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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你依稀记得在自己尚且幼小时,常常被人说是个古怪的孩子。
      或许你也确实是古怪的吧。产屋敷家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像世上其他一切钟鸣鼎食之家一般居于高屋华厦之中,身着绫罗绸缎,举止优雅得体的同时也被默许在私下里有些小小的越轨行径——而你便是这一任家主某次越轨行径的结果。
      你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何许人也,京中其他王公贵族家的女佣也好花街柳巷的歌女也好,从你隐隐约约开始记事起就没有见到过她的身影。你从侍女口中知道的是,在她死后,还是个婴儿的你被产屋敷大人接到了家中,安置在一间狭小的偏屋中。于是你就在那间生着荒草的庭院中自得其乐地长大,没有人过问你的行为举止是否得体也没有人关心你是不是开心快乐,但你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产屋敷家的大宅在幼童看来宛如迷宫,其间充满了种种难以理解之物,而你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在这座迷宫里探险,拔草摘花爬树上屋玩得不亦乐乎。
      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家中的其他人开始觉得你很古怪。缺乏教养、性情顽劣是你从家主大人——虽然自己与他有着血缘关系,但你难以将他与“父亲”二字联系起来——口中听到的评语,也是印象当中他为数不多的几次提到你。下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要等到多年后他为你指婚的时候。那些一举一动都优雅得体的公子小姐,或者说你的哥哥姐姐们,从不给你靠近他们的机会,尽管你真的很喜欢他们风雅的举止和华丽的衣冠。
      幼年时的你曾经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虽然家中人鲜少与自己交谈,更别提带着自己一起玩耍,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过的,你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直到那一天,你在又一次“探险”中遇到了那个改变你一生轨迹的人。
      虽然你的身板在几年的放养中长高了不少,但宅邸中的不少地方对你来说依然是一片秘境。那天,你在摘花时发现了一只彩色的大蝴蝶,它纤薄而华丽的双翅流光溢彩,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出变幻不定的光彩,刹那间你以为它的翅膀上凝固了一片流动的彩虹。你扔下手里的花束追赶它,花瓣在午后炽热苍白的阳光下纷纷扬扬地飘落。
      追着蝴蝶跌跌撞撞地跑了一段时间后它终于还是飞到了你触碰不到的地方。它摇摇摆摆地飞上天空时你怅然若失的心情只持续了片刻,在它越飞越高消融在阳光之中后很快便顺着原先的路继续向前。你之前几乎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于是决定乘机来一次探险。目的转变的速度快得让你自己都有些惊讶。
      很多年后你倚在栏杆边对那个人说,或许你这辈子唯一的优点就是随遇而安。
      啊,不过或许是缺点呢。月光的清辉映照在鲜红浓稠的液体上,你好奇地晃了晃精致的西洋酒杯,那层皎洁明亮的光芒在杯中破碎、跃动又聚合。其实就是缺点吧。
      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久到超越了那时的你所能想象的极限。当时,你只是顺手扯了几把茎干结实柔韧的野花,一边尝试着将它们编成圆环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穿过一道侧门,走过一堵院墙,跑过一片树林——一路上总有一丛野花一只飞鸟吸引你的注意力。等到你再度抬头看向前方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从未见过的房屋门口。饶是你当时还只是个整天只知嬉戏玩闹的稚龄儿童,也能看出这间房屋和你那座荒疏破败的小院有着天渊之别。你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雕梁画栋,罕见地踌躇了片刻,然后决定按照往常的行为方式,上前去一把拉开半掩的拉门打算一探究竟。
      阳光倾泻而入时,你看到了房间中的人——
      比你年长几岁的少年斜靠在枕头上,深黑色的长发散乱在绣工精美的被褥上,苍白如纸的面颊也难掩他五官的清俊。方才他似乎一直在盯着被纸拉门遮蔽的屋外,你一把推开门后涌入的白亮阳光和夏季的郁热让他蹙了蹙眉。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挡了挡光,略显消瘦的手臂从那身华丽繁重的衣袍中露出,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你不像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们那样熟读诗书,自然也不能像他们一样能写出称颂人相貌的和歌。你只是觉得,他是你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只是,他身上穿着的那件有着华丽花纹与刺绣的衣袍显得过于繁复、过于沉重,你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感觉,好像这件华贵的衣服要把眼前俊逸而清瘦的少年压垮一般。不过,或许这只是他消瘦的身躯和明显带着病容的苍白的脸色给你带来的错觉。
      “你是谁?”少年见你愣愣地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带着几分不耐烦开口询问。他的声音略微低沉,但却意外地很好听,就算明显带着烦躁的情绪也一样。
