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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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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日复一日,便到了二月初春,重珍的婚期已在眼前,雨盈收到重珍的手笺,拎了礼物于重珍大婚之日去登了侯府的门。
整个侯府里来往之人尽是喜气洋洋的,她的离去并未给这座巍峨的庞然大物带来什么。
她先去拜见何氏,何氏身着暗红色礼袍,簪着满头珠花,面上神采熠熠,见她来也十分高兴,问了些她的近况,便让她去宝台阁见一见重珍。
婚礼在黄昏之时,重珍此刻还在房里梳妆,雨盈进房时,她正被周边的姑娘们打趣地满脸通红。
“雨盈妹妹,你可算来了,快来救救我罢,琦珍这丫头一个姑娘家的怎如此不害臊。”重珍欢喜地向她招呼。
雨盈走上前去打量今日的娇俏新娘,她坐在铜镜前,眼里满溢着欣悦的神采,雨盈便也替她高兴起来,伸手去握重珍搁在膝头的玉手:“姐姐今日真是好颜色,若院中的海棠花全数开了,想是也比不过你。”
“你莫跟着她们打趣我,”重珍反握了她的手,发觉她指间竟有层薄茧,有些心疼道,“这才一月不到,你手上竟变得如此粗糙,真不知你何至如此。”
雨盈刚要启唇解释,却瞥见站在重珍身后的齐姨娘面色颇为不善地紧盯着她,在心下微微叹了气,浅笑着对重珍说道:“自是人人都羡慕姐姐的好福气的,不但生得花容月貌,如今更是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重珍也展眉一笑,耳尖微红地望向镜面。
雨盈讪讪地推说自己去用茶,从笑闹的闺房里退了出来,沿着海棠院门口的小道向外走,在偌大的侯府之中无目的地漫行。
“三弟,过去这么些年了,那都是儿时的玩闹,你至今还无法原谅大哥么?”
她沿着院墙拐了个弯,猝不及防地撞进一番对话里。
赵立珂面对着她,立在一棵年岁已久的大树下,日光透过稀稀拉拉的干枯树枝,大片大片地撒在他身上,他抬眼轻飘飘地扫过突然闯进来的她,从容地对赵立信抬手作了个揖,面上神色莫测不明:“大哥言重了。”
赵立信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见出现在墙边的雨盈,颇不自然地向雨盈打了招呼,甩了袖子告辞。
她目送着赵立信走远,又转头看仍立在原处的他。
“昨日的功课颇为潦草。”他却淡淡开口。
她有些凝噎,不服气地回他:“三哥哥眼中怕是没有好文章罢。”
他却似笑非笑地对她道:“鄙人所作可堪一读。”
她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却看见他披着光站在树下,头上戴了玉制发冠,一身繁复的礼服,有几分贵家公子的模样,眉眼间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傲然。
便也从善如流地夸他貌比潘安,才冠长安。
他微微勾了嘴角,赞许地瞥了她一眼,便兜着手往外走:“还在这犄角旮旯里耽搁什么,待会儿赶不上开宴,红烧肉你本就不能吃,这下也看不上了。”
她有些愣愣地盯着他勾起的嘴角,讷讷地望着他从自己面前走过。
这人,笑起来多好看啊。
过了些日子,便是一堂令雨盈头痛的明算课。
新珍已然颇为熟练地在雨盈身旁劈里啪啦打着算盘,雨盈还在琢磨书本上的考题,皱着眉头展开一本《九章算经》,在一旁勾勾画画,却始终不得要领。
赵立珂拖着一身灰蓝衣袍,踱步到她案前站立,她有些紧张,便愈发抓耳挠腮地涨红了脸。
那抹灰蓝色的身形向她伸出一只长袖,旋即一只手从中探出,抽走了她面前勾画的草纸。
她抬头去望他,他漆黑的眼仁在她的草纸上轻轻一扫,叹道:“鲜少有人算术这般差劲,你只有在旁的功课上多下功夫了。”
她撅了撅嘴,愈发使力去思索解法。
“二位在术理上都颇为薄弱,我再最后讲授一遍。”他坐回案上,摊开书,细细梳理了雨盈头痛的那道题。
一番讲解之下,雨盈颇有些酣畅淋漓之感,连连点头应和。
“若再不会,便别说是我教的学生了。”他解完,端了桌上的茶,细抿一口后斜眼睨了雨盈一眼。
新珍幸灾乐祸地对雨盈挤眉弄眼一番,雨盈讪讪低下头去。
“公子。”门外小厮进来传话,“瑶娘子来了,说有事找您。”
“请进来罢。”赵立珂抱书坐着,没有抬眼瞧那小厮。
一抹穿着淡粉春衫的倩影从门后踱了进来,向座上的赵立珂行礼后,与新珍也见了礼,瞧见雨盈时顿了顿,侧身微福了身段。
雨盈望着面前美人的娇俏玉容,一阵失神,诧异地望向座上的赵立珂。
他抬眼淡声问道:“玉瑶,出何事了?”
