退 ...


  •   宁海的春夏从来就没有泾渭分明的时候,看五月份就知道。

      只要进了五月,这狗血天气就会幻化成个脚踩两只船的渣男,同时泡着早春和酷夏两个人不撒手,与她们一同暧昧,抵死交缠,让那些原本不该罗列在一起的的晴天、阴云、狂风和骤雨,都毫无规律地变换交替。

      只有街边那些一遍又一遍加深颜料的红与绿,在印证着季节的爬坡,除此之外再看,整个五月的温度都显得无序,就像一个热衷于玩“老鹰捉小鸡”的顽童一样,沉迷在与人们的周旋与进退里。

      忽冷忽热,阴晴不定,也堆积成了宁海人“混沌”的五月日常。

      三号这一天,最高气温突然狂飙到了三十一摄氏度,到了傍晚,那股闷热也未消退。

      餐桌一侧墙壁上的圆形挂钟,指针走到了五点零九分,陈津宜探头看了一眼时间,又站回厨房的垃圾桶前,给自己手中一把葱绿的蒜苔去梗。

      她身上那件灰粉色的短袖T恤整体偏大,那略宽的袖口,正随她发力的白嫩手臂而晃动。嵌在骨壳里的苗子骤然脱离,发出了“毕剥”的声音,她心不在此物上,所以动作有些急切,掰得指腹都红了。

      摘到刚有一半,主卧里突然响起了微信语音来电的声音。这是陈津宜的耳朵越过旁边“隆隆”的灶火,又越过客厅陈若若正在看的仙侠剧,敏锐捕捉到的。

      胡映荣接了电话,陈津宜隐约听到她欣喜蹦出的“真的”“知道”等字眼,心中有了些许预感,指尖都紧张得绷紧了。

      连空气都要凝固。

      考试成绩的excel文件,班主任往往都会提前发到班级群里,陈厚虽然值班不在家,但倘若看到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说。她在等。

      终于,那扇门被女人打开了。

      胡映荣兴冲冲走出来,穿过了从厨房逸出的烟气,将手中的手机递到了她面前:“津宜,成绩出来啦,你考了第六名!”

      “你爸说了,下周就给你买手机!”

      如此简单,两句话,就宣告了她的成功。

      预感成真,如愿以偿,陈津宜瞬间点亮了眼中的两盏烛灯,赶忙去接:“啊?真的吗?!”她上扬的嘴角在面颊摹画出了两个圆鼓鼓的气球。

      点开陈厚发来的文件,陈津宜在第一列密密麻麻的人名单中找到了自己。

      她考了第六名,比上一次考试足足提升了七个名次。

      虽然她的分数还够不到宁海财经大学的线,但这已是陈津宜入学以来,考的最好的一次了。

      短短一个礼拜,她进步神速。这临阵磨枪得出的好结果,并非是证明陈津宜蜕变了,恰恰相反,它是在证明,陈津宜没变。

      她的学习能力一直都在,且她也一直都是文科更优秀。陈津宜从始至终缺少的,都是崭露头角的动力与信念罢了。

      四号是假期结束,学校开学的日子。

      距离运动会只剩一天的时间了。

      暴晒的晴天刚打包行李离开,多云便猝不及防闯进来,架着刀,逼着最高气温骤降到了十八。

      那件灰粉色的短袖T恤又被陈津宜收回了衣柜,她拿出了一件无帽卫衣穿在校服里面,才将将觉得与这温度适配。

      还好,天气古怪,也挡不住陈津宜心情愉快。

      她踩在脚踏板上,像踩在茫茫云端,行得轻快,便可拨云见日。身边路过的炸油条小摊,正“滋滋”地奏乐,车水马龙间,是银龙在咆哮,更有各色人群暄暄不止,而她迎着席席的风,将这些古典或流行的调子通通送进耳朵,欣赏一遍。

      这喜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中午午休。

      班里算不上安静,隔着一个过道,几个女生正围坐一起,拿着手机窃窃私语。陈津宜没仔细听,她自顾自将校服的两个袖子撸到了小臂,又从笔袋里捞出了一根自己常用的黑色中性笔,准备再改一遍上午老师讲过的历史卷子。

