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第二天天还没亮时你就醒来了。晨曦微露时分的昏暗庭院里隐约传来鸟类的啁啾,你赤着脚穿过庭院中凝结着夜露的杂草,打算先前去看看自己养的鸟。
那不是什么名贵的鸟类,只是一窝野生的麻雀,跟这荒凉破败的庭院倒是很般配。虽然昨天对少年——或许你应该称呼他为“哥哥”——说了今天还要去烦扰他,但那只是明确地被别人讨厌之后一时赌气作出的承诺,冷静下来后,你对于要不要再次去和不喜欢自己的人见面充满了踌躇。
在你靠着逗麻雀拖延时间的时候天亮了。你很喜欢看日出时的风景,喜欢看明亮的霞光刺破穿透昏暗不明的夜色。虽然整天在大宅中四处“探险”的你看上去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但是你其实还是有些害怕黑暗。有时你会觉得,那团人眼无法看穿的黑色中隐藏着奇异可怖的魑魅魍魉。
日出为你带来了好心情和不请自来的勇气。你就在这时候决定了今天还要去见他。正要走出院门时,你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又折返回去,换上了自己为数不多几件比较新的衣服之一。你也不知道这样的举动出于什么理由,或许是想在那个相貌精致的少年面前显得尽量好看一些?
你沿着昨天来时的路找到了他所在的地方,这次你绕到院子的侧门处,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挤进去。这一次房间的门是拉开的,少年靠在枕头上,飘忽不定的视线时而扫过庭院中绽开的花朵,时而扫过远处的正门。
果然没有发现你。
你带着恶作剧得逞一般的心情从侧门跑向他,同时出声唤他:“哥哥!”
他听见你的声音后似乎被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叫他。转过身来面向你的时候他的声音中带了些微的惊讶和怔忡:“……你还真来了啊。”
“那是自然。”看见他并没有表示出厌烦时,你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走上前去大大咧咧地坐在他身边,“我答应的事情就不会反悔。”
这时,你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侧的矮几上。上面有着一盘盛在白瓷盘里的糕饼。你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点心。你早上没吃饭就跑了出来,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饿。你咽了咽口水,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没那么在意:“……这是什么?”
他顺着你的视线看过去,然后端过瓷盘:“这个啊。”
你点点头。
他拈起一块糕饼,端详片刻后放入口中细细品尝:“这是宫中今天差人送来的糕点,用糯米粉加上红豆做成,有着糯米的绵密口感和红豆的清香……”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一块后,仿佛才发现边上还有个你一般故作惊讶地打量着目光越来越哀怨的你,又拿出一块点心递到你面前:“想吃吗?”
你赶紧点头。
“不给。”他奸笑着收回手。
“你!”你扑过去抢他手中的点心,又惹他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你气得伸出手拽他的袖子,自己却歪倒了。
但你心中其实并不生气,相反地,在内心深处中,你因他的举动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安心。仿佛在他因为恶作剧而笑起来的同时,你从第一次踏入这间房间中时就感到的隐约不安和紧张终于消散。你抢着抢着也笑了出来,笑声在房间中振荡、充盈、弹跳。
然而就在这时,女佣无声无息地从屏风后走出,端来与昨天一致的、散发出沉滞苦味的汤药。汤药厚重、凝滞的苦涩仿佛驱走了你们过于轻快的笑声,你们不自觉地收敛了笑闹,你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一般收回手,规规矩矩地坐好,一言不发地看着地板。
女佣把药碗放在矮几上,又伸出手打算端走点心盘:“月彦少爷,前些天新换的医生说这种东西不能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等等。”他出言阻止女佣端走点心,声音中带着不自然的生硬,“剩下的给她吧。”
女佣转头看向你,好像刚刚看见你一样,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少爷,这孩子怎么在这儿?”
“我让你把点心留给她。”他没有看女佣,也没有看你,语气还是像刚才一样平板、冷淡,好像片刻之前你们的笑闹是一个错觉,“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女佣抿了抿嘴,鞠了一躬后离开了你们。虽然现在又只有你们两个人了,但是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方才的饥饿感忽然消失了,被打断时的那种不安却久久萦绕在心头。你随手拔下一根嫩草,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将细弱的草茎折来折去。初夏的空气中似乎带着一丝凉意。他同样一言不发,沉默地喝下汤药。
最后是他打破了沉默。他拿过一块点心,递到你的手中:“吃吧。”
你低头道谢,想了想后掰开点心,吃掉大的一半,小的一半攥在手里。
“为什么留一半?”你的举动似乎点燃了他的好奇心,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你。刚才笼罩在你们二人身上的沉闷空气短暂地散开了。
“这个啊。”你认认真真地回答他的问题,“剩下的一半我想留给阿吉。”
“阿吉是谁?”
“是我养的麻雀!”你听到这个问题时又开心了起来,“它就住在我房门外的树上!阿吉肯定会喜欢这种点心的!对了,你想不想看看它?要不我明天把它带来?”
