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请闭眼》摸鱼的蓑羽鹤

2、玫瑰与鸢尾 （中）

　　Part 3 金色之花
　　“殿下，您可真是仁善呢，这番话若是叫旁人听见，还以为您要披上蓝袍站到教堂的天顶画上去呢！若不是我知道您的‘玫瑰’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大家估计会以为白雪是您在马棚里生出来的呢。”靠在树上的美貌妇人哼了一声。她在三位之中年纪最长，可是眼角眉梢间风韵犹存，举手投足中还隐隐透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仪。

　　“那么各位也来听听我的故事吧。”第二位夫人也开口了。“哪怕请来圣彼得大教堂的圣水也洗不清你自己身上的罪过，我的殿下，还是先擦擦您手上的鲜血再说别的吧。您所犯的罪过正是这世间最重的一桩，‘傲慢’。您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呢？我可不是什么杀人凶手，我也不像您一样，有法老的裹尸布那么长的头衔和族谱。我只是安薇·狄萨尔，一个平平无奇的公爵女儿，皇后贴身女官里的一位，鲍尔国王的遗孀，格洛里王国一个已经过世的皇后罢了。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无数的宴会与朝觐上，您用您的高贵的血统和卓然的身份压人的时候还少吗？只可惜，您那姐姐那古老的王国已经走向了末路，您所依仗的千年基业也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她眼波流转，仿佛看向了远方。“我何曾背叛过您呢？当年，您没有子嗣的事情已经引来了朝野震怒，民怨四起，我是也为家族与陛下效命才来‘陪伴’您的。更不必说，久闻您的寝宫玫瑰环绕芳香四溢，我也想折一枝来瞧瞧呢。您想知道，在您的宫殿里偷香的到底还有多少夫人小姐吗？可惜啊，可惜，您生不出女儿，格洛里与这小子的王国克劳恩之间的战事即将打响，这后位就只能易主了。您的姐姐可连一副铠甲一名骑士的助力都不想给你呢。那陛下只能宣布您在生产中不幸逝世，再娶我为继后，他可急着让我的父亲和哥哥为他征战沙场呢。”

　　那王后看着年轻夫人的泪眼，捂着嘴笑了笑，接着说道：“傲慢的家伙又何止您一个呢？\"她接着发出一声喟叹：\"谁不知道，那老东西不过是想要一个男性继承人罢了，他不会将你我这种温室里的花放在眼里的。我又掌握了他那么多的秘密，若是没有父兄的话，我恐怕早和您一样，年纪轻轻就躺在玫瑰园里了！更何况，我又不是您这样的天使，又怎能像你一样数年如一日的忍受躺在带刺的玫瑰床上呢？要是那样的话，我怕是会和你一样，早就疯了，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所以，等我父亲荣归故里的时候，我忍不住要就像那传说里，英勇美丽可敬可佩的麦克白夫人一样，将我的双手也浸满鲜血了。秋猎结束以后，我为我的丈夫献上了最甜的蜜酒。这是我能为他献上的最温存的迎候，也是我能为他带去的最残酷的离别。”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愉快的事，扭头望向在一旁静静听着的青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那些折花的人总是傲慢的，他们永远不会懂得，那芬芳的玫瑰花朵下藏着怎样嗜血的毒针。小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青年向她致了致意，却没有回复，独自陷入了沉思。

　　那青年不搭腔，她也不在意，接着讲了下去：“那么现在，我再来讲讲之后的事吧。我成为了国王的遗孀，而您美丽动人的小玫瑰尚在花蕾，只能由我来执掌这空悬的权柄了。我花了两年时间，把那个死人花园里的玫瑰，一朵一朵，都折了去，什么公爵夫人子爵小姐，我全都不留她！这偌大的花园里只容得下我这一朵花，所以，我也不得不趁着绽放之前，折去您可爱的玫瑰花蕾了。夫人，殿下，我的主人，我这也算是一心一意为您复仇了呢，您不该感谢我吗？我将杀死你的魔鬼送回了烈焰肆虐的地狱，把为您带来死亡的灾厄之花扼杀在了她未曾绽放的时刻，您不该好好感谢我吗？”

　　流着泪的王后瞧着她的继任，眼中的怒火凝成了实质，所照之处变成了冷白色的霜：“安薇，你这个骗子！你竟敢伤害我高贵的白雪！她是最纯洁的冰花，岂能容得你罪恶双手的玷污！”

