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枪林》起舟言

17、第十六章 归程（3）

　　若说这船上有谁希望林月希快些醒过来，除了他的亲妹妹林子衿，怕是只有赵南和祝清越了吧，至少在赵南看来，是这样的。他等了一天，林月希还是没有醒过来，就按耐不住跑去问了医生：“你不是说今天就会醒？怎么还在睡着呢？”

　　医生也是感觉有些奇怪，他拧眉想了会儿说：“用了药，按理来说这个点也该醒了，难道是剂量不够？”

　　“你是医生，你问我剂量够不够？”

　　正当赵南快要暴躁的时候，祝清欢小跑着找到了他，说：“子衿姐的哥哥醒了，你快点，咱们一块过去。”

　　赵南闻言就在祝清欢的身后跟着，而那医生捏了把冷汗暗自道：“幸好是醒了……”话没说完，他也紧跟了上去，病人刚醒还是要再诊治一番的。

　　祝清欢和赵南赶到林月希的房间时，卢意也恰巧赶了过来，赵南看到他倒是也没有什么表示，率先拉着祝清欢进了房。赵南注意到林子衿正埋在林月希的肩上低低的哭泣着，而林月希温柔低声地安抚着她，赵南见状就微微扯了扯祝清欢，二人走到了祝清越的身边，赵南问：“这醒了多久了？”

　　“十分钟左右。”

　　赵南“哦”了一声，又扯了把祝清欢的袖子说：“你要不去准备些毛巾什么的，给你子衿姐敷敷眼睛？”

　　赵南是个心细的，但凡他留意的事情往往都是有道理的，于是祝清欢就听话的朝外走了去。

　　后赶来的医生出声打破了林家兄妹的团聚：“林小姐，现在林公子刚醒，让我再看看吧。”

　　林子衿抽泣着起了身，把位置让给了医生，“麻烦了。”

　　医生翻看了林月希的眼皮，又替他看了看伤口、诊了脉，说：“没什么大碍了，这几天不易情绪过于波动，按时用药，等回到上海，这病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林月希微微笑了笑，“多谢医生。”

　　“客气了，这都是我的本分工作。”

　　等到医生退了出去，一旁的林子衿倒了杯温水，端给了林月希，林月希稍稍用力坐了起来，就着杯子用了些水，他环顾了一圈，看到了在门口站的熟悉人，有些惊喜地开口说：“卢意？这么巧，你也在这？”

　　卢意走进来些，“不算是巧，我是专门去北平找你，但是机缘巧合之下我们上了同一条船。”

　　“那这两位是？”

　　林子衿稍稍指了指，说：“那位穿着白色衬衣的是祝家的大公子，另一位则是赵家的五爷。”

　　林月希在狱中听到来探监的林将军和韩副官提起过，等到他出狱后是要跟着祝家和赵家人一起回上海的，当时他还有疑问，平素林家跟赵家祝家并没有过多的来往，怎么这时候会他们会愿意伸出援手。林将军没有过多的解释，倒是韩副官多嘴说了句祝家人也掺和了进来，为此还被林将军骂了几句。

　　林月希一直不喜欢他父亲暴躁的脾气，就像是之前他负气离家也多半是因为林将军的脾气，横在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一直没有消除，这次林将军能亲自来北平救人，林月希很意外的，毕竟他知道自己所犯的事情罪过不小，一直以林家荣耀为重的林将军竟然会把他置于林家名誉之前，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在狱中林将军没有过问林月希所有事情的经过，林月希曾想过开口解释些什么也被林将军堵了回去，林将军说：“有的事没有证据就不算是你做的，烂在肚子里，谁都别说。”因此林月希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所有事的前因后果，不过自他出狱后便一直昏睡，也没有机会向别人说些什么。

　　“原来是祝公子和赵五爷，这次还是要多谢谢你们出手相助。”虽然林月希离开上海滩许久，但是祝清越和赵南的名号是从小就响亮的，所以他经林子衿这么一提起，就瞬间将眼前的人对上了号。

　　祝清越礼貌地回道：“林公子客气了。”

　　每个人眼中都有着打量，但是顾及现在的气氛，倒是也没有把这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赵南心思活泛，见房内还有多余的人，就问起了林月希关于北平的一些事情：“我前不久听说北平的那些工人商议着要罢工，后来就没了下文，不知道这件事林公子你知道吗？”

　　“知道的不多，据说是商人把该给的钱都给了，那些工人就没有罢工的由头，最后只能作罢。”

　　“只能？听你这话的意思，倒是有些想要他们罢工了。”

　　此时卢意开口道：“工人罢工无非是资本家过分压榨，或是政府无所作为，既然工人所需的都拿到了，自然也不会再坚持罢工。”

　　赵南听到他话里暗戳戳的几个字，心里就感到极不舒坦，“怎么？资本家不是人？做生意的一时资金周转不周，就要被工人压着脖子喘气？这又是什么道理。”

　　“恐怕也并非是一时的资金周转的问题，每每罢工，不都是工人深受迫害良久才采取的无奈之举，但凡是有别的方法，也不见有人愿意走这条路。”

