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战袍》Tuoki

4、第 4 章

　　白起仰起头，阳光自他的面甲上洒落，温热的暖气从他的盔甲上传递到冰冷的身躯中，令白起异常适用。
　　这是阳光的感觉，是久违的阳光，比自己记忆中更加甜美而温暖。
　　白起庆幸自己熬过了那次磨人的手术，虽然骨骼被强迫性地快速生长，固化，筋肉因为拉扯也变得伤痕累累，快速的复原能力虽然能够让他不至于立刻毙命，然而剧痛却早已深入骨髓。好几次白起都险些以为自己已然死去，然而在张开眼睛看见房顶透露出来的丝丝微光，他才知晓自己还活在这人世间。
　　终于，他还是挺过来了。
　　白起不自觉地在盔甲中翘起嘴角，虽然他的脸已经毁了，虽然他只能戴着这样的甲胄示人，然而能够这样沐浴在温暖之下，他便觉得已经足足够够。
　　“你在想什么。”
　　嬴政的声音自白起身后传来，白起回过头，自那日登基大典后，嬴政似乎有稍微长高一些，不知是不是白起的错觉，嬴政的表情似乎也变得比以前要严肃许多，大抵是因为已经变成了皇帝的缘故吧？白起这样想着。
　　“臣不知陛下到来，未曾远迎，还望恕罪……”白起自觉地跪在当地。
　　嬴政只是淡淡地恩了一声，现在白起已经比他高大了许多，即使白起只是跪着，嬴政也只能仰视他，似乎是觉察到了嬴政对这个姿势的不悦，白起立刻将身子又躬了躬，终于能够让这位小皇帝给予他平视。
　　“听闻徐福说，你仍需每月按时进药？”嬴政的目光并未落在白起的身上，他微微倾斜头颅，望着枝上那朵早开的海棠。
　　“……是的。”白起迟疑了一下，他的身体消耗的力量太过于庞大，徐福说过，如果他不每月固定饮血，是无法继续支撑这样的消耗的，很快会油尽灯枯而死。
　　毕竟我原本的身子只是一个瘦骨棱棱的少年罢了，白起苦笑。
　　“这样吗……”嬴政抬起手，带着金色甲胄的指搭在那株海棠树的枝丫上，海棠的花朵开的极为茂盛，嫣红色的花瓣随着拂风慢慢摇曳着，宛若点滴的鲜血那般触目惊心，这令嬴政又想起自己高祖母那双姣好的唇，如食尽天下骨血一般明艳骇人：“你恨朕吗？”
　　白起怔在那里，他不知嬴政这是何出此言，他对于嬴政有的只是无尽的忠心和感激，何来的恨意？白起只得伏身跪拜叩首：“臣不敢，陛下是臣的恩人，何谈恨？”
　　“恩人……”嬴政的指间稍稍用力，他折下了那朵海棠花，捻着花瓣让汁水在盔甲缝隙肆意：“你的忠心可否只为朕？”
　　嬴政早就有此顾虑，他对于白起的信任仅仅只存在与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在经由徐福之手改造后的人，是否还拥有当初的那般纯真的心性？是否也已经被他们纳入了自己的麾下？当做一个监视朕的工具？
　　白起并不知道嬴政所想，只得低头毕恭毕敬地回答：“那是自然，臣只为陛下一人之兵器。”
　　“是吗，那么朕便令你为左庶长，给你十万精兵，攻打韩国。这一站是朕即位的初战，只许胜，不许败。”嬴政张开掌心，把那鲜艳的花朵尽数碾碎在手中。
　　“是。”白起一口应了下来。
　　大秦国力日渐强盛，这引得其他小国的警觉，他们已经无法以一己之力对抗鼎盛的大秦，于是便纷纷组成了联盟企图能够一同先把这块难啃的肥肉吞下，韩国和魏国就是其中之一，小国们的蠢蠢欲动终于惊动了大秦，即使新帝刚刚登基不久，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奏，毕竟边关告急，兹事体大，耽误不得。
　　嬴政接到这份消息后，立刻就在心底拟定了合适的人选，那便是白起。
　　帝王的疑心和白起的身份都一度令嬴政无法把全然的信任交付给他，毕竟在这个宫中处处都是芈月的耳目，嬴政想要反抗芈月和徐福，只能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首先最重要的就是挑选值得信任的对象，嬴政的权利一直被芈月压制着，他必须从中突破一个缺口，而现在他所能仰仗的人只有白起，偏偏白起又是一个要命的不确定因素。
　　他是可以信任的对象吗？
　　嬴政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童，惦念着当初白起与自己的承诺，最终还是选择了去相信这个人，毕竟他除了白起，也无人可信了。
　　白起接到嬴政的命令后非常兴奋，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时刻，终于有人需要他了，终于有人肯为他在人生的道路上指明方向了，他这把武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不枉忍受了十数载的苦楚，现在终于算是守得云开见日明了。
