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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梨洞玄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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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颇沉，有月余未曾这样安稳睡过了。
海浪声声在耳边呢喃，海鸟落在梨花洞口轻啼，清脆悦耳的鸣叫让夜心做了好一阵子美梦。
直到日上三竿，她方按着头从洞口醒来。
原来昨夜，二人都躺在洞口榻上，就这样歪七横八地躺了一晚上。
夜心伸腿踢了踢梨莘，她翻了个身，甚是烦躁，“谁敢烦……梨花藤……打！”
夜心一阵摇头苦笑，梨莘酒还没醒。
低头瞧了瞧，四周竟无比洁净。
再一细看，她与梨莘二人身上，俱盖了一件旧衣袍防止着凉。
不对呀！她记得昨夜是在喝酒吃肉，身上全是味道，地上也是一片狼藉才是啊。而且昨夜贪凉把榻搬来洞口睡，夜里海风颇大，但……好像也没盖衣袍啊。
想起了什么，她猛地查看自身，竟惊奇发现从襟口到裙摆，不染一尘？难道油腻，油污，只是一场梦？
“夜心仙子——终于醒了！”洞外候着个白胡子老人，抱着根木杖笑吟吟地立在那里。
“土地爷爷？”这位老人便是南疆海一方土地，夜心抚了抚痛得厉害的头，来人她当然认识，“你……在等我们么？”
“小仙带了些青梅汤，最是解酒，已经放凉了正好喝。”说罢，他将手中的汤罐递了来。
“这……”夜心吓得脸色一白，“我与梨莘昨夜闯祸了么！是搅了南疆海，还是大闹了箕尾山？对不住，我们太失态了，竟惊动土地爷爷亲送青梅汤来。”
土地撑着木杖，不自然地连连摆手，“并无祸事，仙子多虑了。只是……只是老朽恰巧经过见着二位仙子酩酊大醉，便顺手带了汤来……顺手……”
不由分说，土地将青梅汤往夜心手中一塞，倒像了了个甚为难的大事，轻松吐出一口气来。又似乎怕夜心再追着他问东问西，立即找了个借口飞也似的遁了。
夜心满腹狐疑，只得将青梅汤汤罐拎回梨木桌上。
昨日梨莘买了许多瓜果，本来都是草草散堆在洞内桌上。现下，都洗净收好在竹篮之中，摆得整整齐齐。
难道梨莘半夜起来，也“顺手”收拾了一番？
彼时榻上，梨莘睡得四仰八叉。
夜心暗暗失笑，这猜想虽不靠谱，可也只能是她了。
见有茶盘，夜心便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茶壶，居然是满的。倒出一杯茶来，竟热气升腾，芬芳馥郁，茶香扑鼻？显然刚泡好不久，而且……是她在仙学中爱喝的茶叶——冰凌春？
梨莘竟这般细心，连夜心房中的茶叶也带来了？
小梨花竟有如此细致贤惠的一面……
彼时榻上，这位小梨花恰好抱着个脑袋，刚换了个仰面朝天，双手投降的姿势继续呼呼大睡。
夜心再一次无奈失笑，虽看起来“细致贤惠”得不明显，但着实教人刮目相看！
梨莘的架子上居然摆着几本书，昨日还未留意，原来这小梨花也是个好书之人。咦——《翎华天尊与上古神女二三事》，《四大名海八大名蟹纵横术》，《论海藻的十四种拌法》？
梨莘看书的品味，什么时候竟这般对她的胃口？也喜欢看些……咳咳……不太正经的上古奇闻？
夜心果断抽出《翎华天尊与上古神女二三事》来，倒了碗青梅汤，在海面升起的阳光下，闲闲地靠在洞壁，喝汤翻书。
这个翎华天尊，随手编一只竹叶蝈蝈，竟能容入巧思深意，化腐朽为神奇，当真是个高人。一直久闻其名，若是有机缘能得一见，就好了……
夜心看了几页，便被这些久远的荒诞故事吸引了。
直到有颗满是酒气的脑袋从一旁探来，“大早上用功？”
夜心被忽然起床的小梨花吓了一跳。
待看到书名，轮到梨莘捧腹大笑，“嗯，我就晓得，明明假期之中嘛，用什么功呢！”
