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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惊梦 ...

  •   阳春三月,山色青青,如同一抹苍翠的云烟。
      两边山脚开了大片的杜鹃花,在官道旁摧枯拉朽的开着,将苍烟也烧得明艳起来。
      子规鸟幽咽几声,那官道花红一片里便跑出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后悠悠的跟了一片车队,有的载物鼓鼓囊囊,有的载人笑语欢歌,在空阔寂静的官道上传了一路,像是要一直传进官道尽头的京城里去。
      当先的枣红马被温软的风吹得舒服,抬起蹄子就撒欢似的溜达,寻觅着几片绿草过去。
      马车天青色的帘子被风卷起了一角,露出了一张粉光脂艳的脸来。
      脸的主人眉头一扬,探出身子,娇娇的喊了一声,“车夫,让马儿慢一些!”
      她声音不小,那佝偻着身子的老车夫忙勒住马缰绳,“略略略”的长喊几声,马儿昂着脑袋慢了下来。
      娇娇的女子“哼”了一声,才又把帘子拉的死死的。
      车厢里塞着三个女孩子,一个是这一身绯红的喊话女孩子,一个是一身水绿的女孩子,她皱着眉头,将一根食指树在嘴边,轻轻的“嘘”了一声。
      她声音压得细如蚊讷,“朱砂,你小声些,大小姐还睡着呢!”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车厢软塌上还侧躺了一个女孩子,她一张小脸被簇拥在雪白的绒毯之间,双眼紧闭,只有一张樱桃般的唇微翕着。
      看来是没有被方才的动作惊醒,依旧在沉酣中。
      虽看不出具体模样如何,但那周身的着装穿戴,具是清雅贵气,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模样。
      被唤作“朱砂”的女孩子只看了一眼,音调不升反降,娇娇纵纵的开口了,
      “碧溪,你可是多虑了,大小姐这一阵子犯了春困,睡得正香,才不会醒来呢。”
      朱砂端过软塌旁小几上的果盘,捻出几颗玫瑰糖渍的青梅,又扒拉出一把南瓜子放到自己的棉手帕里。
      她瞧了瞧许是觉得少了,索性又直接抓了一大把南瓜子,把盘子抓空了,把那棉手帕坠得滚圆滚圆,才将果盘放回了小几上。
      她将装满零食的帕子放到身旁的圆凳上,快意的吃了起来。
      上下两唇一碰,贝齿一咬,香香的南瓜子就被剥去了衣衫,任由朱砂品尝。
      嗑瓜子声音清脆又密集,像极了一阵忽如其来的劲雨。
      碧溪一直皱着眉头,听见这烦躁的嗑瓜子声音,又偏头看了看软塌上的女孩子,依旧是紧闭着眸子,看不出变化,想必依旧在沉睡。
      “朱砂,你别吃了,这本就是给小姐准备的零嘴儿,你吃光了像什么话。”
      朱砂却是不爱听了,她将那糖渍青梅的果核一下子掷了出去,打到车厢内壁上,顿时一声沉闷的响儿。
      朱砂双眼一吊,愤然道:“大小姐素日疼我,别说吃些瓜子青梅,就算我要吃燕窝人参,大小姐也定会爽快的赏赐我。碧溪,你不用冷言冷语的刺激我,有本事你也这样得宠。”
      碧溪听到那果核的响声就着了急,生怕真把睡着的小姐惊醒了,她一气之下忘了压低声音,回道:“你我都是奴婢,好好伺候大小姐就行,何苦搞那些人上人下的事情,你这么大声音也不怕把大小姐真的吵醒了。”
      碧溪用帕子捡起落在脚下的果核,揭开窗帘就丢了出去。
      这果核分明是冲着她掷过来的。
      朱砂如此骄纵刁难,不像是个丫鬟,倒像是个正经的小姐。
      偏偏大小姐平日里还总捧着她,左一句“朱砂姐姐”,右一句“朱砂姐姐”,捧得朱砂飘飘的,每日里拿腔捏调,好似真的成了个小姐。
      朱砂冷哼一声,转了个身子,朝着车厢前方又开始“叭叭叭”的嗑瓜子,从春日劲雨变成了一梭连珠炮。
      榻上的大小姐依旧紧闭着眸子,好似还在沉酣。
      其实她早就已经醒来了。
      但她脑海里正经历着一场狂风暴雨,前尘往事纷至沓来,熙熙攘攘,相比之下,车厢里发生的这些都是鸡零狗碎罢了。
      她清楚的记得,昨天晚上自己正在大雄宝殿里拈佛豆诵经书,给自己刚刚逝去的老师傅祈福。
      突然之间火光熊熊,大火从窗沿外延伸进来,把唯一的门烧塌了。
      大雄宝殿里的佛陀都被烧得残缺不全,自己躲在供桌下面,看着大火将佛陀毁灭,先是烧掉了那只拈花结印的手,后又烧掉了那颗宝相庄严的头颅……佛陀零零碎碎的毁灭在了自己的面前。
      浓烟滚滚,最后只有逼人的火舌贪婪的舔上了自己的脸颊。
      这是深山老林里的寺庙,只住着老师傅和她两个人,老师傅死后,这座寺庙只有她一个人了。
      最终无人能前来施救。
      偷来的命终究要交回给上天吧,自己多活了几年,也该知足了。
