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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赵立言进门瞧见雨盈低垂着头坐在何氏身旁,忙上前去向母亲见礼:“没想到雨盈妹妹今日来得这样早,我还想着先来同母亲通个气呢。”
      何氏便愈发没有办法地提了音调说:“你们一个二个的,倒是商量好了来气我的。”
      赵立言上前为母亲揉捏额头,轻声劝了许久,何氏才放松了神色,对着二人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强求你们再续缘分,只是雨盈绝不能此刻就搬出府去,一个孤身女子在长安独住,我是绝不能放心的,还是待考上女举授了官,搬进官署里住再说罢。”
      雨盈感激地对何氏说:“伯母,在雨盈心里,您就同我母亲一般,就算我跟二哥哥做不成夫妻,我也打心底孝敬您。只是我绝不能再住在府里,拖累了二哥哥往后相看新妇,陈家在宁州老宅里还有些年轻奴仆,我安排好此间诸事,将他们调来长安,便搬出府去住。”
      何氏也不再勉强,只是长吁短叹地嘱咐她照应好自己。

      诸事似乎都顺遂非常,黄昏之时,雨盈站在宝台阁的窗前翻看着赵立言托人替她搜集来赁房消息,预备早日定下地方。
      悦之在她身旁替她收拾箱笼:“姑娘今年尚不能参加女举,若是明年不能一举通过,往后该怎么办?莫非真在外面独自耗着么?”
      她眼睫轻颤,抬头望向逐渐装点起来的侯府,模糊的夜色填进眼前的四方阁院里,但天色尚不算晚,仍能看清鲜艳的红绸绕过房梁,在檐下垂出一截截朱红,风破屋脊抚下,那满目的红缎便似是曼妙女子迎风纷乱起舞。
      许久不见重珍,她已在预备成婚了。
      “我至今不明我将往何处,但我已然明了什么是我不想要。”她轻声道,“我不甘心,便总要试试的,若不成,我再来想究竟是不是我错了。”
      她目光上移,透过庭院里黑压压的海棠树枝顶稍,望见一轮满月挂在檐下,莹黄的月光洇染进那片宝蓝色深潭般的夜空之中。
      嘴角倏忽微微勾起,她侧首去瞧那只被她搁在案上的鸟笼,脱了木漆的斑驳笼身上还积着些灰,她那日就那么怔怔地一路将它拥在怀里,从他那方窄小的宅院,回到这偌大的侯府。
      “你回来了。”她噙着笑打趣了它,“他将你带出去,我却把你又带回来了。”
      “他救了你,你又来救我了。”
      她眉目温柔地打量了它一番,又去望天上那轮月,圆润满月还好端端挂在那里,像一盏远远照亮她窗前的圆灯笼。
      “你说没人能救我,可偏偏好像是你,救了我。”
      不过数日,她匆匆赁好屋,收拾了箱笼就要从侯府搬出去。
      何氏仍是像她来的那天接她那般,带了一大家子出来送她,何氏头上戴了厚厚的褐色抹额,站在门口的阶上抹着泪望向她:“当初与你母亲的情谊,我此生都极为珍视,你初来长安时,我一见你就极为欢喜,心底想着要替她好好疼你,却不知她那样柔顺的女子,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倔气孩子。”
      何氏从未对她说过什么重话,这番责备却让雨盈觉得亲切,她也红着眼眶向何氏请罪,一番道别后,看向站在何氏身后沉默不语的赵立言,向他福了福身,又对三姐妹一一道别。
      许久未露面的重珍也噙着泪来送她,却仍是带着笑宽慰她:“又不是离了长安永不再见了,往后没事多来府里跟母亲说说话好了,也好让她放心,二月我成婚,你可定要回来。”
      雨盈点点头,便转身上了马车,何氏将颃之、颉之送来服侍她,张嬷嬷说不愿离府,雨盈便没有强求,此番三个丫鬟陪她坐在马车里,却不像往常般打打闹闹,静默着陪她一起随着这辆平稳的马车,滑过喧闹的长安街道,携着满耳嘈杂,去投一个孤注一掷的去路。

      她赁的宅院不大,却也是个标准的三进院子,侯府派了几个奴仆已经替她先行洒扫了一番,他们一行人停在了这座安静的宅院门前,雨盈下车后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方再寻常不过的简朴宅院,门口的青砖铺就的踏跺老旧却洁净,朱门上方新挂着两盏纸糊灯笼。
      胸腔中似有什么翻涌起来,这是第一次,在长安这座对她不留情面的繁华都城,她有了一种自己属于某个地方的玄妙感触。