　　白起知道此一战对于嬴政的重要性，也是对于他自己的重要性，哪怕是送了性命，白起也决不能输掉这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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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魏联军扼守崤函以阻秦东进，这一关卡要地势必要争下，白起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前方战报传来，白起得知韩魏联军兵力统共二十四万，而自己的兵却不足十万。无论从那个方面来看，大秦这一战，只有输一条路。
　　但是这绝不是白起选择的路，在被囿于与暗室之内的时日之前，白起依稀能够记得当年自己的父亲令自己熟读的兵书典籍，教诲之声犹响在耳畔，白起知道自己绝对不能乱。拜与这副骇人的盔甲和高大的身躯，士兵们倒是相当听话，只是一个个畏首畏尾地躲在距离白起三尺之外，不敢与他靠近。
　　白起在两军对垒之中细细观察，他并没有着急地直接派出所有军队与韩魏厮杀，只是让小股反应灵活的骑兵绕着边缘骚扰，企图能够发现一些制胜之处，很快，白起就在数十万大军的动向中，觉察到了这一对联盟军的弱点。
　　虽然这整整数十万人身着相同的服装，然而却在其中划分出了一道界限，虽然这道线并不甚明显，然而白起那加强的视力和集中力立刻发现了其中的关键，人在遇到自己不熟悉的陌生人时，往往会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这是一种本能，而在朝夕相处的军营中自然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在两国联盟军并排而立时，才得以显出这种微妙的裂痕。
　　韩国虽然和魏国联盟，却总是无可避免地显现出一个先后的位置，联盟是韩国提议的，于是韩国的士兵们一个个都是抵挡在最前方，而魏国，显然是抱着保存兵力的心态，缩在后方不为所动，如果骑兵没有打到他们面前，他们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绝不出列，白起顿时就明白了，这个两国同盟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和谐，魏国不仅在提防大秦，也在同时提防着韩国，如若在对秦的战斗中胜利了，彼时的盟友会在瞬间就转变为饿狼，把刚刚到手的肥肉一口吞掉。
　　明白了这一点，白起笑了。
　　十万人对二十四万大军，显然不太可能获胜。
　　然而十万人对付军心不齐的二十四万大军，却能够稳操胜券。
　　于是白起下令发起了第一次进攻。
　　骑兵向韩国的主力发起了突击，韩国见大秦发兵，便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却因为刚才白起派出的小股兵力骚扰而不知真假，只是试探性地回应攻击，白起趁着韩军分散了注意力，亲自率领部队从侧面抄进了魏军的阵列里，一时间魏军方寸大乱，白起趁机挥舞手中巨大的镰刀，宛若死神附体一般，扎进了敌阵。
　　然而敌方大将也并不是吃素的，眼见秦军声东击西，立刻挥舞手中的剑企图指挥军队部署防御，既然暂时无法硬碰硬便率先撤离，总算是多少挽回了一些损失，虽然已经被大秦占了先机，却因为人数上实在占优，白起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攻势最终被逐渐瓦解，韩魏两个主将此刻也明白团结的重要性，终于摈弃怀疑之心，两人重新携手指挥军队，一时间韩魏重新恢复成了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守。
　　白起眼见形势不利，却也无法下令撤退，军心一旦散乱起来，这场战斗更加不易获胜，还好刚刚的突击已经将对方的阵营人数消耗至与己方相差无多，此时只能一鼓作气，绝对不能后退，退，便是败了。
　　白起的战镰舞下去，轻松地割开一条血路。
　　很轻快，自己的手，挥舞的是那样自如，这把看起来沉重的武器，对于自己来说相当顺手，这份酣畅淋漓的感觉，是以前的那个羸弱少年绝对不敢想的。
　　生命的力量，蓬勃的血液在身躯里沸腾流淌，杀的人越多，温热的血液洒在盔甲上越多，那份鼓噪在胸腔中就越强烈，白起几乎忍不住地嘶吼了起来，他咆哮着，雄厚的声音自喉间迸发，带着血腥的颜色，朝着敌方阵列扑将过去。
　　杀！杀！血！血！
　　手中的镰刀似是阎王的夺命锁，只要探出，便会收割下鲜血淋漓的人头。
　　狂风中夹杂着飞扬的血色，批头盖脸地砸在白起的盔甲上。
　　那是一场豪迈的血雨盛宴。
　　就连幽兰的甲胄，也逐渐被血红浸染了个透，白起整个人都似从血池中刚刚站出来一般，鬼火一样的蓝色眼睛带着逼人的杀气将整个战场都洒上了他的痕迹。
　　累累的尸体在他脚边堆积成森然的一座墙，而那个男人就站在那里，手中握着猩红的镰刀，宛若再世的杀神，环视整个战场，无人能挡。
　　从这一刻起，历史的书卷上，便被他用鲜红的大字填上了自己的名字——白起！
　　而这，仅仅是白起作为嬴政的武器，打下的第一场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