　　“嘴上说一套，可是做的时候就是另一套。但凡是相互谅解的，怎么就会走到罢工的境地？你在我赵家做工，赵家可有待你不周的地方？每月按时该给的银钱从来没少过，就算底下有人偷鸡摸狗的，被我捉到也都是送到警察局了事，事后还会补偿被克扣工资的工人，怎么到你口里就是被迫害良久？”

　　卢意自从在赵家漕运上做事，对赵南的为人处事风格很是了解。赵家之所以在上海滩能风头无两也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赵南的为人，赵家的所有生意、店铺中，虽然也是出过些这样的事情，但是事后赵家的处理都让人挑不出错处，但是偌大的中国，又有几个人是有像他这般的风度，说起这些，赵南还是很值得钦佩。

　　“五爷说的也有一番道理，赵家对工人确实不错，但这也不意味着其他商人能善待工人，这还是有些区别的。”

　　祝清越说：“不是来探望病人的吗，你们两个怎么先吵了起来。”

　　赵南听到祝清越这样说也就不再继续纠缠，恰逢祝清欢拿着手帕来到了房间里，于是赵南闭了嘴巴站在祝清越身旁，也不再吭声。

　　祝清欢猛然进来，见房内各人面色各异，误以为自己打断了什么。

　　“你们是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祝清越意有所指地说：“确实是有些事情要好好说道说道，不过现在林公子刚醒过来，我们改个时间再来。”说完竟有些先走的意思。却没想到躺在床上一直没做声的林月希这时候说：“子衿，你跟祝小姐去把眼睛敷一敷，这么大了，还是个好哭鬼。”

　　林子衿有些不情愿，但一旁的祝清欢看着赵南暗地里递过来的眼神，就轻轻的走到林子衿的身旁，轻声道：“子衿姐，你晚饭是不是还没有吃呀，你跟我一起去吃个饭好好休息下，你这几天脸色憔悴，我很担心。”

　　林子衿望了眼林月希，后者的不漏痕迹的点了点头，于是她就顺势随祝清欢出去了。剩下几位男子或站或趟、各有所思的留在房中。

　　赵南凉凉的撇了眼还伫立在房内的卢意，说：“怎么？你不出去？”

　　“卢意是我的朋友，他在这也无妨。”林月希示意卢意将他扶起来，稍微喘了口气道：“我跟卢意相熟多年，可以说他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了，所以也没有什么话是要避着他说的。”

　　祝清越将房门掩好，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说：“你既然相信他就好，这张纸上写了些关于你的事情，你不妨先看上一看。”

　　卢意默不作声地将纸条递给了林月希，而林月希大致浏览了一遍后，虽感到疑惑，但仍旧承认了纸上的言论。

　　“那是确实是我做的，不过事出有因，但现在说这些也无益。”

　　“这样的事情，只你一个人怕是做不出来，我想知道你身后到底有谁，那些人现在在哪，他们有没有被发现？”

　　林月希摇头说：“祝公子，有些事情我能说，是因为你能查到，并且说出来来也没有什么恶果，但有的事我不能说，这些事就是其中之一。”

　　“那，你能告诉我们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这般危险的事情，没有个缘故，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去做。”

　　“信仰。”林月希说起这两个字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碎光，他语气虽轻，但掷地有声：“祝公子和赵五爷在上海滩也见过不少人吧，有如你们这般的风云人物，也有如我们这般的底层小人物，每个人物背后都藏着偌大的黑暗，地上的影子有多佝偻，他们的身上就有多大的会吸血的蚂蟥。不止是一座、两座城市，对于普通人而言，是整个世界都在深渊之中挣扎，救一人、两人不是救，那只是残忍的让他们看到这个世界是怎样的被毁掉。”

　　“所以你就选择剑走偏锋，”祝清越接着说：“你以为你是在救你心中的世界，可是你怎么不知道你心中的世界有别的法子自救呢？”

　　“自救？除了我们这条路，别无他法，遑论自救。”

　　祝清越听到这番话，虽然面色不变，但心中早就起了惊涛骇浪，他不是不知，但以他之力如同蚂蚁撼树而已。

　　赵南虽然一直不掺和这些事情，但是林月希偷密码本这个举动确实让一些无辜人平白遭受了无妄之灾，他见祝清越沉默不语，于是说道：“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实现你的抱负，但不能以更多人的命运为赌注。”

　　“是，这件事是我没谋划好，但这样能救更多人，所以，我宁愿自己去赔罪，但依然觉得这件事立意是好的。”

　　“既然你问心无愧，我们也不便多说什么，你刚醒来我们就不多打扰了。”祝清越深知他和赵南跟林月希之间有着一种叫做“信仰”的隔阂，于是就不再继续深究下去。

　　见祝清越和赵南走后，林月希对卢意说：“你耐着性子，有什么想问我的？”

　　卢意说：“没有。”对，是没有，因为他知道林月希这般做法的为了什么，祝清越和赵南不能理解的事情，他却是知道来龙去脉，不过林月希误以为他这是出于朋友之间的信任，这样也好，林月希知道的越少，对他们二人而言都是件好事。

　　而此刻的祝清越和赵南正在船舱里走着，赵南率先开口道：“卢意和林月希身上的谜团越发大了。”

　　“嗯。”祝清越说：“先盯着林家，至于卢意，回到上海滩再仔细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