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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宰次方(2) ...

  •   这个夜晚就是这么开始的。

      椿将女人带进了门,她背上负着一个昏迷的少男,步伐依旧很稳当。

      咚咚咚。每一步轻盈又矫健,好像踩在椿的心跳上,让那颗胸腔里的器官也越发急促,呼之欲出。
      她明明看起来温和,却让椿本能地感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那种气息像是刀尖滑落的血腥味一般吸引着椿。

      雨夜,不要让黑猫进门。

      椿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了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黑猫带来灾厄与混乱,是不祥的预兆。

      女人进了内室,她个子很高,站在那里一下子显得天花板都矮小起来。桌上的奈奈生和父亲一齐吃惊地望着她,而后者毫无被注视的压力,像是卸下一件货物一般,把身上的人甩在地上。

      椿悄悄看了一眼,那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和女人一样的发色。她刚刚说那是她的弟弟。
      “你们好啊。”她施施然打了个招呼道,环视一周,坐在了破旧的沙发上,半点没有客气。

      那副面对父亲自然而然、全然无视他阴沉脸色的姿态,是椿从未见过的。

      “父亲,她是来避雨的。”椿在一旁怯怯道,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她说明。

      “是呀,我和弟弟实在是没处可去了。”她爽快而热情地附和,又不像是无礼的样子。

      那双荧荧黄瞳在略暗的灯光下与父亲对视了片刻。出乎意料地,父亲并没有对这个奇异的客人发脾气驱逐,反而不耐烦地皱起眉毛,转向一旁的奈奈生道:

      “外面下雨了吗?”

      “下了,下得很大。”奈奈生的手指在男人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脊背挺得笔直,低声道。

      男人从鼻腔里发出一道含混的声音,便是对这句问话的回应了。“随你的便吧”,他好像说了一句这个,然后就当女人不存在似的,接着大口吃起饭来。

      身在三教九流的平民窟打滚,这个男人显然也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本能与生存智慧。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有时从第一眼就可以分辨。

      椿敏感地察觉到,父亲的气势在沙发上的客人面前退缩了。就在刚刚的对视里,他也显然察觉到了那种危险。

      所以他只会问奈奈生,而不敢和客人对话。

      椿为难地看了一眼坐着的女人,她没有加入这场晚餐的意思,可是完全无视她,将刚刚沉默的晚餐继续下去,椿又做不到。女人的存在感太过强烈,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雨停了就赶紧走。”父亲突然对着空气说了这么一句,极力维持着那种不耐。

      “哦?”夏子知道他在与自己说话,于是笑回,“可是这场雨看起来要下很久。恐怕要过夜了。”

      她打量着这个狭小的陋室,仿佛在为自己寻找一个住处。可是这里实在逼仄,除了一张沙发床之外,就只有一个半掩的推拉门,门后是两姐妹从小的住处。

      沙发床下,散落着一些花花绿绿封面的东西,让夏子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说。

      窗外的雨变大了,室内也暗下来。

      空气安静了一会,椿才意识到女人在与自己说话。她先是看了一眼父亲,才小声答:“椿。”

      “哦。椿。”夏子伸了个懒腰,亲热地叫她的名字,“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什么?”椿被吓了一跳,心脏跳动的频率越发快。一种紧张的、粘稠的东西好像从内脏中开始慢慢汇聚,不堵住就会从毛孔里流出来。

      “开始你想做的那件事啊——

      杀了他。”

      夏子轻巧地将那个字眼说出。

      几乎是这句话传递到耳膜的一瞬间,椿的脑内嗡鸣一声,冷汗开始慢慢渗出来。

      她背对着父亲与奈奈生,不敢回头,只死死地盯着女人的眼睛。在那双如同黑猫一般的、黄色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倒影。

      “你想要的是这个吧?从刚刚开始,从见到我的第一眼开始,你就在想这件事了,对吧?”