      花了些时日将宅院里里外外收整一番后,雨盈总算是彻底在这安顿下来。她前些日子写了信给代为照管家业的小叔,从宁州调来的家生子也紧赶慢赶着到了长安,两个厨房的嬷嬷挟着个总角年岁的小丫头,六个照管庭院的小厮,还有一个看门的老叟,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在外院住下后,这所宅子才终于像活过来了一般。
      是一日晨,雨盈拎着颃之替她备好的六礼束脩,领着悦之出门,绕了一条街就到了赵立珂的院子,步行大概半柱香时长就足够了。
      悦之有些愕然地望着眼前的宅院,狐疑地瞥了她一眼。
      她颇有些不自在地微红了脸,当初看房子时,她不由自主地留意了他家附近的地段,虽说也早有今日之打算,但那份靠近心中皎月之心,她也不敢自欺欺人地说没有。
      雨盈抬手叩了门,随着老叟一路进了府里。
      今日他不在院子里,老叟请她进正厅里坐等,她温言婉拒,立在院子里已经抽芽的葡萄藤架下等他。
      缠绕满竹架上的藤,披着一身布满疙瘩的棕褐色表皮,嫩绿的新叶却从结点处生气盎然地冒出来,在仍有寒意的风中轻轻打颤。
      春意,比她以为的来得更早。
      她立在院中等了一个时辰,略有些撑不住了便蹲下身去,靠着鱼缸微眯起眼,上午的晨光是金色的,没有什么温度,却让人犯懒。
      他不知道何时立在她面前的。
      她睁开眼的时候,只瞧见他逆光站在她身前,看不清神情,却也不会让人感觉到居高临下的威压。
      “你总蹲在我院子里做什么?莫非嫌我屋里太寒酸不成。”他开口,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似是带着些笑意。
      她好像从未见他如此放松地笑过,便愈发懵懂地眯了眼睛,想去看清他的面容。
      他却不待她反应,转身往书房走去:“随我过来罢。”

      她揉揉眼睛,拎起她搂在怀里的布袋,随他进去书房。
      他端坐在案后煮茶,身着一身玄色常服,似是她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的那件。
      心下亲切之意油然而生,她上前将装有六礼束脩的布袋放置在他桌案上,他挑了挑眉,掀起眼帘来打量她一番,又伸出一只白皙细长的手指去挑开布袋,望了一眼袋内。
      “小女陈雨盈,感先生提点之恩,愿先生赏识一二,令雨盈有幸拜入先生门下,受先生春雨教导。”她郑重其事地仔细理了衣衫,向他跪拜下去。
      案上端坐的人迟迟没有发声,她便埋头不敢动弹。
      良久,随着面前茶具磕碰的清脆声音再度响起,那把慵懒的嗓子也出声:“雨盈妹妹先起身罢。”
      “你愿意收我为徒么?”雨盈从膝上抬起上半身,望向从容不迫挽着袖子倒茶的那人。
      “你知道朝里朝外有多少人意图拜我为师么?”他慢悠悠地开口,她心下狠狠一沉。
      “我之前教授你们,是受母亲所托,然则我本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全无“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的雅风,你以为我会怜悯你么?”
      她垂下头去静默片刻,却仍是固执地跪着,良久才开口道:“我并非想要你怜悯我,仅是仰慕你学识,若你认为我不配为你的学生,我自也无话可说。”
      那人却慢悠悠地放下手里腾腾的热茶,从笔搁上取了一支笔,执笔在案头蘸了朱砂,缓步走到她面前来,温言道:“抬起头来。”
      她便依言仰起了面颊,抬起眼去瞧眼前执笔立在身前的人。
      他望进了那双清澈的杏眼里,抬臂信手在她凝脂般的眉间轻轻落笔。
      她便在面前那只垂下的玄色宽袖里,望见那只用了些劲的手腕轻转,随即她眉心一湿,眼前靠得格外近的人已退身坐回了案前。
      “我今日为你开痣,日后你便是我的学生,我自会倾囊相授于你,但无需拘于师生俗礼,还是照原称呼我便可,望你勤于课业,莫荒光阴。”他端坐于她面前,双目肃穆地望向她,先前的不羁散漫似乎全然于他身上消散。
      她又惊又喜,又向他躬身一拜。
      赵立珂每日都需上朝,五日一休沐,与她定下了五日上一回课,仍是与新珍一同授课,但她每日都得遣小厮将课业送至他府上。
      头回为完成他布置的诗赋,她可谓殚精竭虑,去书肆搜集了一人高的儒学典著、诗词歌赋,整日坐在书房里翻阅,到自己执笔时,却满脑空空,绞尽脑汁才写了首勉强对仗的七律,自己瞧着也还算能看,便打发了小厮给他送去。
      次日那篇七律被原路打回,几个飞扬逸秀的朱字缀在她一笔一画的端正小字下:速食之餐,速累之学,可堪入目?
      她满脸通红,也愈发辛勤地钻在书房里挑灯夜读,倒也怪哉,以往翻书便头疼的绝症竟不药自愈。那一篇篇圣人之言仍是枯燥乏味,好歹她终于能略微领会其中风骨,便也总心怀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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