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伦德小姐》月下独步长安

17、普莱斯先生

　　圣诞节的时候，德林庄园罕见没有客人来，因为男主人带着爱妻和小公子前往汉普郡的贝林奇度过。小丹尼尔已经一岁多，足以应付路上的奔波，加上贝林奇即将有一桩喜事，所以伊芙琳归家心切。而伊顿向来将妻子的愿望摆在前面，毫不犹豫地决定带全家去贝林奇，也大方地给庄园仆人们放假以及节日津贴，让他们有机会能探望亲属。

　　贝伦德太太在信中说，小女儿与普莱斯先生已经订婚，好事将近，虽然爵士极力反对，怎奈芙劳拉铁了心，所以爵士夫妇在苦劝无果后也就听之任之。这位普莱斯先生唯一的缺点是：地位和财富远在贝伦德一家之下。芙劳拉虽然有不错的嫁妆，但婚后想要过和娘家一样体面的生活，似乎并不可能。贝伦德太太尤其担心的是，大女儿越小女儿嫁得天壤之别，恐怕会令姐妹亲情疏远。

　　伊芙琳明白母亲的担忧有一定道理，以芙劳拉自尊要强的性格，她绝对不肯“高攀”姐姐或者娘家的，最有可能就是减少来往。虽然伊顿表示一定会尽全力帮扶，但伊芙琳很清楚，妹妹是不会接受的。心中为她难过伤心，一路上常常叹息。伊顿安慰妻子，但效果甚微。

　　回到贝林奇时，爵士一家早已在门口等候。等到大家纷纷拥抱亲吻，握手寒暄后，爵士已经抱着小外孙去楼上玩耍了。伊顿和乔治在会客厅聊天，而贝伦德太太见到大女儿喜极而泣，估计是最近为小女儿忧闷所致，伊芙琳便竭力安慰母亲，贝伦德太太拉着大女儿到卧室里，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原来机缘巧合，凯瑟琳和布鲁克先生来拜访贝林奇一家，芙劳拉突然起了兴致要跟他们回肯特郡探亲，在肯特郡布鲁克先生的外甥家里住下。很显然这位普莱斯先生是位讨人喜欢的年轻人，而且与芙劳拉极为相投，在两个星期内就秘密订婚，等芙劳拉回来的时候告诉爵士夫妇，爵士将她关在家里希望她能改变主意。然而芙劳拉痴心一片。普莱斯先生又主动拜访，态度谦卑，表明他对芙劳拉一往情深。爵士夫妇见已无计可施，便只能答应。贝伦德太太认为，这位普莱斯先生的人品倒是不错，谦虚耐心，凡是都听芙劳拉的，可能也算适合吧。

　　伊芙琳在下午的时候见到了这位普莱斯先生，高个头，长相不英俊但讨喜，性格谦和，举止有礼。他似乎有意从事教职，已经从神学院毕业，打算寻找一个地方安定下来。伊芙琳并不讨厌这个人，相反还觉得她与妹妹很般配。因为芙劳拉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而这位普莱斯先生唯一的主意似乎就是听芙劳拉的。他的目光从来不离开芙劳拉，随时注意她在哪里，做什么，而且一有机会就撇下众人跟她说话，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晚餐后的时候，伊顿和普莱斯先生站在一边聊天。伊顿先开口：“肯特郡在这个季节应该很冷吧。”

　　普莱斯先生回答：“没错，跟任何英国的郡一样，我想。”普莱斯先生笑容怡人，令人很难不产生好感。

　　伊顿说：“普莱斯先生，您打算在哪里定居下来呢？或许在肯特郡？”

　　普莱斯先生回答：“我倾向于选择命运给我的那个，很显然只有一个，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去。”他面色平静而淡定，似乎并不为此忧虑。

　　伊顿不禁笑了：“以以为年轻人来说，您是相当具有勇气的。”

　　普莱斯先生回答：“相反，我认为这是自由的表现。命运之风把我吹到哪里，我就在那里安家。既然风有它的安排，就一定给我预备土壤和水分，让我能够安家。”

　　伊顿开始对他刮目相看：“就像蒲公英一样？”

　　普莱斯先生回答：“就像蒲公英一样。”

　　伊顿看到妻子不断看过来，便接着问：“告诉我，普莱斯先生，您对贝伦德二小姐怎么看？”

　　普莱斯先生看向芙劳拉所在的地方：“我远配不上她，不论是财富才智，还是见解判断力，我都远不及她。我根本不敢想她竟然会对我钟情，我想这一定是上天的恩赐。我感激涕零。”

　　伊顿向来善于识人，他觉得这话并不是逢场作戏，而似乎是发自肺腑的。

　　“芙劳拉向来是家里最聪明，最有看法的人。爵士夫妇认为她一定会有美好前途。”

　　普莱斯先生还在看芙劳拉，似乎没听到他说什么，自言自语般说：“要是真能娶到她，我一定会对她很好，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伊顿颇为犀利地指出：“你知道婚姻中有很多是超出我们掌控的。虽然我很努力让伊芙琳被照顾地很好，还是不能百分之百保证她不受委屈。”