      “啊,我是千代!”你猝不及防地被拉回现实,手足无措之下慌慌张张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话一出口,就算是你也意识到了这种回答方式有多愚蠢:你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出名到可以让人一听名字就想起来的人物,何况对方是自己长到这么大也从未见过的少年。
      “……那又是谁?”或许是觉得对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娘生气也没用,少年这回的问话中烦躁的情绪更多地无奈所取代。
      “是、是产屋敷大人的女儿。”你见他还是一脸不解,赶忙补充,“我住在东面的偏屋里……你又是谁?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少年像是被你问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别过脸去,墨黑的长发遮掩了他脸上的表情。“我又不怎么出门,你这种人也不太可能被带到这里来,所以你当然没见过我。”
      “我这种人是什么人?”你向前一步靠近他,声音中的困惑多于生气。就在这时,你听见屏风后传来侍女的脚步声和呼唤:“月彦少爷,该喝药了。”
      听见“月彦”这个名字时,你的一部分与之相关的记忆被唤醒了。你曾听见自己的两位哥哥带着不屑与厌恶谈起这个名字。
      “真不知道月彦那个病秧子有什么好的,明明都半死不活的还要占着继承人的位置……”
      “唉,算了,反正看他那样子也活不了几天了,等他断气了再说吧——”
      或许是他们觉得你听不懂,所以在谈话时并没有避着你这个小野人一样的妹妹。不过这也不算对你的低估,你此时能从这些回忆中提取出的信息只是,眼前的少年就是他们口中的月彦,他和那天谈话的二人一样,都是你的哥哥。
      明白了这一点后,你好像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对少年也感到亲近了不少。或许是刚才潜意识中回忆起了女仆们聊天时讲过的山精野怪的传说,而觉得这个莫名独自出现在你面前又长得过于好看的少年是什么妖怪之流。趁着他转身朝向穿过屏风走来的侍女,你干脆又靠近了他几步,坐下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哥哥。
      不过少年对你这些简单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他端过侍女手中的药碗,你这时才意识到,这间宽敞而整洁的房屋中一直充斥着汤药的苦涩气息。少年在棕黑的药汁入口时明显地皱了皱眉头,墨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抗拒,但还是一气喝了大半碗药,这才停下来喘口气。
      鉴于他也是你的哥哥,你感到有必要关心一下他,于是便开口询问:“很苦吗?”
      他好像这才有些惊讶地意识到身边还有你这么个人,而且还离自己这么近。你的不知分寸甚至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片刻之后,你看见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黑眼眸中第一次露出符合年龄的恶作剧一般的神色:“要不你自己尝一尝?”
      “才不要!”你闻到一股苦涩而滞重的气息,连忙向后退去,慌乱间跌坐在了光润的地板上,引得他发出一阵低低的嗤笑。
      “什么嘛,人家好心关心你……”你有点委屈地低声嘟囔,吃力地坐好。这时,他的声音又传入了你耳中:“这是什么?”
      抬起头,你发现他看着的是你刚才随手塞在衣服腰带中的花环,刚才摔倒时落在了地上。粉白的花瓣被阳光映得半透明,单单看着就仿佛能闻到花朵带着草地与雨水气息的清香,与这间充斥着苦涩药味的房屋截然不同。
      “是花环啦。”你看见他对自己的花环感兴趣,立刻又高兴了起来,捡起花环递给他,“外面的花都开了,虽然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野花,但是这种花很适合编成花环的。我来的时候在林子里摘了不少呢。你没见过这样的花吗?对了,你前面说了你从来不出门嘛,下次我带你一起去摘吧……”
      你聊到自己喜欢的话题时越说越兴奋,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又蒙上了一层阴翳。他突兀地开口打断你,语气带着不自然的生硬:“你出去吧。”
      “……什么?”他突然的情绪变化让你一时间有些茫然,“你为什么突然让我走?”
      “让你出去你就快出去!”你刚刚见到他时他声音中浓浓的烦躁又回来了,甚至变本加厉。他带着显而易见的恼怒将刚才一直放在手中把玩的花环扔在你的脚下,“把这些脏兮兮的东西也拿走!”
      “你这人怎么回事!”你也生气了,站起来怒视着他——虽然你站起来也没有多少身高优势,“刚才还聊得好好的,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你是不是讨厌我?”
      他清秀的面容上掠过一阵深深的厌倦:“是,我就是很讨厌你,请问你可以离开了吗?”
      “……”你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地表达厌恶的情绪,再迟钝也感到了一丝委屈和不甘。你想找个办法也让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就赶人的家伙感受一下这样的心情,思前想后,你一跺脚,用自以为十分有气势的声音喊回去:“那我明天还来!”
      他似乎没想到你会作出这样的回答,愣了片刻:“你说什么?”
      “我明天还来!不光明天,后天、大后天也来!”你转身跑出大屋,跳到屋外的草地上,不忘回头再补上一句,“以后我天天都来!”看我不烦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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