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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他一袭修身的玄色胡袍,立在对面的酒楼门前,一手缠绕着身旁红棕色高头大马的缰绳,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甩动着马鞭,整个人都斜斜靠在马腹上。
      她骤然放大瞳孔,慌乱地将手中的书放下,却又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一街之遥的那人。
      对面酒楼上跑下一个似是掌柜的老头,携了一本册子毕恭毕敬地递给他,他接过来大大咧咧地翻动一番,便往怀里一塞,挥了挥鞭子利落翻身上马,玄色衣袍在空中翻飞,绕过路上一簇一簇的人群就消失在街头了。
      胸腔内骤然加快的跳动让她喉间有些哽噎,直到他骑马扬起的灰土都已重新落回长安的街道,沾上路人的鞋底,缕缕怆然又悄然占据了她的心头。
      不顾身旁悦之的诧异,她愣了片刻便匆匆地走到仍站在原处的赵立言身旁:“建语哥哥,长安城内可以纵马吗?”
      捧着书的赵立言有些纳闷地望向她,耐心答道:“长安城内官道不允许纵马,但这条街是商道,官员可以骑马。”
      “哦…”她心神不宁地点点头。

      回到府中已是黄昏了,赵立言带着她先去何氏院里请了安,何氏拉着她问今天买了什么东西,看到她仅买了几本书,有些责怪地瞪了赵立言一眼:“你啊你。”
      雨盈便笑嘻嘻地安抚何氏,道是自己尚在守孝,买那些东西也用不上,便不愿意购置来落灰。
      何氏便也叹叹气,抚了抚她的手背:“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回到海棠院,雨盈沐了浴窝在床榻上,睁着一双浑圆的杏眼瞅着帐顶出神,在旁边收拾衣物要拿去浣洗的张嬷嬷不由得问她:“姑娘今日怎么了?”
      她窝着被子坐起身来,烦闷地长叹一口气:“无事,劳嬷嬷把悦之唤来罢。”
      今日不是悦之守夜,她已经披散着头发要睡觉了,听到姑娘喊她,急急忙忙挽了头发出来。
      雨盈看见她进来,便向她展开双手:“悦之,陪我一道睡罢。”
      悦之走上前给她理理没有系好的中衣:“姑娘,咱们在侯府呢,我可不敢坏了规矩,他们要把我发卖了,你又不会救我。”
      雨盈噗嗤一声笑出来:“傻丫头。”
      “是因为今天那个骑马的男子吗?”悦之突然开口。
      猝不及防被戳破心思,雨盈脸上腾腾烧了起来,半天也不肯回她。
      “可是姑娘…”悦之欲言又止。
      “我都知道,”雨盈打断她的支支吾吾,“…想来再过两年,我跟建语哥哥的婚事就要提上日程了。”
      “二公子多好啊!难道姑娘还更喜欢一个见过一面的人么?”
      “我不知道…那是喜欢么?我只是欣赏他罢了。”她说罢便抿着唇不肯再开口,只是歪着头,把脸埋进柔软的锦被里,垂下眼睑陷入沉思。

      她也没有想到,与他的再次见面会来得这样快。
      腊月初六是她的生辰,何氏张罗了一场家宴,顺带要为她接风,府里上上下下都集聚起来,就连日日见首不见尾的老侯爷也早早坐在上座,但赵立言的右手边却空了一个座席。何氏喜气洋洋地再跟大家介绍了她一番,又赠了她两匹满绣的苏绣布匹作为生辰礼。
      重珍三姐妹一起送了她一只精巧的小礼盒,说是一起去珍宝斋给她挑的首饰,就连矮矮胖胖赵立昀也送了她一副自己画的水墨,被琦珍狠狠打趣了一番。
      赵立言见大家都闹哄哄地送完了,才上前递了一只红匣子给她:“知道你不爱玉,但这块玉佩你是一定要收下的了。”
      坐在上面的何氏也笑吟吟地望着她,雨盈余光瞥到何氏的神色,突然明了这是何物,面上微微发红地伸手接下:“谢谢建语哥哥。”
      周围的三姐妹望着她窘迫的样子开始不怀好意地起哄,整个厅内的人都哄笑起来,但旋即又出乎意料地戛然而止,雨盈顺着大家凝住的目光望向厅门。
      他就这样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身着一身墨绿常服,双手掩在宽袍下向堂上拜了礼:“请父亲母亲安。”
      他垂着头,一对不羁的剑眉简直要斜飞入鬓,突出的眉骨将深邃的凤眼遮挡了进去。
      她终于明白,为何第一眼见到赵立言便觉得和他有些神似。
      何氏出口打破沉默:“建坤怎么到得这样晚,快入座罢。”
      他挺起背来回道:“值上还有些公务,耽误了时间,父亲母亲见谅。”
      一直坐在上首不发一言道老侯爷却轻哼一声:“就你事多。”
      他不回父亲的话,眼神在屋内人身上梭巡了一圈,最终定在雨盈脸上:“早就听闻妹妹入了长安,被公务束缚住了未来拜访,还望妹妹见谅。”说罢便示意身后的小厮将包裹递给她,“来的路上去买了些糕点,礼物简陋,还祝妹妹生辰快乐。”
      雨盈在他目光投向自己的刹那心慌得不行,却又不停压抑自己保持冷静,便强忍着如雷的心跳,涨红着脸向他规规矩矩的回礼:“多谢哥哥。”
      何氏便为她介绍:“此乃你三哥哥立珂,十五岁高中状元,如今已是户部尚书了,因为早早在外面另立府邸了,所以你之前未见到。”
      她便从善如流地向他再次服一服身:“三哥哥。”
      琦珍紧跟着笑闹着要开饭,何氏便笑吟吟地叫嬷嬷去吩咐上菜,厅内的气氛逐渐回温,身边的三个姐妹又叽叽喳喳说起了小话,寄住在府上的几个表姑娘表郎君也开始相互交谈,赵立珂跪坐在赵立言右边的席位上,向赵立言懒洋洋地拱拱手称了句二哥,便拿着酒壶往杯中倒酒,自顾自地垂眼安静进食。
      雨盈妥帖地应付着重珍的絮絮叨叨,余光却一直偷偷瞥向对面的赵立珂,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绯红从耳尖漫上脸颊,让她又想起了那日栏杆边的那张被慵懒中和了五官凌厉的侧脸,那双在满脸醉红中清醒非常的眼睛,漫不经心掠过她,替她解围。
      那日船很晚才从齐州启航,她在看见过他的窗边看到了江上的落日,瑰色的霞光晕在云边,又染进无边无际的江面,她心里便想,他也曾像这样突如其来地闯进齐州的码头,他的眼下也有这瑰丽的落日。
      那时候人海茫茫,他和她是江上的两尾游鱼,在纷扰的世俗烦恼之间擦肩而过,他目不斜视地向前走走,她却无数次在梦里想回到那天的江边,遥遥去问他姓名。
      如今两尾游鱼却莫名都游来了长安,相遇在小小的侯府。
      长安啊,她想,他终于看清了一次她。
      可是她还挣扎在这起伏人海,等待着一个人拉她上岸
      他却好像总是与这世俗格格不入,又在这孤寂中怡然自得,似是不需要任何人的搭救。