　　普莱斯先生转过头来看着伊顿：“我想您说的没错，威廉姆斯先生。我只有一腔热情，如果她嫁给我，我的社会地位，所能给她提供的物质、交际圈、甚至衣食住行，都远远不及她现在的。要说她不会受委屈，那是痴人说梦。”语气很难过。

　　伊顿没有说话。

　　普莱斯先生停顿了一会，又开口道：“但她是我梦寐以求的女士，聪明独立有思想，她是这样的有远见有看法，我真的佩服她，爱她。这样好的女士摆在我面前，我很难不心动。若是错过他，我不知道这辈子是否会结婚。”

　　伊顿静静地看着他，他似乎有些激动，一改前面淡定从容的样子。

　　“你知道的威廉姆斯先生，如果我要从事圣职，一定需要结婚，这样才能给教区其他家庭树立榜样，而且有些事情需要女士出面，比如照顾孤寡孤儿等。我是必须要结婚的，芙劳拉肯定能胜任这样的身份，她一定能够让我的教区获益匪浅的。但是如果没有她，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伊顿还是没有说话，这时伍德将军走过来，跟他谈起了议会的事情，伊顿便再没有跟普莱斯先生聊过天。

　　伊芙琳的心情则是半喜半忧，复杂得很。她高兴的的是很久没见到芙劳拉这样开心畅怀了，尤其是在费恩斯先生离开和麦克斯结婚之后。芙劳拉的幸福洋溢出了眼角，每天都兴高采烈的，仿佛在云端里生活一般。而且她早已对婚后生活有了自己的规划，伊芙琳看到她写的财物计划单，将她的嫁妆每一镑用在哪里都有清楚的规划。那上面的数字在伊芙琳看来少的可怜，几乎不够德林庄园三个月的开支，却是妹妹的全部嫁妆，也很可能是这对夫妻一辈子最多的财富了。

　　伊芙琳情不自禁地抹去眼角的泪水，想到妹妹要过这样清贫的生活，她就万分难过。但是芙劳拉却丝毫不觉得节衣缩食有什么困难，她本就不喜欢每年去伦敦的无所事事，所以没有度假的开销并不觉得有什么；再者她认为把钱用在应该用的地方才是最大价值，她身上穿的衣服如果卖掉可以换来两周的生活费，穿什么并不重要。

　　贝伦德太太一眼就看出来小女儿此时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并且警告她，一旦落到真实的生活中，芙劳拉就不会觉得那么好了。眼下她只是对新生活好奇而已，因为她从来没过过贫寒的生活，自然不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芙劳拉却打定了主意，不让母亲破坏自己的好心情，总是用俏皮话带过。

　　所有人都看出来，芙劳拉主意已定，是绝不会反悔的。大家知道再劝无益，只能默默想着如何帮衬着这对夫妻。芙劳拉如此聪明，早就看出来，她并没有那么不切实际，还是接受了母亲姐姐表姐的慷慨馈赠，因为这些礼物很可能是她婚后的唯一帮助了。

　　贝伦德爵士虽已经不再生小女儿的气，却打定主意不再给她嫁妆增添一分一毫，不论贝伦德太太如何劝说。伊芙琳明白父亲仍旧对女儿的固执耿耿于怀，只是还不能完全原谅她而已。无计可施的贝伦德太太暗中叮嘱大女儿，以后要多多接济妹妹，不论她如何要强不肯接受，都要这样做。伊芙琳当然毫不犹豫地答应。

　　这个圣诞节心情最为平静的大概是乔治和伍德太太了。一来乔治素有浪漫的艺术家情怀，他觉得妹妹虽然下嫁，但并不一定不会幸福，二来他知道父亲虽然现在嘴硬，以后还是会偷偷接济女儿的，他最了解父亲的口是心非。伍德太太则从更为超然豁达的角度思考，虽然她不敢再贝伦德太太面前提起，但却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伊芙琳她的想法。

　　伍德太太说：“天生我才必有用。鸟儿就应该飞在天空，鱼儿就注定要游在海里。芙劳拉的才干品质，注定她是要有所作为的，她不会甘心只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富太太，养尊处优。也许她会吃很多苦，但这何尝不是物尽其用呢？”

　　伊芙琳听着表姐的高见，似乎很有道理，便略略觉得安慰。可当她想到妹妹将来要过的节衣缩食的日子，还有她的孩子要成长的环境，便又难过起来。

　　倒是伊顿在听完她转述伍德太太的话后，赞叹道：“伍德太太果然是女中智者。她说得不错。芙劳拉若是注定要在海里游，强迫她待在天空她是不会幸福的。”

　　新年过后，芙劳拉与普莱斯先生在贝林奇小教堂结婚，普莱斯先生在肯特郡找到一位乡村牧师的职位，很快这对夫妻就告别亲友，踏上了他们的旅程。芙劳拉回头看贝林奇最后一眼，见到父母那悲伤的神情，高高举起的手，便不能控制地在马车里放声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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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出嫁的女儿，哭似乎是常态，其中包含了很多复杂情绪...