      她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弥留之际,她只想搞清楚,这火是怎么起来的,她想当个明白鬼。
      她这一生虽然只有二十来岁,但糊里糊涂、不甚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就是因为怯懦又糊涂,才不知不觉变成了个狼狈污秽的逃犯。
      卫家满门倾覆,化为泥土风尘。
      这盛世王朝,也被蠹虫咬的遍身疮痍。
      从被流放岭南之时,她就发誓,若有机会,要搞清楚一切该知道的事。
      可惜,在这深山老林里求神拜佛了若干年,最终这询问的话还没有出口,她的意识就随着轰然倒塌的佛陀,消失在了烈火之中。
      没想到再次睁开眼,却是在这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听着两个小丫鬟斗嘴。
      这一切,恍然如梦。
      不知前尘是梦,还是现在是梦。
      她又变得糊里糊涂了。
      闭着眼睛,凝神倾听了好一会儿,她才记了起来。
      这一年是正德元年,自己刚刚好十五岁,还不是那个隐姓埋名的逃犯,她还是卫府的嫡长女——卫霁。
      去年秋日回乡祭祀了祖父母,此时正在返回京城的路上。
      虽然正是绮年玉貌,但活得微如草芥,苟且万分。
      进京以后,面对的是一年三百六十日的风刀霜剑严相逼,不到一年,就成了京中闺阁女儿间的笑话,人人都说卫府的女孩子们冰雪聪慧,只有大小姐卫霁是个傻大姐。
      她糊里糊涂的变成了人们口中的那个傻卫霁!
      卫霁闭目回想,往事一桩桩的从脑海里穿梭而过,只留下一阵阵茫然的嗡鸣。
      前世活得怯懦委屈,处处忍让,最终换来的不是谦和的美名,却是污浊的臭名。
      像个臭水沟里不见天日的虫子。
      虫子尚有一席安稳,她却在狼狈之中又沉沦下狱,兜兜转转的,做了个深山老林里的尼姑。
      她想起来就心痛如绞,后悔万分。
      于是捂着胸口翻了个身。
      低垂着头也在想事儿的碧溪捕捉到了她的声响,马上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把因为翻身而跌落的雪白绒毯又给卫霁盖了上去。
      虽是阳春三月,但春寒料峭,伤风的人也不少。
      碧溪细心周到,又把绒毯的边角都一一掖紧了,不让一点风漏进去。
      朱砂背对着两人,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一会儿就磕了一地儿的瓜子壳,舌尖吞吐着几颗南瓜子肉,含糊不清道:“碧溪,给我倒盏清茶。”
      吃了半天的南瓜子,她也觉着累了。
      口干舌燥,脸颊疲乏,是应该喝点水润润喉咙。
      碧溪这个没有眼力见儿的,天天木木呆呆的,不知道想些什么。
      要不是碧溪是从前老夫人在世的时候赐给大小姐的,夫人早就把她给换了。
      朱砂叹了一口气,也操起了主子的心。
      碧溪踱着步子慢吞吞的坐下,轻声道:“你小点声,大小姐都快被你吵醒了。另外,你要喝水自己倒去。”
      朱砂霍得转过身子来,将舌尖的几颗南瓜子吐了出来,嗤笑道:
      “呦,碧溪脾气见长啊,指使你倒个茶水就磨磨蹭蹭起来了,往日大小姐使唤你也不见这么大的气性!”
      她两支手臂叉在腰间,双眼吊着,像个市井骂街的惯犯。
      碧溪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她道:
      “我何苦去伺候一个奴婢,没得轻贱了自己。我原是老夫人指给大小姐贴身伺候的,自然要以大小姐为重,你一个刁奴,何德何能配跟大小姐相提并论,我看你真是要忘本了。”
      朱砂的话真是厚颜无耻,她一个丫鬟,越来越有主子的谱儿了。
      不就是夫人派来的丫鬟么,比夫人自己的气场都大。
      若是老夫人还在世,怎会容得大小姐身边有这样奴大欺主的丫鬟!
      朱砂平日心气高气性大,在卫霁身边过惯了被捧着夸着的日子,尾巴更要翘到天上去了,一听碧溪的话,气的帕子一抽,站起身来将那圆凳踢了一脚,道:“连大小姐都要称我一声朱砂姐姐,碧溪你一个奴婢反而拿起乔来。”
      她甩着棉手帕扭到碧溪身边,忽然压低了声音,道:
      “要说到这身份来历,你是老夫人身边来的又如何,老夫人去世四五年了,人走茶凉呐。现在卫府内宅是夫人当家,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自然是我这个从夫人身边来的更吃香一些。”
      “碧溪,你得学学眼力了!”
      朱砂一扭身子,脏帕子轻飘飘的甩到了碧溪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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