      知晓赵立珂就在长安,雨盈的心境倒比前些日子平静许多,年关将至,赵立言似乎日日忙到栖在值房里,也没有再来寻她,她安稳地待在府里,与重珍她们一道练字刺绣,也偶尔被何氏拉去学看帐。
      这日,她见新珍居然在学打算盘,便好奇地凑上去瞧。
      新珍瞥见她靠过来,停了在算盘上笨拙拨动的玉指,向她抱怨:“打算盘真是太繁琐了,幼时浅学珠算,觉得并不难学,如今倒是退步了。”
      “姐姐为何突然学起了珠算?”
      “并非临时起意,”新珍悄悄凑到她耳边,“我想考女举去做女官,明算是重要一科,我还得勤加练习呢。”
      “女官!”雨盈有些对新珍刮目相看,当今圣人登基次年便以雷霆手段推行女举,与朝廷选官的科举类似,只不过女举是选在宫中任职的女官,女举推出之初遭到了朝臣的强烈反对,折子像流水一样往圣上的案牍上堆,毕竟古来女子皆以不抛头露面为德,这女官官署设在宫外,与六部值房毗邻,诸多公务也要相互接洽,实在有违女德。圣人却对滔天异议充耳不闻,亲自主持女举,在女举殿试上甚至放言要除男子才能为官的弊制,前些年考女举的都是贫寒人家的女子,近年来一向循礼的世家才偶有女子参加。
      新珍虽不似重珍那般端庄稳重,但也没有琦珍那般跳脱顽皮,雨盈从未想过她居然会想冲破世家大族对女子的禁锢去考女官。
      “夫人同意你去考吗?”雨盈讶异地问。
      “母亲想必是不乐意的,但她还是面色难看地允了,”新珍俏皮一笑,“倒是姨娘,拉着我絮絮叨叨说我没有体统。”
      雨盈瞅瞅她算盘下压着的那本写着密密麻麻算式的书,头一下大了,便撅起嘴抱着绣花棚子坐回窗下,在新珍噼里啪啦的珠算里漫不经心地飞针走线。

      转眼便是除夕,张嬷嬷去管家处领了几盏灯笼,喜气洋洋地穿着艳红的衣裳站在廊下大着嗓子指挥颉之挂灯笼。
      雨盈出门便望见小小个子的颉之颤颤巍巍地爬上梯子,正要去够门上的钩子,吓得一激灵,上前去扶住梯子叫她下来:“嬷嬷去找管家调两个小厮来挂灯笼吧。”
      张嬷嬷手里还高高拎着一只灯笼,红色的灯笼纸映得她满脸通红,她嘿嘿一笑:“姑娘,这丫头哪有这样娇贵,在家里什么都能干哩。”
      “不成不成。”雨盈摇了摇头,待颉之从梯子上下来,才松开梯子,慢慢任悦之上前替她系好肩上的毛氅子,要出门去正院赴除夕家宴,“还是唤两个小厮来,别嫌麻烦。”
      雨盈没走多远,便瞧见许久未见的赵立言独自立在海棠院门口,天气转凉,他也披着厚厚的月白色的夹棉披风,脖子上围了圈绒绒的毛领子,大概是这些日子忙碌个不停,他的面颊瘦削了下来,颧骨有些突兀地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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