      才刚把历史的从左上角的一摞里抽出来,陈津宜就听得门口“哒哒哒”地、流星似地闪进来一个人。

      光从脚步声判断,就知道来者急得很。

      陈津宜无意地瞅了一眼。

      是于涵。

      一溜烟的功夫,那人已窜到了那几个女生身边,俯下身子,用双手去搂其中两人的肩。从她这个角度看,几个叽叽喳喳的小鸟,正好是以身体凑成了一个休憩的巢。

      陈津宜扯了扯嘴角,当即就知道于涵中午肯定是去“交换信息”、“准备通稿”了,现在开个“新闻发布会”,时机正好。

      她本不以为奇。

      可于涵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刚要落笔的手,一瞬间僵住了。

      于涵压低了声音说:“哎哎哎,听说没,就上次我跟你们讲的,那个高二的转学生——”

      “叫林宥岚的。”

      “啊,知道,他怎么啦?”有听众搭了话。

      于涵亮了一个“吃瓜”专属的惊奇表情,继续说:“听说他好像要被学校劝退了。”

      陈津宜搁在笔身前端的指尖突然一颤,心跳都漏了一拍。

      “啊?!”

      “我靠!”

      “为什么呀?!”

      震惊的反应此起彼伏,其中一个女生又好奇问道:“是因为打架吗?”

      于涵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咱们考试的那天,高二也在月考,上个月他好像就考了倒数第一,这次更过分,听说他这次考试,每一科都交的白卷!老师们快被他气得疯掉了……”

      “想想就知道了,这拽了吧唧的态度,哪个老师能忍啊?”于涵将自己代入情况中,又感叹一句。

      “可是,那也不至于劝退吧,”另一个女生仗义豪言,“就一次考试而已……”

      “嗐,我说的是‘好像’!还没退呢!反正这事已经从他们年级主任传到校长那里了,至于最后退不退,还是得看他自己表现呗……”

      圈子里又传出很是不以为然的一句:“退什么啊,有那种关系,校长怎么舍得让他退啊?”

      没点透,却直白;既隐晦,也明朗。

      众人心照不宣,皆以沉默回应。

      陈津宜也听懂了,可心里极不是滋味。手中捏攥的笔,几乎要被她镶嵌到肉里。

      令人震惊的消息已被于涵传达完毕,可关于林宥岚的话题,却没有直接结束。

      刚刚为林宥岚说话的女生“呜呜”哼唧了两声,又突然以撒娇地口吻问道:“话说,你们见过林宥岚没呀?他又高又帅的,简直了。”像在骄傲地介绍自己心爱的男朋友。

      或许在视觉动物的语言中,“高”和“帅”已是精简后的“完美”之意。

      面对此景,有人看不过眼:“还好吧,你少夸张了你!”

      也有没见过林宥岚的人好奇心加倍:“比咱年级最帅的那个还帅吗?有他联系方式没有呀?于涵……帮我要一个嘛。”

      而于涵突然被委托,只能摊个手表示无奈:“当我是神仙啊?我去哪给你搞来啊?”

      话题既已被带到异性的联系方式,青春期少女的恋爱臆想就像开了闸似的,再也止不住了。

      “嘿,你喜欢他那种类型的?小狼狗?”要联系方式的女孩被笑着打趣。

      “什么小狼狗,我看他像未来的‘冷都男’……”

      没想到这看似表面的结论,还迎来好几声附和:“确实,看着冷冰冰的。”

      “嘁,我跟你们说,那都是表面现象,装来骗人的!这种男生不靠谱的,大多都花心,三分钟热度,依我看呐,他肯定很会玩,没准交一个甩一个,厌烦了就可以用那种态度敷衍你……你们可小心点,别上当受骗。”看不过眼的又说。

      “谁让人家有资本玩弄感情呢?长得好看,是先天优势。”

      “但是他那么爱打架,会不会以后家暴啊?”

      几个人又笑作一团:“哈哈,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啊?又不‘暴’你!”

