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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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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额匾刻着“忠孝仁义”四字,守在府门的护卫恭恭敬敬的唤了声“将军、段小公子”,恭顺地将二人请进去。而后又有小厮领着他们,穿过摆放假山流水、飞檐桥台的厅堂,朝府邸深处走去。
纵使段谷两家再亲厚,终究是外男,不方便,小厮只将他们领到了庭前。
“老爷,夫人,段将军和段小公子到了。”
屋内细弱的哭声止住了,传来桌椅拖动的声音,谷夫人鼻音浓厚的“嗯”了一声,随后响起了谷丞相的声音。
“进来吧。”
段祁心中对谷书桃昏迷这件事存有疑虑,再加之此事的确与自己无关,坦坦荡荡地朝二位长辈行礼,“伯父,伯母。”
谷丞相和夫人也听昨日陪侍的丫鬟小厮详细讲过事情的起因,知晓此时的确与段祁无关,颔首让他起来。
唯独段将军却不知道其中的渊源,只当是自己的逆子惹了祸,看见面容憔悴的好友和夫人,心中的愧疚更甚。
“元玄,小书她——如何了?”
纵使有宫中的太医的尽力救治,谷书桃现在依然还未醒来,谷丞相叹息一声,“你们去看看便知。”
段将军将大刀递给随侍的小厮,跟着丫鬟朝内室走去。
谷书桃从小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虽无血缘关系,但也算得上半个女儿。在得知她落水昏迷,他心中也是焦急如焚,更是不敢将此事告知脾气火爆的段夫人,只提了自家逆子便匆匆赶来。
隔着帷帐看见谷书桃影影绍绍的病容,向来五大三粗的段将军,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段祁跟在他身后进去,因被自家爹威武的身躯挡着,看不清谷书桃此刻的情况,正当他想绕过段将军去看谷书桃时,忽然又传来声猫儿似细微的声音。
“段祁。”
昏迷着的谷书桃唇瓣微动,又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
段祁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站在他身前的段将军身形明显一僵,段祁就算看不见段将军的神色,也猜得到自家老爹面色此刻有多难看。
“臭小子!”段将军怒上心头,一时竟不顾这是谷书桃的病榻边,就这样挥着刀背,重重拍在段祁膝上,直逼得他往下跪去。
只段祁也是硬骨头,莫须有的事,他不愿承认,纵使挨着段将军这一下,他也咬着牙,只把左膝跪了下去,右腿支在身侧,一副倔强姿态。
“段朝!”
听得这边的动静,谷丞相忙不更迭赶了过来,恰好看见段将军怒目圆睁,挥着大刀又要向段祁打下第二招。
段朝的将军名号是他一点点在战场上拼杀来的,这一身武艺也都是在战场上磨炼出的杀招,没有一点花拳绣腿掺杂在其中。
谷丞相一眼看出自己的好友这下是动的真功夫,心中直担心段祁受不住,匆匆拦住段朝,谷夫人紧随其后,搀扶着段祁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谷丞相也动了怒,他何尝不知道段将军这是忧虑心切,“小书晕倒和小祁无关!”
“自家小子是什么脾性,我难道不知道?”段将军也不遑多让,“他从小就和小书不对头,这件事也就表面上看和他无关,背地里谁又得知?”
“更何况,昨日他前脚刚从月老庙离开,小书就落了水!”
谷丞相:“那也得等小书醒了才知道,何故冤枉小祁?”
段将军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护着这混小子作甚?!”
谷丞相:“我知道你是心疼小书,但小祁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他们吵得热闹,谷夫人面露焦色的站在一旁,想要劝架,却不知话从何处入嘴——这二人几十年的交情,彼此知根知底,吵起架来,话语间自然也是密不透风,无缝插针。
一时之间,屋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们二人吸引过去,反倒没人注意卧在床上的谷书桃,和挨了一记重刀的段祁。
段祁趁机溜到谷书桃床榻前。
透过藕荷色帷帐,仍依稀可见她微白的面色和紧闭的双眼,纵使存有疑虑,段祁心中还是忍不住一跳,但转念一想,从小到大,这小狐狸骗他的还少吗?
隔着帷帐,他略微俯身,悄悄凑在谷书桃耳边,低声道。
“谷书桃。”
看着她微翘的鼻梁,段祁忍住去捏的冲动,将发痒的指尖握在掌心。
“再不醒,你爹就要和我爹打起来了。”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小小的一方角落里回响,谷书桃眼睫微微颤动。
段祁低声威胁道,“你若还不醒,被我揪住你的狐狸尾巴,到时可有你好受的。”
他脑海里闪过小狐狸被提着尾巴吊起来,冲他张牙舞爪的画面,唇边忍不住绽开一抹笑意。
但很快,这抹笑意就消失不见了——段祁看见了谷书桃紧攥在手中,绣有合欢花的手绢。
手绢虽被谷书桃攥着遮住了大半,但露在外面的,用金线绣成的“七”字,却是那般刺眼。
七——
谷丞相最看重的门生姜鸿,那个满嘴之乎者也的姜书生,在家中排行老七。
许是暑季的原因,他在这屋内突然有些透不过气来,段祁扯了扯发紧的衣领。
耳畔传来二位长辈喋喋不休的吵闹声,段祁又看了眼窗外的烈阳,顿觉火气更盛,想出去吹吹凉风平静下心绪。
起身正要离开,衣服豁然一紧,他头也没回的去扯,却赫然触到了一只柔润细腻的手。
段祁心中一惊,回过头看去,正对上一双蒙有雾气的眼睛——它的主人才醒,神色还有些困倦,干涸的唇瓣微动。
“段……”
段祁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和他八岁时一样,有样学样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段祁哥哥。”
段祁记忆还停留在他们八岁时,直到谷书桃又喊了一声,“段祁哥哥!”