　　人类听不到的尖叫划破了夜空，惊起了一树安静歇脚的渡鸦。

　　“请息怒，二位殿下，还请息怒。”那位青年忙站出来打圆场。他指着一旁闲散地靠着，对所有指控都反唇相讥的那位夫人，对第一位王后笑着说：“殿下，相信这普天之下，没有人能比你我更了解这条毒蛇了。我们都曾遭过她毒牙的噬咬，险些失去了我们最重要的人。但是我同您不一样，殿下，作为英勇的玫瑰骑士，我机智地看出了她的毒牙，识破了她的诡计，一把捏住了她的七寸。现在，殿下，让我来献上一场小小的表演，讲讲我与您心爱的玫瑰的故事吧。”

　　“尊贵的殿下，我是勇敢的玫瑰骑士，也是你最忠实的仆人。”他开场就深深施了一礼。

　　第二位贵妇人冷冷哼了一声。

　　“我出生于克劳恩的王宫，与我的大哥一起，自幼接受着让我们成为优秀的王子，有朝一日能够管理国家的教育。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如何优雅绅士地对待一位女士，如何在宴会上让她们为我们着迷。”他说着，对着狄萨尔王后眨了眨眼睛，向她展示起自己胸前的鸢尾徽记来。

　　“你哥哥受到的教育一定比你成功得多。”狄萨尔王后不耐烦地向一边扭过头去。

　　“我自幼便听说格洛里王国的小公主聪慧过人，品德高尚，美貌非凡。因此，从十五岁起，我便倾心于她，对她产生了深深的爱慕。那时父王年纪尚轻，身体也还康健，便决定主动为我们的人民谋取幸福，出兵攻打邻国格洛里。”王子说着，做出悲痛的表情来：“那时我年级尚幼，哥哥担心我，便独自一人披甲挂帅，代父亲征。战场上捷报频传，我父亲也为我和哥哥各许下了一门好亲事。只可惜，在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前线竟然传来了我哥哥在战斗中与敌军将领同归于尽的消息。骤闻噩耗，我父亲也一病不起，从此神智昏聩，没多久也驾鹤西去了。那金色的鸢尾竟落到了我的头上。”说着，他还摇着头叹了两口气。

　　安薇·狄萨尔鬼魂的面色虽然已经永远如大理石般苍白，再也无法改变，但浑身却已经气得发抖，虚影甚至鼓胀成了之前的二倍大小。

　　那王子一点也不在意，接着讲了下去：“继位以后，我整理了父兄留下的事务，带着军队巡视边境。怎料恰巧遇见一队侏儒，正抬着一个水晶棺材艰难前行。我下马询问，岂料竟一眼瞧见，棺材里躺着的正是我毕生的挚爱，我的白雪！啊，那真是我一生中最幸福也是最痛苦的时刻！我情难自禁，打开了棺材盖，忍不住伸手抚上了白雪无暇的脸，吻上了她苍白的唇。顷刻之间，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对着我睁开了她清澈的眼睛。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晶莹美丽，像是阳光下的冰雪一样散发着绝世的光芒。唉，坟墓长眠里是多么的寒冷，我多么想念她温暖的唇——咳咳，殿下，夫人，这一定是我的真爱之吻起了作用，是我的爱唤醒了白雪！我听她对我哭诉了她所遭受一切的迫害，也听到了那邪恶的女巫对她施展的的所有毒计。作为王子的正义感，和我和作为虔诚的教徒对魔鬼和巫术的厌恶瞬间涌上了心头，我当即决定，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向世人公开她的女巫真面目，为我心爱的玫瑰报仇！”

　　“污蔑！你这是污蔑！”安薇再也不复之前的高贵淡然，裹挟着浑身的冰霜冲向王子。老王后神色淡漠地用袍袖将她挥开。

　　此时已接近夜半，而王宫花园边的广场忽然人影攒动，四周响起了许多脚步声和木头拖地的声音。

　　“你这个小骗子！你这魔鬼的私生子！”安薇喘着气说。“女巫....哈哈，女巫....真可笑，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你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不过是一些颠茄和马钱子..颠茄和马钱子…….你自己不就对它们熟悉得很嘛。难道你自己的父亲不曾把它灌到你醉酒叔父的嘴里吗？难道你的母亲不曾把它滴到自己的眼睛里，最后在绝望中滴到自己的嘴里吗？难道你自己不曾混着酒液，把它们灌到你自己充满了恶言毒语的无底洞里吗？哈哈哈哈哈哈！你这怪兽！真是各得其所！”她癫狂地大笑起来，嗓音嘶哑，有如夜鸮啼鸣。