      夏子把手中的一个东西高高抛出,如同带着电流一般沉甸甸落在椿手忙脚乱的怀里。

      那是一把枪。

      是椿打开门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女人腰上别的枪。

      “你想要这个,因为当你拿到了它之后,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掉这个屋子里的怪兽。”

      平淡述说的女声不知不觉带上了诱惑力,让椿的血液在全身高速奔腾的声音几乎要放大到整个空间。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几乎就在一瞬之间,她获得了一个机会,一个梦里在想过无数遍的——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呢?出去!”

      椿转身,果然对上了父亲愤怒的脸。瞪大的双眼布满血丝,鼻孔中呼出恶臭的气体,让椿难以抑制地想到了刚刚女人的用词:

      “怪兽”

      椿想起他坐在电视前吞云吐雾的样子,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的样子,对着姐姐与自己抡动椅子的样子,还有……他把手伸进姐姐衣服里的样子,那对眼睛闪烁如同野兽。

      突然之间,椿觉得自己丧失了某种能力,某种将这个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看作“人”的能力。

      “你给我出去!椿,过来!把东西给我!”男人大声嚷嚷着,腔调还是椿最熟悉的那种,专制、蛮横、粗暴,像是掌握了世界的中心,可是,现在椿低头望去,分明看到了自己手里握着的才是真正的权力。

      她像是在一场梦里。

      可是,为什么不把这场梦做下去?

      “你想要的是这个吧?”

      女人说的话没错,这是她梦想了千百万遍的场景。

      女孩面色苍白如纸,可她的手却越握越紧,越握越紧,指甲盖都泛起青白。她看到父亲的脸上浮现出陌生的恐惧,她看到奈奈生惊慌的脸,当第一声枪响发出的时候,奈奈生的椅子也在男人的痛呼声中落了下去。

      那一把曾经给椿留下疤痕的椅子。

      砰!砰!砰!砰!

      椿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心跳还是枪响。后来尸检的时候,人们会发现这具肥大的男尸上被打了足足八枪,而在这个雨夜的现场,椿的眼里只看到了血肉模糊的一片狼藉。

      她更加确信那不能称之为人了,那只不过是一团蛋白质和脂肪的组合物。

      和猪没有区别。

      在男人倒下去久久没有动静的时候,椿的手终于落了下去。那把枪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女孩这时才茫然地看向四周,到处都是喷溅的鲜血,倒下的桌子、摔碎的盘子,奈奈生怔怔地看着自己,手被木刺扎破了仍浑然不觉。

      窗外是一轮明月,挥洒着温柔的光亮。

      原来雨停了。

      “好孩子。”夏子的声音仿佛是从月光里传来的。原来她一直坐在那里,坐在沙发上,几乎没有动过。
      她静静看着这一室鲜血,像是看着打翻的花瓶。那个名为“椿”的女孩转头看向了自己,她的脸上流淌着不自知的泪水。当夏子抬起手臂的时候,她几乎是立刻跌跌撞撞地奔向了她,连同鲜血、身体和枪的重量一齐交到了她的怀里。在那种时候,月光下的夏子看起来就像母亲一样令人无法抗拒。

      椿瘦弱的脊背像是突出的山峦,在地震里颤抖。她紧紧抓住了夏子的衣襟,那上面染着她手上的血。一道温度轻轻落在椿的头顶上,几乎有着安定人心的魔力。

      她抬起头向夏子望去。

      “你做得对。”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都好像正确本身,夏子依旧那么笃定,又重复了一遍,“你做得对。”

      所有的迷茫和不安好像都在她温柔的低语声中散去。泪眼迷蒙中,椿只看到女人的面庞散发着微光,如同月光下的圣母,给人们带来福音的宽恕。

      黑发黄瞳的、带来灾祸与不祥的黑猫,却在此刻圣洁至高,庄严无俦。

      “真的吗?”女孩下意识向眼前人寻求着肯定,就好像夏子的话能够影响她接下来的一生。

      “是的。他会原谅你的。”

      而将染上血色的、刚刚杀戮过的女孩拥在怀中的女人,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从这一夜开始,椿深深相信着神的存在。她会微笑地突然造访,并在月色下与你久久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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