怀中一暖,谷书桃柔嫩的面颊蹭在他脖颈旁,搂着他的脖颈,在他耳畔又低低的唤了声,“段祁……哥哥。”言语里是说不出的欣喜。
甜丝丝的。
段祁如遭雷劈,一抹绯红迅速沿着脖颈窜上他俊逸的面颊,他眨了眨眼,想挪动身子离开,却发现自己此刻竟恍若被小骗子下了咒一般,浑身动弹不得。
他像块木头似的僵在那儿,直到被段将军扯开,看着谷书桃被一干人团团围住,嘘寒问暖。
“快去把顾太医请回来!”激动地热泪盈眶的谷丞相,抽空吩咐道。
一个小厮领命退了出去。
被挤到人群之外的段祁,此刻脑海中还回响着谷书桃的那句“段祁哥哥。”
这是真傻了,还是在盘算着什么怀招?
自他十二岁那年起,谷书桃已经整整六年没有这么叫过他了。往日里都是娇纵的直呼他的大名。
没等他多想,早早候着的顾太医已经提着药箱赶来。
“快看看小书的头有没有伤着,她一直说头疼。”听得谷夫人的吩咐,顾太医隔着白布,用手探了圈谷书桃的头,“小姐,等会我会问你几个问题,请如实回答。”
段祁抱臂靠在角柱上,也朝这边看来。
“可还记得今朝是几时?”
“可还记得父母亲人?”
“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段祁收回了他的视线,无语望向窗外。
他觉得这些问题——不是一般的蠢。
谷书桃一一回答了。
顾太医又替她诊了脉,开了几副温养的药方。放下蘸着墨的紫毫笔,顾太医朝谷丞相拱手弯腰道:“丞相放心,令千金并无大碍。只是可能落水受了惊,静养几日便好。”
送走顾太医后,一直被众人忽略,而待在墙角的段祁,也想趁机离开,却忽然听段将军开口。
“小书啊,你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吗?到底跟段祁那臭小子有没有关?”
段祁离开的脚步一顿,顺着话朝谷书桃看去。
“你只管说,万事有段伯伯给你做主!”
谷书桃的视线穿过围在床前人群,和段祁对上了视线。段祁行得正坐得端,冲她扬了扬下颌,神色倨傲的一挑眉峰。
谷书桃笑了笑,圆溜溜的猫儿眼弯弯成月。
“段伯伯放心,我没事,落水这事也与段祁哥哥无关。”谷书桃抬起那张有些婴儿肥的脸,虽病弱羸弱,却也掩不住清丽脱俗之姿。
这还差不多。
瞧着她暖融融的笑,段祁的唇角也微微上扬。
*
在顾太医仔仔细细的一番诊治后,推掉满桌子军务匆匆赶来的段将军,在手下的一再催促下,就要离开。
“元玄,知道小书没事我便放心了,军营中还有要务,我先走一步了。”
谷丞相也不阻拦,两人客套寒暄了几句,送着段将军来到了屋外。
接过侍从递来的大刀,段将军冲还待在屋内,靠着角柱的散漫少年道:“段祁,还不出来?”
段祁看了眼半倚在床上,等待太医施针的谷书桃,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来了。”
就在他腿快要迈出房门的刹那,忽然听见丫鬟大叫了一声,“小姐!”
“小书!”守在一旁的谷夫人刚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悬了起来。
段祁扭头看去,不知怎么的,刚还好好地谷书桃,竟然又歪头倒了下去——若不是有谷夫人在旁边扶着,这下怕是要栽到床底下去了。
段祁眉头一皱,提起来的腿又放了回去,看着神色不明的段将军,“爹”
“唉,你留下来看着小书吧,等小书醒了,直接回府便是。”军中的事务实在急着他回去处理,段将军不放心的叮嘱道,“回去之后,好好跟你娘说。”
段祁又重新倚回了那根熟悉的柱子上,静静看着顾太医手忙脚乱的重新打开药箱,谷夫人捏着手帕又要开始垂泪。
就在他想去寻个椅子坐下时,倒在谷夫人身上的谷书桃又开始低唤了,“段祁……哥哥。”
段祁:“……”
谷书桃第一次晕倒时,他不是很确定。但现在,依靠自己和谷书桃斗智斗勇这么多年的直觉来看——这小骗子一定是装的!
果然,一向耳根子软的谷夫人道,“小祁,你快过来。”
不知道这小骗子盘算着什么坏招,段祁谨慎的走了过去。
顾太医又重新拟写了一遍药方,拿着药方和谷丞相叮嘱着什么,谷夫人道:“小祁,你先帮我照看着小书一会儿。”
说罢,召丫鬟过来将谷书桃扶回床上,又将立在五尺之外的段祁按在床边的凳子上。
段祁目送着她走向顾太医,忽然手心一痒,低头看去——面颊落在他制造的阴影中,谷书桃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中是一片清明的色彩。
她一只手抵在唇边,作出噤声的动作——另一只手蜷缩着,只伸出食指,轻轻在他的掌心比画着。
——是一只咧着嘴小狐狸。
段祁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