　　“你联合了我们国内那些老不死的东西，架空了我的权利，把我骗到你的婚礼上来，当着那朵恶之花的面让我穿上烧红的铁鞋跳舞！”她提起裙角，露出下面可怖的森森白骨，眼中燃起熊熊烈火：“要不是我战功赫赫的父亲出海不幸受了塞壬的蛊惑，永眠海底，谁敢对我如此放肆！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哥哥同你大哥作战牺牲，结果倒是成全了你这么个无能的畜生。只会打着女人的幌子，躲在别人的裙角后面！谎言！全都是谎言！你也不过是个只会哄骗欺瞒的骗子罢了！”
　　此时，第一位夫人已经陷入了一种绝对的空洞于茫然。她仿佛进入了幽灵乡\"虚无境\"，不再关注他们之间的争吵，专注地擦着自己永远擦不尽的眼泪，不知对着哪里一遍遍地低喃祈祷：“将这一切都忘却了吧...撒旦的归撒旦,上帝的归上帝。”

　　“您可是大错特错了，”王子正义凛然地挥了挥手，“您的死亡是上帝对您不懂得人类情感的惩罚！上帝给人勇气，让人彼此相爱。看到白雪第一眼，我便知她是我毕生挚爱。我在她清澈的眼神中放下了一切戒备，丢盔弃甲。她总是抬起头，满含温柔地吻着我王冠上的金色鸢尾。可爱的安妮同我之间的一切誓言与婚约都在她含情的双眸中灰飞烟灭，从此以后，我只会是她一人的骑士与仆从。”

　　“你跟她？那朵带刺的小玫瑰？”安薇哈哈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你快把你那块遮羞布早日扯下吧，你也不过是个利用她入侵夺别人国家的骗子罢了。没有你哥哥的英武，倒学了十成十的心计，不过是个用婚姻来牟利的卑鄙老鼠，一个只知道玩弄女人心的无能浪子。你以为你的小玫瑰是朵六月初放的芬芳花朵，殊不知她是一朵深秋盛开的凌寒之花呢。你虽然坐稳了克劳恩-格洛里的王位，可你头上的金色鸢尾都要因你而蒙尘。不过，想到你的死，可真是让人痛快，因为你是罪有应得。”她扭头望向自己曾经侍奉的主人：“别听那无礼竖子胡言乱语，我可是最了解您的那朵玫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的。那双雪花一样透亮的大眼睛，每次看我的时候，都含着刺骨的雪花和冰碴！我也想过要留下她的，可这个朵小花枝偏不懂得什么叫谦卑，总要把身子探出来，向世人展示她那绝世的容貌，把她的芬芳留在每个跟她相握的手上。我的父亲受到塞壬的挽留不幸长眠海底，这时候居然跳出一群大臣说我杀戮太过，说我没有皇室血统，逼我将王位还给一个无父无母的野孩子。哈，我兄长可是为国牺牲的英雄，那些挺着个大肚子脑满肠肥的老不死东西怎配在朝堂上对我指手画脚！我能怎么办呢，只能再狠下心辣手摧花了呀。未曾想她竟连我的杀手都收买了，还得到了侏儒的庇护，真是好手段！”

　　“我有什么办法？只好乔装追过去去杀死她啦。我恨，我恨，我恨！我恨她那绝世的美貌，也恨她有个身为君主的父亲！我把毒汁浸满那引诱着亚当犯罪的果实，来惩罚她窥窃神器的贪婪。看着她在我脚下痛苦地挣扎着死去，可真是再痛快不过！”此时幽灵微微抬头，仿佛陷入了回忆。她双手微微向上举起，一手空握，仿佛就站在杀死白雪公主的现场，一手托着苹果，一手拿着乔装用的拐杖；她脸上的神情又是那样的严肃威仪，像是在参加自己的加冕礼上，一手托着王球一手持着权杖，整个世界都在她脚下，身沐无限荣光。

　　她回过神来，挑衅地看了一眼前王后，然后歪头展颜一笑。

　　“王后殿下，您就像一株来神秘异域的杜鹃，只能开出绝美的花，而不能结出甜美的果实。您可知道，您的这项美德可被您的女儿完美的继承去了。而没有一个男性继承人的后冠，恐怕只剩下刺人的荆棘了。”说着，她紧盯着王子突出的喉结，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朵扎人的玫瑰，虽然是您的骨肉，倒把我的本事全都学去了。托您的福，托上帝的福！这可真是妙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