      ……

      这些女孩把林宥岚这个人颠过来倒过去,分析了个遍,从他的家庭到他的长相,再到他的为人处世,聊得不亦乐乎。

      或许那些都是玩笑,但陈津宜没觉得好笑。

      竖起耳朵听的整个过程里,她就如同在被一只针管缓慢地抽去血液一样,自己先变得空瘪,最后褪尽颜色。

      她心里不舒服。

      不,不是不舒服,是有些恼火,有些委屈。

      她认识林宥岚,也见过林宥岚,就算此刻他们已是“陌生人”,她也敢确信,林宥岚一定不是她们所谓的样子。

      她知道,他的笑是真,怒也是真;他的温柔是真,凶悍也是真。

      林宥岚,不是什么惺惺作态的坏人。

      所以她烦那一切不公的猜测,也烦她们把他变成供人解闷的玩笑。

      可悲的是,她没有任何为他说话、辩白的立场,也没有阻止的能力,她只能坐在这里,听那些人七嘴八舌,事不关己地,一句话将他贬到泥土里、尘埃里,下一句又将他捧上高贵的王座里,如此反复。

      就这样,看着他任人摆布。

      也像看到了自己。

      所以陈津宜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何念在听到有关自己的议论时,想的是什么呢?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感到恼火和委屈呢?

      答案处还是空白。

      以前从她们嘴里听到“林宥岚”三个字,陈津宜是听个稀罕,想听就听,不想听就干脆闭上耳朵;可现在再听到,她竟不能做到置身事外了。

      叫她怎么置身事外?

      如果明知被谈论的是她的朋友,而她也同病相怜?

      她的心殷殷抽疼,既是为林宥岚,也是为自己。

      午休结束,何念和齐姚才从外面回来,陈津宜瞟见她们每人手中都拎着个透明袋子,里面装的是一盒高杯蛋挞,就知道她们应是出去吃饭,顺便逛街买了些好吃的。

      陈津宜私心是想等何念分享给她的,当然,那并不是因为她馋,并不是因为她想吃,她只不过是想求得一个,被别人考虑在内的答案。

      可何念没有。

      甚至没提她去了哪里。

      后来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陈津宜是心猿意马,消磨着过的。

      班主任在自习课总结考试的成绩时,还夸奖了进步的学生,其中就有她,何念听到她的名字,还出奇地赞了她一句。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放了学,陈津宜一刻未多呆,匆匆下了楼。操场从下午开始就在布置运动会比赛的场地,乱哄哄一片,她坐在班里都觉得吵,要说还去那跑步,更是不可能了,所以她只能早点回到小公园去。

      她1500米的比赛在星期五上午,已是迫在眉睫。

      说来也奇妙,陈津宜刚从启智楼的大门走出来时,陈沪正巧一脚迈进明德。

      原因是,林宥岚班主任的电话打到了林仲成那里,林仲成则打到了陈沪这里。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他陈沪的事儿。

      陈沪了解过情况,才知道林宥岚考试全交了白卷。他甚至觉得,班主任“和家长谈谈”这几个字说得有些给面儿了,倒不如直接改成“找家长伸冤”,更为贴切。

      放学的铃声正作响,陈沪一想到学生马上就要蜂拥而至,便也顾不上自己西装革履的稳重范了。他身姿矫健,三下五除二,就迈步上了三楼。怕是连飞檐走壁的忍者,都要找他请教。

      两个班级的门,传送出了一波盛大的人潮,与陈沪撞了个满面。陈沪一边接受着那些好奇的打量,回过去个微笑,又一边整理自己乱了的西装和领带,英勇逆行。

      但凡有一个擦肩而过的学生觉得他狼狈不得体,那都是林宥岚的错。

      人潮散得很快,靠在尽头那扇门边的高挑身影,也一下子闯入了他眼帘。

      那人单肩挂着书包,双手插兜,此刻正倚在外墙上,一脸轻松地和另一人说话。

      压根就看不出有做错事了的惭愧样。

      这场景是在火上浇油,陈沪咬着牙,气冲冲走近,对着那人就是目眦欲裂:“林宥岚!你这个神经病!还真害我来挨骂!”

      他当初开玩笑说的“被害得挨骂”,竟然一语成谶。

      万幸呐,地点不是警局。

      林宥岚没什么反应,他余光早注意到陈沪了,倒是背对着来人的吴峥,被吓出了一个激灵。

      看到是怒意汹汹的陈沪,吴峥才翻了个白眼,顺便拍了拍胸口,喘匀一口气:“沪哥,这就是久别重逢的礼物吗?我真的谢了。”

      吴峥一个“谢”字故意拖长了音,说得又尖又利,把林宥岚逗乐了。

      他闷闷一笑,道:“谢他不如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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