“……你就在这给我全吃了。”他仿佛被你的话呛到了一样,沉默半天后才黑着脸开口。
结果第二天你还是把麻雀带来了。
“真脏。赶紧拿走。”
他一脸嫌恶地看着你手中笼子里鸣叫着的小生物。你却敏锐地发现他的眼神中其实并不包含着多少真心实意的厌恶,于是打开鸟笼,小心翼翼地将麻雀拿出来,无所顾忌地笑了:“哥哥你摸一下它试试嘛,它不会讨厌你的。”
他无奈地伸出手,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上麻雀的羽毛。温热鲜活的触感让他有了片刻的失神。这一刻被你敏锐地捕捉到,你开口道:“哥哥,要不然我们把它养在你这儿吧?”
“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养这种东西。”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在自己手中扑腾的麻雀。
“什么叫‘这种东西’!”你抗议,“不许这么说阿吉!”
“这只是只麻雀。”他无动于衷。
这时,你听到了从庭院中传来的脚步声。
有人前来拜访了。在你回头看向来人之前,你就意识到月彦并不欢迎这个人。他方才一直带着接近纵容的态度与你对话,神情看似为你的举动感到无奈实则没有半点真的动怒的迹象。然而现在,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中不自觉地染上了深深的敌意,带着尖利锋芒的目光越过你的肩头看向后面的人。
你回过头,发现来的是产屋敷大人的另一个儿子,你们的兄弟。
他与月彦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虽然年纪差不多,但他身材结实健壮,目光沉稳,同样繁复华丽的衣饰穿戴在他身上时只衬托得他更加挺拔,丝毫不像清瘦苍白的月彦那样有一种仿佛要被压垮的错觉。此刻,他正站在庭院中看着你们。虽然他并未口出轻蔑之语,但你不知为何觉得他站在那里就仿佛是在嘲笑你们幼稚的游戏。你感觉到月彦的手抓紧了被单,令你莫名其妙的紧张气氛笼罩了庭院。
这种怪异而焦灼的气氛让你摸不着头脑。你迟疑地开口,想要打破令人不安的沉默:“……哥哥,你也是来找我跟月彦哥玩的吗?”
话一出口你就意识到自己又说了蠢话。来人与你们同样俊秀的面庞上这次浮现出带着讽刺的笑意。你感觉到月彦对来人的敌意加深了。当他再度开口时,声音中是你从未听到过的阴郁:“怎么,来看我有没有断气吗?”
“哥哥?”你紧张不安地回头看向他。他这句让你无法理解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敌意和不知从何而来、又是针对谁的愠怒,使你产生了片刻的错愕。他苍白的面颊上浮现出刻薄而残忍的笑意,让你莫名地打了个冷战。忽然,你觉得他话音中露骨的憎恶和敌意不是要针对眼前的来客,而是刺向他自己的。
眼前的场景令你难以理解。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两名亲人之间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奇怪而充满敌意的对话。你只是莫名觉得,眼前这名衣冠楚楚、风姿优雅的来客似乎同时带来了什么不详而凶险的东西。这个想法如同一只报告不详的黑鸦一般迅捷地飞进你的心中,栖息在其间再也不肯离去。过后,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和担忧一直潜藏在你的心中。就算在那人带来的凶险已经确实地过去了之后,偶尔仍然会有一阵没来由的惊惶之感突然袭上你的心头。
身后的月彦同样令你担忧。他看向来人的眼神中满是挑衅和恶意,但你却感觉到,在这层扎人的外壳下,他心中有着不输于你的不安和脆弱。
你下意识地向他伸出手。
你温热的手覆上了他体温比常人略低的手。你本来是想给他一点支撑,但他似乎误解了你的意思,以为你是因为害怕而向他寻求依靠。他慢慢地握住了你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意图呢。月彦,你这么说话也太让人伤心了。”
来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不同于月彦表示出的明显敌意,你感觉到你的这位兄长游刃有余地将若隐若现的嘲讽掩盖在得体的谈吐之下,
麻雀的鸣叫声显得格外刺耳。
“我只是来告诉你,中纳言大人邀请我们下周出外赏花,父亲大人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去。”
你感觉到月彦的手指将你的手勒得更紧。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你突然意识到,你每一次见到月彦时,他都待在房间里。你从来没有见过他离开病榻的样子。就算是一直处于放养状态的你也知道,家中其他人每天都有不少事要做、不少人要见,断不可能像他一样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等着你来胡闹。
再仔细想想,你和其他的兄姊虽然不熟,但也在家中的不少地方打过照面。只有他,虽然你喜欢在家中四处游荡,却在误打误撞来到属于他的庭院中后才第一次见到他。
沉默片刻后,月彦终于开口回答,语气中蕴含着你无法理解的情绪:“替我感谢中纳言大人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