“公子,妾身母亲出事了。”她眉头微蹙,说话间泪水便如断珠般涌出,美人轻抬一只玉臂拭泪,淡粉轻纱滑落在手肘处,露出一片娇嫩藕色,正正是一副粉面桃花交映红美人垂泪图。
赵立珂缄默片刻,向二位妹妹请了罪,领着抽抽嗒嗒的美人出去了。
雨盈尚未回过神来,错愕地盯着那段纤细的腰肢扭出了门外。
“佳人垂泪,咱们可都得靠边站咯。”新珍低头继续飞指打着算盘。
“这是三哥哥的外室么?”雨盈按捺不住地急切问她。
“不是外室,是妾室。”新珍微微倾身凑在她耳边说,“三哥哥之前分家,就是为了此女。”
雨盈大惊:“为此女?”
“是,想来是她一向待在内院,咱们都在外院书房上课,你才这么久都没见着她。”新珍道。
雨盈不再开口询问,她心神不宁地想着他居然尚未迎娶正妻便纳了妾,真是行为跳脱有悖世俗,又不由得想那女子,粉面上五官细小,在早春沁寒中身着一袭纱衣,交领下掩着的长颈纤细白皙,一只拭泪的皓腕仿佛迎风便能吹折。
胸腔间气息不畅,横冲直撞着让雨盈恨不能躲在哪里放纵自己失态。
她从未想过,他与这世间千千万万的男子本没有什么不同,他早已到婚龄,或许心上早已藏着个窈窕女子。
她沉沉倒抽两口气,不受控制地背后一凉,肩背微微痉挛一下,胆战心惊地想着她为何从来都确切地觉得他会是某种模样的人呢?
难道因为他那日立在那的身影清风朗月,难道他的诗赋辽阔恣意,难道仅凭他与她的寥寥相交,她便敢说她了解他么?
她对他实实在在一无所知。
赵立珂从官衙里赶回院子时,新珍已在膳厅用完膳了,背着书囊从正厅走出来,向他道别:“雨盈身子不舒服,已然提前回去了。”
他点点头,背手走进书房。
雨盈的那张案上干干净净,不余一物。
他瞥了一眼她的书案,盘腿坐在堆积的公务前,提笔要批,却倏忽想起雨盈低着头皱眉捏笔的模样,执笔的手在空中顿了顿。
转而拿起她昨日交来的功课,上头工工整整地写了一篇经义。
立意已比初时深刻许多,行文之中引经据典也不算突兀勉强,写的是圣贤书的书义理,字里行间却蕴有些执笔之人的顽皮跳脱。
她本也不笨愚。
思及此,他用朱笔注下:书法有待常习,君就笔,而非笔就君。
次日,雨盈背着人落了半宿泪,晨起时红肿了一双眼睛,悦之哎呦了一生,替她敷了眼睛。
她有些气馁地对悦之叹气:“悦之,我发觉我这一生最好是莫要有期盼才好。”
悦之替她打来冰水,换了条凉毛巾来敷她的眼睛:“姑娘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她仰着头,紧闭着眼睛,听闻悦之的话,眼睫轻轻颤动起来。
颃之推门进来:“姑娘,三公子派人送了你的功课过来。”
她下意识地弹坐起来,伸手取掉毛巾,要去接颃之递来的纸张,随即又怏怏地瘪了唇,抬手将毛巾盖回眼上:“我手上有水,你放书房去罢。”
待她迷迷糊糊地敷完眼睛,在梳妆台前打开妆匣翻看了半天自己的金银珠钗,又应了琦珍的约去银台寺踏春,精疲力竭地踩着黄昏的微薄夜色回府,一日都没有踏进书房半步,那叠躺在她书案上的无人翻看的纸张,便也随之默然披上了夜色。
而昨夜搁下公务为她写了半宿字帖的尚书大人,早晨顶着乌青的眼底上了早朝后回到府里,再到傍晚出门与同僚应酬回到府里,始终不见哪个小厮来向他回话说雨盈姑娘向他道了谢。
他立在书房窗前,望着夜色渐浓,轻轻一甩衣袖,坐回公文堆积如山的案牍前。
精力充沛的雨盈终于在第二日的晨光中坐在了书案前。
她信手捻起那叠纸,发觉手上的分量不同往常,便随意往后翻看一番,望见赵立珂写就的收起锋利笔势的工整小楷时,雨盈微瞪双眼,仔细地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足足二十张字。
卖了肯定很值钱罢,雨盈心下喜滋滋的。
他居然亲笔给她写了整一本字帖,她难掩心中喜悦,再看向他那行标在她经义之下的埋汰她字迹不如人意的朱字时,也不由顺眼了许多。
转而想起昨日的事,她又兴致索然地想着,下次上课再当面向他道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