夜心追问她如何搜集到这些稀奇古怪的书，她拍了拍额头，“许……许是箕尾山的其它仙人以往常来玩，见我学识渊博好读书，便自行放来一起看的吧。”
她还自封了个“学识渊博”的封号，真是气笑人也。
两人醒来不久，便到了午时。更何况二人都不善于下厨，便商量着，反正晚上要去仙乡集市上，吃顿好吃的。此刻便草草对付一番，拿了些瓜果勉强垫肚，就指望着晚上能敞开吃一顿。
“你昨夜起来整理了一番么？”夜心替梨莘也倒了一碗青梅汤。
梨莘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眉头皱得老高，“不是你么？”
她捧起青梅汤就咕嘟咕嘟喝了个尽，用袖子擦了擦嘴，“酸酸甜甜这般好喝，青梅汤解酒回神，最是牢靠。这汤怎么说也得好几个时辰吧！你何时起来做的？”
夜心便将早上与土地爷爷始末讲来，愈发奇怪。
梨莘的目色却落在夜心的白裙子上，“夜某人，你也太不厚道了，半夜还偷偷洗了衣裳？咱们昨晚那种吃法，衣裙上绝无可能没点油星子？”
说罢，她将刚换下的那条满是油污的裙子，特地在夜心眼前晃了晃。
“难道我……梦中学会了——除污术？”
梨莘没好气地呸了一口，“有这法术？拂雪先生怎的偏心不教我？”
夜心哈哈一笑，她这两日开怀大笑的次数愈发多了。
她倚在窗边去瞧那海面上粼粼的碎金，就这么柔柔摇晃着，仿佛愁绪也消了不少。
梨莘似乎也很有默契，自从凌霄宝殿那一日后，梨莘从未在夜心面前提过阿檀。
现下远离天宫，远离仙学，还有如此美好的南疆海，沙滩，彤日，梨花洞，梨莘这般好友……一切都是鲜活的，是温暖的。
这……是一种淡淡的幸福么，返璞归真。
没有浓烈的欲望，也没有不符合身份的非分之想，她只是这天地间，神界的一颗小小的尘埃，从小长在南疆海境的尘埃而已。凭她的修为，恐怕这一生也是平平淡淡，活个数万年便与其它仙人一样，羽化而去。
自己当初那么迫切，那样想进仙学，争得第一进入天宫，只是想进天机道，有机会请天机仙翁帮她用昊阳镜探寻她灵力弱于常人的原因。
现下，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昊阳镜查出她若天赋异禀，当如何？若是查出她本就无甚根基，又如何？还不如随心活在世间，做些其它有意义的事情。
“你说——这活在世间，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事呢？”夜心转动着手上的茶杯。
梨莘已经将衣裳用法术洗好，晾在洞外一根梨树枝杈上，“当然是做自己想做，而且觉得快乐的事啊！”梨莘头也不抬。
“那从仙学出来，若考不到第一，咱们能做什么呢？”夜心将头埋在臂弯中，幽幽地问。
“仙学出来也学了除魔卫道的本领啦，不论如何，为仙界尽一份力呗。即便没有选进那些神所，有什么关系嘛！咱们仙界小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但若有机会去争第一，有进入四所的能力，又为何不去争呢？”梨莘拍拍手上的水，很满意地瞧着油渍尽除的裙子。
“我现下突然不晓得留在仙学的意义了。虽才过了一半，但好像我已不执著于原先的目标了。第一与否，对我来说，似乎没有两样。”夜心黯然道。
“你怎变得这般颓丧？别胡思乱想，这三日你就负责吃和睡，仙学的事就回仙学再说嘛！先想想今晚的海鱼大餐……咱俩提前些，暮时就出发，如何？”梨莘果断安排道。
夜心点点头。
两人一个又睡了过去，一个又抱着书慢悠悠地饮茶。索性时间过得暖意融融且毫无察觉，傍晚很快便来了。
夕阳落入海上，渐渐隐了一半，就剩半个通红的蛋黄，还赖在海天交界线之上。
梨莘催她换件新衣服，她翻遍衣裙却只有玄白二色。
梨莘扔了件甚是华丽的珊瑚色裙子来，“晚上出去招摇些！穿什么玄白二色？搞得和那些十来万年的天宫老古董似的，甚没有年轻人的朝气！这条裙子就不错啊！反正也是从你房中那些赏赐里顺手牵来的，快穿起来，走出去也好让咱们南疆海的青年才俊们开开眼。”
夜心无奈一笑，知梨莘是哄她开心。
她捧着裙子微微一怔，从善如流地换上。梨莘拍手笑得眼珠子都要落下来了，“我早就说嘛！我们夜心才是四海宇内第一绝色！走吧！”
“那我再挽个新髻吧，既要配这般活泼明丽的新裙，那也需换个明媚些的模样。”夜心坐在镜子前，重新放下如墨的长发。
“我错了……我不该让你换什么新裙子，现下圆月都升起在东天了，要何时才能出门啊！”梨莘叹了一口气，颇为自责地垂头丧气。
“我出去先把衣裳收回来……真是磨蹭……”梨莘叨叨咕咕地出去了。
夜心已经对着镜子，缓缓挽了个新髻，配着这身珊瑚色裙子，倒是更为娇柔清雅。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
夜心柔柔一笑，“怎的衣裳收了这么久？”
身后的脚步声远远停住，并未回应。
耳上空空荡荡，不知何时遗失了一只珍珠坠子，那可是师父所赠，最是珍爱。如今无法，她只好将仅剩的一只坠子从耳上取下，“不成对的坠子，便要不得了。”
但见镜中女子虽双瞳剪水，却难掩满面温柔苦涩，形似空壳。
夜心强自挤出个笑来，“许久不作这样的打扮，我将发髻这样梳，美么？”
说着，她便转过身来。
眼前一袭玄袍的男子，正远远立在梨花洞口处，眼圈微红地望着她，哽咽道，“美。”
夜心一惊，惶恐地站起身子本能退后，她一瞬间闪过许多他的名字，阿檀，紫虚，神尊……最后，夜心脱口而出的只有一个字，“你？”
他一向锐利的凤目疲倦黯淡，此时双眸凝视着她，眼中微红。
夜心感到心在狂跳，似乎有好不容易理清的线头却突然被风扯乱，好不容易封存的记忆被瞬间强行打破。
她好生愤怒，好生绝望！
她听见自己失态大吼，“你怎会出现在这里？你为何还要出现！”
他并没有动，眉目间若山川起伏，落在他一张俊朗无匹的脸上，连歉意的模样都令人心痛，“夜心，我……我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夜心被这句话牵动了所有的情绪，她压抑了许久的情感突然如洪水决堤，不顾后果地倾泻肆虐，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她不可自控地手心冰凉，浑身颤抖。
“我太蠢了……我竟然以为自己认识的檀林仙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殊不知，只有紫虚神尊——才能如此无所不能！你九天神尊嘛！你万神敬仰嘛！你若一开始就说清楚，自己是紫虚神尊，我们仙界小民哪敢与你放肆？你又何苦换个檀林的名字骗我？我们之间身份悬殊，本就毫无可能，你又为何偏偏对我这样好？将你们虚昆山如此贵重的宝物——碧澜神笛也暗暗送我？还冒着生命危险来花画大赛幻境中救我？可偏在我对你情根深种的时候，你一句——四海之内无牵无挂，不愿成亲……你对诸仙所作的誓言，将我的心……击碎了！”
夜心恍然护在心口，此时疼得剧烈，若有人以利刃狠心剜挖。
“我就是个傻子！被你戏弄了一回又一回！”
夜心越说越激动，想到一句便是一句，顾不得章法。
她埋藏了这几日的心底话，一下子全部发泄了出来，她不知自己究竟声嘶力竭地说了多少，直到声音渐渐哑了下去，热泪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不争气地涌出了眼眶。
“我已经在尝试躲开天宫，躲开你，躲开一切能让我想起你的地方。你为何还阴魂不散，找上门来做什么？你还嫌曾经戏弄我不够，现在还要当着我的面，看着我舔伤口么？”热泪已经模糊了眼帘，她抽泣到无法控制。
不曾说完，她便被他紧紧环住，他的拥抱霸道热烈，容不得她反抗推开。
他浑身熟悉的香味幽幽传来，他环得她好紧，紧得她喘不过气来，似乎要将她揉进他怀中的每一寸血肉里。
仿佛身在冰天雪地里的男子，自身已经冷得奄奄一息；却遇到了比他更冰冷、更脆弱的火光，他猛然扑了上去，坦然以倾尽自己所有的热烈，来化解那火光上不断蒙上的细冰，去保护、挽救它那柔弱而又不断颓微的火势。
她不用尝试，便知自己被他牢牢地箍在怀中，动弹不得。
他哑着嗓子在她耳边道，“心儿，对不起。我从不曾想过要欺骗你。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紫虚——只是老天帝赐予我的封号，而我的名字，从来都是檀林；我说我没有亲人，也是真的；我不曾说起紫虚这层身份，就是害怕……害怕我一说出来，就会失去你，就如现在一般……误会一旦产生，便再难消除了。”
“啪嗒啪嗒”……
夜心的泪水滴落在他肩头，“你不说出来，又能瞒得了几时？你是四大神尊之首，你的婚事多半由天帝赐婚，连你自己都做不得主。况且，我只是个小小卑微仙子，哪里能有资格嫁给你？再者，我师父向来痛恨虚昆山一脉，他老人家又不是不认得你，你连他这一关也过不了。还有，你那一身的桃花债；与沉秋还有说不清的婚约……即便现在逃过与她的婚事，可难保将来陛下不会旧事重提……有太多道天河划在你我之间，你的解释即便都是真的，也是徒劳。我们从相识开始，便是个错误。”
他的怀抱却更紧了些……
夜心感到额头贴在他温热的脸上，却隐有滚烫的热流滴落。
他抱着她许久未说话，沉默了半晌，他哽咽道，“到了今日这般田地，实非我檀林本意。若当时在东海初见你时，便忍了来识你的冲动，更不会有今日这诸多遗憾。说到底，是我之错……”
夜心顿了顿，甚是伤情，“多说无益，沉秋与你的婚约，我师父的痛恨，还有你当着众神说出的那句无牵无挂，不愿成婚的誓言……”夜心摇了摇头，“阿檀，你始终是四海之尊，我不能当这一切都未发生过……”
他凤目更红，写满了疲惫，脸色愈发苍白。
有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了夜心的脖颈上，这滚烫也流在她心里。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对不起，心儿……”。
有一刻，夜心恍惚了。面前的男子与大殿上那般决然冷面，说出不愿成婚的紫虚神尊……是同一人么？
夜心泣不成声，“我们无法再走下去了……彼此，就当一场梦吧，死生不复相见便是了。”
他猛然一惊，扶着她的肩松开怀抱，一双眸子通红含泪，“死生……不复相见？”
夜心的泪水沾湿了衣襟，坚决地点了点头。
他铮然落下一行泪，不敢置信地凝视着她。
夜心从不知道，一个十来万岁的男子，一个九天神尊，会哭得这般伤心。
“若这是你所盼念的，我尊重你。”他转过身去，拭了拭眼角。
他默默抬头，天上一轮玉盘无比分明。今日似乎是月中，海上的明月总是格外明亮。
他踏着月色清辉，快步走了出去，不曾回头。
夜心瘫坐在椅子上，这几日许久未哭出来，泪花全在方才涌了出去。现下还没有平静，不断地抽泣颤抖。
不知何时，梨莘提着一篮吃食回到洞内，瞧见她哀伤的模样暗暗叹气，倒了一杯茶递来。
“你……方才说得太决绝了……”梨莘在她面前坐下，忧色满面。
“太重了么？我哪一句错怪了他？”夜心抬眸，泪眼婆娑地盯着她。
“我是说……我是说至少今日，你不要与他这样争吵……”梨莘有些局促不安，看向梨树洞外，“他的身份自己也控制不了，而且……金瞳方才在外面同我说，今日……今日……是紫虚神尊十一万岁生辰，更是他执掌虚昆山整整九万年，双喜同贺，天帝设宴替他庆贺，九天诸神都在通天紫宫中贺他生辰。礼物堆得比宫门还高，他却称病不适，提早带了这篮吃的偷溜出来——只是为了——来这里见你。”
他的生辰？
曾有少女，似伏在爱郎怀中甜甜道——
“阿檀，以后你的每一个生辰，我都陪你过……谢谢你，这世间千万女子，千万风情，你却偏待我这样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